<>凌晨时分的国道,一辆卡车独自奔驰。
“啊——哈——”
年轻的货车司机张嘴呼出这个晚上的第三十四个哈欠。刚拭去从眼角挤出的泪水,身体深处又涌起打哈欠的冲动。他不加压抑地任由嘴巴被那种冲动支配,于是“啊——哈——”声中,今晚第三十五个哈欠冲口而出。
——困得要命。
年轻货车司机跑运输已经有几个年头了,一般来说夜晚要工作的时候,他都会尽量在白天好好休息,避免疲劳驾驶,这算是专业运输业者应有的基本素养。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事情无法尽如人意,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例外”、或“意外”会发生。
例如说,今天白天的时候,年轻司机就面临难题,是贯彻专业人士的素养好好休息,还是观看实况转播的球赛决赛,代价则是夜晚工作时的精神不足——实在是很艰巨的抉择。
最后,司机选择了后者。他本来已做好计划,一看完直播马上抓紧时间休息,夜晚不应该会太疲劳——谁能料到杀进决赛的两支球队会撕咬纠缠到最后一分钟,直到二次加时才决出胜负。那真是一场精彩的决赛,优势在两队间几度易手,双方的当家球星也贡献了很多劲爆的镜头,年轻司机看得全情投入,在电视直播前连连惊呼或紧张得屏息静气。看直播时固然快乐,然而代价则是此刻的困倦难忍。
车子在道路上孤独前行,前照灯切开黑暗。维持着一个姿势开车久了,身体有点麻木,方向盘和油门的触感都变得含糊不清。
这一段路两旁全是没有荒草地,没有住家,笔直的道路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过于单调的路况和坏境让睡意更容易发酵,年轻司机用力撑起眼皮,和浓重睡意不懈斗争。
但是,敌人超乎想象地难缠。
——不行……太困了……撑不住了……
他实在是太困,眼睛快要睁不开,所以才没能及时注意到前方路面上有人。
刺耳的急刹车声和撞击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卡车在路上留下长长的刹车痕才停下,轮胎猛烈摩擦地面,橡胶的焦臭味弥漫,司机慢慢在方向盘后抬起头,一脸惊慌地透过前挡风玻璃往外望去。
在卤素大灯光亮的尽头,一具人体倒在路面上。从司机的位置看去,人体的上半身隐没在光照范围外的昏暗中,只有双腿被车灯照亮,露出裤管的小腿纤细,脚上套着新款滑板鞋。
司机像离开水面的金鱼般张大嘴用力吸气,一只手下意识地摸向车门锁,但手抖得太厉害,他无法顺利开门。
躺在明暗交界处的那具人影忽然动了。蹬着滑板鞋的双脚抽搐般抽动了两下,然后慢慢伸展,再慢慢盘起。
刚刚被卡车撞飞出去的人就这样半坐在地,摇了摇脑袋后,拍打着裤子上沾到的灰尘,站了起来。
那个人往前走了两步,这下子司机总算能看到其全貌,那是一个大概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有着一张还带着稚嫩感觉的脸孔。
少年盘腿坐在地上,抓了抓头皮,一张脸难受地皱起。
“……搞什么呀?明明估计过刹车距离,那个位置应该是安全的,是不是开车的人打瞌睡了呀?可恶,这样被撞很痛耶~”
被满载重的货车撞飞出去好几米竟然没死——车内,年轻司机的大脑已经完全乱掉,呆呆地张着嘴巴一动不动。
“——深夜打扰,还请见谅。”另一个声音响起。
声音的来源就在身旁——一扇车窗之隔的地方。年轻司机恐慌地将视线转过去,只见左边车窗外站着一个人,司机完全没注意到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
那是个虎背熊腰的男人,颌下留着将近十公分长的胡须。男人脸上带着笑容,左手自然垂在身侧,右手则握着一把比他自己还高的长柄大刀,刀柄杵在地上。
“哇啊——!啊——!”
年轻司机发出丢脸的惨叫,手足无措地拼命远离这个忽然在近距离出现、手持大型刃器的男人,但因为没有解开胸前的安全带,司机根本无法离开座位。
“哇哈哈!你看你看,他的反应好夸张,表情好有趣喔!”
