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轻轻揽过她的肩膀,伸手接过那栩栩如生的蜈蚣,比划着想给她簪到头上,却被她涨红着脸摇头制止了。
“难为那些工匠了,竟把那样丑陋恐怖的东西做得这么精巧可爱,上头的珍珠和宝石虽大却又不显粗笨,当真难得。只是这东西拿在手里玩玩还好,戴到头上还是算了吧,只是想想,我这心里就发毛!”
皇太极也笑,“明知道是假的还害怕,偏还嘴硬要夸它做得精巧可爱,可见你口是心非了!也罢,就换一个吧!”
说着,又从那敞开的紫檀描金螺钿匣子里翻出一个福在眼前的蝙蝠头饰,大大的金丝点翠蝙蝠趴在一枚硕大的铜钱上,他一看就喜欢上了它的好兆头,刚想给她插在头上,却不料竟又被她嫌弃了!
“好浓的铜臭味,浑身金光闪闪的不算,还生怕人瞧不见似的,弄那么大个铜钱摆在上头,真要戴在头上,可真是现成的一个暴发户!”
皇太极无奈,这大的嫌重,凶的还害怕,好容易弄个好兆头的又嫌暴发,他打定了主意非要挑一个给她戴上,在那盒子里翻检半晌,却终是拿不定主意,已经被她嫌弃了两回了,再一再二不再三呢,若再被她嫌弃,可不是说他们之间没有默契嘛!
哈日珠拉看他苦着脸在里头东挑西拣,一个个拿起又放下,知道他是挑花了眼,也是心里太在乎她吧!她心头泛起一阵甜意,打定主意,不论这次他挑出个什么,都依着他便罢了!
他苦恼地瞅着手中的蝶恋花头钗,思忖片刻,深吸一口气,这缠丝嵌宝蝴蝶玲珑精致,底下的绞丝红宝花朵鲜艳夺目,就是它了!
他看着她轻轻一笑,抬手轻轻地将钗插在她的发间,小心地将那蝴蝶翘起的两个镶珠触须捋顺了,生怕勾住她的头发,弄疼了她,不过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动作,竟让他忙出一身的汗。
哈日珠拉对着螺钿匣子上的小镜子照了照,满意地翘起唇角,算他聪明,竟跟她想到一起去了。
“就知道你喜欢蝶恋花的花样儿,”他抚着她额前垂下的金累丝蝴蝶璎珞,痴痴地看着眼前对镜理妆的哈日珠拉,真希望一直沉浸在这一刻,就这么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可惜世上总有些没眼色的,不懂什么眉眼高低,也不会看个时机场合,他所期盼的天长地久,便被这些没眼色的给打断了。
哈日珠拉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抿唇一笑,转身又拿起一旁的布料,他的衣裳,她是绝对不会再让他的那些大小老婆插手的,以前那么多人分担的活如今全都落到她一个初级菜鸟身上,当真是压力山大呢!
或许真该找几个针线上的人来帮忙?
第二日一早,他便穿着那身簇新的衣袍去喝喜酒,一整天都喜滋滋的,倒跟那大红的喜堂一样喜庆。乐得代善狠狠擂了他两拳,“好,老四,不愧是好兄弟,待会儿咱哥儿俩可得好好喝两杯!”
哈日珠拉却是狠狠睡了一整天,没别的,连干了一天一夜的针线活儿,累着了,两个眼睛都红得快成兔子了,可不是得好好歇歇!
直到针线上的人过来时,她还犹自高卧未起,听着外头塞娅压低的声音,忍不住苦笑,她还真是劳碌命呢!
挣扎着爬起来,匆匆洗漱过了,便叫卓娅把外头的人都叫进来。
针线上的人将她交代的,赏给奴才们的衣裳都做了出来,八个针线婆子连同她们举荐的十二个大姑娘小媳妇一道,拿着各自做好的活计来她这里交差。
哈日珠拉挨个儿检视了一遍,有两个针线婆子做得明显比别人粗糙,偏数量还不如人家多,可见是平日里偷懒耍滑惯了,因着她不是这府里的正经主子,也没把她的话放在眼里!
她也不多说,只叫她们把手里的活计放下,出去支两个月的工钱,从今以后就把她们的差事撸掉,有这十二个替补在这里,她们以为谁还离不了她们吗!
巴彦很有眼色地示意门外的侍卫来把这两个哭天喊地的婆子拉了出去,这可真是自作孽了,平日里偷奸耍滑也就罢了,如今竟然欺瞒到哈日珠拉格格头上来了,好容易摊上这么个宽仁恤下的好主子,竟不知感恩,活该被撵出去!