一度被撞飞,又自己爬起来的短裤少年凑热闹般走了过来,指着驾驶室里惊慌不已的司机捧腹大笑。
继十几岁的少年和留着长胡须的男人之后,第三名不速之客出现,这次是在上方。
降落车顶的冲击让整个车身震动。那是个身穿白色高叉旗袍的女人,短发下的脸孔虽然漂亮,细长的双眸却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鸷狠毒气息。女人从蹲跪姿势慢慢站起身子,一只脚的脚跟咚咚敲击脚下的车顶,吓得司机丢脸惨叫的同时开口说了声“下车”。
司机已经被接踵而至的变化弄得抱头簌簌发抖,根本没听到女人的话。站在车顶的女人又说了几次“下车!”,语气一次比一次不耐烦,终于,在说到第五次“下车!”的时候,司机总算意识到是有人在对他说话。
车门打开,司机冲出车外,第一时间拔腿想跑,但一只手掌从身后伸来,粗圆的手指随意一抓,就抓住了他后背的衣服。
“请冷静一点,我们对你没有恶意。”
是那个留胡须的男人,以温和的语气出言安抚。
“……你们……是什么人……我……我身上没钱的……”
司机好鼓起勇气,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们并非拦路抢劫的路匪,只是想请你打开货柜,让我们看一看里面。”长须男人说,“我们并无恶意,请不要害怕。”
和失礼地大笑不止的少年,以及冷着一张脸的旗袍女人不同,这个手持大刀的男人态度反而最为友善。面对他的时候,司机的勇气也稍微恢复了一点。
“货柜……?里面只是些水果啊!傍晚的时候我看着装货的人搬上去的。”
“是不是水果,我们会亲眼确认。你只需要打开货柜就可以了。”
司机明白了,男人虽然态度和善,但并不打算改变心情。
年轻货车司机没有办法,取了锁匙,准备打开车后的货柜。穿旗袍的女人跳下车顶,没礼貌的少年也停止了大笑,和提刀的男人一起,形成三角形的站位,隐隐跟随着司机的脚步移动。司机直觉地察觉到,这三人的阵势并非是为了预防自己逃跑,而是在提防什么——大概是,在提防货柜里的东西。
货柜门上挂着一把挂锁。货车司机吞了口口水,慢慢伸出捏着锁匙的手。
啪嗒一声轻响。对开的货柜门刚打开一条缝,潜伏其中的东西就迫不及待地有所动作,黑色的触手瞬间弹出。离得最近的司机被猛然弹开的货柜门撞到头,瞬间就晕了过去。紧接着,五六根黑色的触手一口气往奇怪的三人组袭去,如同五六道骤然爆发的黑色闪电。
“哈——!”
一声暴喝,留须男人踏上半步,手中长刀凌厉横扫而出,从水平方向,将敞开的货柜门和四根触手一起切碎。与此同时,三人组中的少年从宽松的卫衣下抽出两截短棍般的东西,并瞬间在身前组合成一杆短枪,旗袍女人手腕一甩,指缝间已经夹满了黑色的长针。
避过长柄刀锐利斩击的触手有两根,毒蛇般向距离最近的长须男人袭去。长须男人把左手臂当作盾牌弹开刺向胸前的一根,攻向左足的一根成了漏网之鱼,在下一刻紧紧缠住他的小腿。
藏身在货柜里、正体不明的触手生物忽然喷出黑雾,高压喷发的黑雾眨眼间就扩散到四周,将周围染成变成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首当其冲的长须男人让长刀在身前转了一圈,旋舞的长柄刀如同在身前筑起的一面刀刃之墙,防备前方可能出现的攻击,同时顺势将纠缠在左脚上的触手切断。
但致命的一着并非来自已然洞开的货柜。
“小心身后!”
旗袍女人双眼忽然大睁,惊怒交加地出言提醒。
但太晚了,借着遮蔽视线的黑雾掩护,不知何时来到长须男人背后的人影无声无色地刺出刀刃,绕过肋骨的阻拦刺入心脏后,又无声无色地抽离。
“嗬——啊——”
长须男人喉咙里漏出奇怪的声音,在最后的力气离开身体前陡然转身挥斩,长柄刀切开空气的声音如同不甘的怒吼,但被切开的也只有空气。敌人早不在身后。
凌晨时分,夜色包围下的国道,惨烈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