余下的六个婆子人人心中称快,这哈日珠拉格格就是有办法,以前福晋交代下来的活计,都是大伙儿混着一起干,福晋只管到时候要活计,至于是谁做的多,谁做的少,福晋才不在乎呢!这两个婆子仗着家里有亲眷在府里头得脸,偷懒耍滑惯了,偏这次格格叫她们把各自做的活计挑出来,她要挨个儿瞧,可不就把这两个懒虫给揪出来了!以后可得好好干,别的不说,跟着格格这几天,格格给的赏钱倒比往年一年的都多!
哈日珠拉又看那十二个“临时工”的活计。
这十二个人都在家闲了多年,整日看着别人领了差事,风风光光的按月拿工钱,心里早羡慕得很了,如今她们也有机会得到差事,可不就都拿出了全副的本事,只盼着能入了主子的眼,把她们给留下。
其中有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和一个二十出头儿的小媳妇,两个人的活计做得格外细致,只是速度慢些,每人都比其他人少做了两件,看来两人都是精益求精的性子啊!
哈日珠拉暗暗点头,“你们两个待会儿留下,我这里有两件衣裳,你们帮我做做吧。”
两人原本因为比别人做的少,以为这次必定是没希望了,没想到哈日珠拉竟要她们留下帮她做衣服,顿时喜出望外,尤其是那个叫雪娘的小媳妇,竟是喜极而泣,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头,嘴唇哆嗦着,已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个小丫头还好些,看她身边的嫂子跪下来磕头了,她也赶忙跪下,小嘴儿倒也麻利,“格格的大恩大德,小三儿永远记在心里,别说两件衣裳了,就是再多小三儿也不怕,以后格格有活计,只管交给小三儿就是!”
哈日珠拉听着她一口一个小三儿,叫得极顺溜,嘴里刚喝进去的茶险些吐了出来,她极力忍着一脸的别扭问:“你叫小三儿?可还有别的名字?”
小三儿懵懂地摇头,一旁站着的,上次出丑的婆子忙上前跪在她旁边,摁着她一起磕了个头道:“我跟她爹都是粗人,哪会起什么名字,因着她在家中是老三,从小儿就叫她小三儿,今儿格格既问起了,奴才就斗胆求格格给她赐个名儿吧!”
小三儿这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自个儿得了个好机缘,忙又磕了个头,这主子给赐名字可是极大的体面呢,以前只有主子贴身的得力奴才才能得主子赐名,别说是她们这些没差事的,就算是那些不得脸的粗使奴才都没这个体面呢!
小三儿还没转过弯来,心里还当自己是没差事的小丫头呢,别人瞧她的目光可就满是艳羡了——这丫头还真是好运气,得了格格喜欢,讨了个好差事不说,如今竟能得格格赐名了!
哈日珠拉头疼地揉揉额角,叫个什么好呢?她抬头看看案上的那一摞锦缎,脑中灵光一闪,“就叫紫绮吧!”
小三儿,不,现在是紫绮了,赶忙磕个头,“谢谢格格赐名,谢谢格格赐名!”
哈日珠拉叫她起来,随身抽出那块紫色绮罗递给她,“这料子正配你的名字,拿着去做身衣裳吧!以后你们两个就跟针线上的人一样拿工钱,若做得好了,少不得还要再给你们加的!”
说完,便又回头去瞧剩下那十个人的活计,除了三个丫头做得粗糙些,其他人倒都能做到针脚匀净,那衣裳都缝得极细密,倒也难得。
她指着那三个丫头道:“这三个年纪还小,每人赏她们一锭银子,叫她们家里别难为了她们,好生练练手艺,我这里有活计时还叫你们!”
那三个丫头的娘都赶忙跪下谢恩,口中说着不敢,“她们活计做得不好,哪里还敢领格格的赏呢?我们回去定好生管教着她们,好生练手艺——”
哈日珠拉将手中茶盏放在桌上,正色道:“你们想差了,这三个丫头虽说手艺还生涩,可这个年纪能做成这样也是难得了!我是真心赏她们的,你们只管收了银子,回去后决不许为难了她们,以后我这里有了活计要添人的时候,自是先想着她们的!”
这些丫头小小年纪都能做出这样的活计,哈日珠拉想想她给皇太极缝的衣裳就觉得脸红,亏她还自鸣得意呢,跟人家这些小丫头一比,她那活计简直都没法看了!若是这些丫头因为她没给差事,回去再受了委屈,她心里也不落忍,还是好好安抚下她们的家人吧!
三对母女听了哈日珠拉的话,脸上立马多云转晴,什么叫体面,这才叫体面呢!格格就算这时候不用她们,心里却也是想着她们的,有格格这番话和赏下来的银子,回去后看谁还敢小瞧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