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天气开始转冷,天亮得越来越晚。
史从云这几天忙碌在汴水畔,几乎脚不沾地,多数时候直接住在大营,不过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回家睡一晚。
毕竟家里有赵侍剑呢,十六七的年纪,正是金刚铁头娃的时候,哪里忍得了。
晚上,赵侍剑也会跟他说白天的事。
因为符的存在,他作为男丁不好去魏王府邸,所以张罗和走动一直是顾英和赵侍剑去那边的。
这样的世道婚事也会尽量从简,三书六礼那套规矩是无法完全执行的,要真按着拿套来一便,说不定史从云又上战场去了。
所以这次从淮南回来后,符家那边意外的也同意一切从简,不过聘书、礼书、迎书还是要准备的,该送过去的礼也不能少。
这些都是大娘顾英在张罗,不过落到实处多是赵侍剑在做,三书也是赵侍剑帮着写的,史家不是什么大族,没什么人才底蕴,这几年才因军功发迹起来,懂那些的人还真没几个,如果没赵侍剑在,只怕排面都撑不住了。
好在如今的风气也没那么多讲究,天下大乱,皇帝隔几年换一次,除了少数迂腐之人,没人会扣着那些不放。
“符六姑娘乖巧好看,知书达理,年纪还小却是个很懂事的大家闺秀。”晚上,赵侍剑在史从云怀里小声的给他说在符府的事。
“我觉着可能是后面的皇后态度变了,年初我和母亲过去他们那边还说要按规矩来,符家是高门大族,名声在外,要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到了秋天口风就变了,说都是将门世家,不必讲究那么多,三书六礼都可以从简,主要是两家结下秦晋之好。”
史从云点点头,他并不知道皇后在目睹正阳大战后的感触和内心想法的改变,只是觉得很真实。
“因为现在我爹是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我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十个两司高官,咱们史家占着两个,他们自然就松口了,都是很现实的,咱们有实力他们也就不敢在那加条件。”史从云说着把赵侍剑搂紧一些。
他看过最漂亮的两个人就是惊鸿一瞥的符皇后还有赵侍剑,如果说符皇后是端庄美艳的牡丹,赵侍剑就是一朵遗世独立的幽兰,抱在怀里就能令他静心去想事。
“你说得有道理,不过也不全是,有些时候是互相依赖吧。”小姑娘小声的说:“可能符皇后也需要可以依赖的重臣。”
“她是皇后.......”史从云皱眉,不多顺着赵侍剑说得思路一想,或许确实有理。
“她嫁给官家好几年了却没有子嗣.......”史从云也皱起眉头来,照着这么想他突然发现或许符皇后虽然高高在上,背后有符家,日子却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好过。
“你真是我的宝贝。”史从云抱起赵侍剑亲了一下。
“官家之前有三子,都被后汉隐帝杀了.......”这点至少说明郭荣身体没问题,而且在高平之战前一年,那时郭荣还在澶州,生下如今的皇长子郭宗训。
史从云前世粗略翻看历史书时就十分不解,为什么新旧五代史都没记载郭宗训生母的事情,按理来说他这么都是当过皇帝的人啊,生母是谁应该有明确记载,怎么搞得好像生平不详。
如今他倒是听说一些风声。
郭宗训似乎是官家在澶州时临幸了身边女子生下的。
那时官家妻子儿女在大梁因为叛变被后汉隐帝全斩尽杀绝,有这么个独苗男丁自然十分看重,但是因为郭宗训生母身份问题又容易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事情就不许公开说,大臣们都不敢去讨论这件事。
这或许就是史书上对郭宗训的亲生母亲闭口不谈的原因。如果郭宗训身世有瑕疵问题,那被他禅让而上位的赵匡胤以及后来的赵宋朝也会存在法理上的站不住脚。
这些事情加起来,史从云也推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符皇后的处境似乎也没那么好啊。
嫁给官家这么多年都没子嗣,要么官家跟曹孟德不是同道中人,要么就是她身体有问题,无论哪种,都非常要命。
她是嫁过一次的人,成婚也是仙君郭威的意思,政治意义非常明显,就是要拉拢符家拒契丹于北国门。
现在郭威死了,北方有李筠,后来韩通、王彦超等人都证明他们也能抵御契丹,符家的地位也在慢慢下降.......
“说不准还真是互相依仗吧.......”史从云说。
赵侍剑想了一会儿:“要不.......我说些试探的话?”
“你见得到皇后?”
“有时候皇后也会去那里,不过出宫很多规矩,我只见过一次,想必等到事情定下的时候肯定能见到。”
史从云点头,“你试探什么,可别惹恼了人家。”
“我会注意分寸,如果你因为淮南的事情紧张,皇后说不定也是,这样一来说不准让她紧张中更急着想找点依仗吧。”
他想也没想,直接道:“你自己看着办。”没有任何派系,唯一的依仗就是他的赵侍剑史从云是很放心的。
“不过你居然跟我说谎,明明见过皇后,之前还问我皇后到底漂亮不漂亮,学会编排起你夫君了,是不是吃醋了。”史从云坏笑。
赵侍剑反应过来说漏了嘴,小脸通红,像只鸵鸟似的往被子里钻,用被子捂住脸。
“嘿嘿,好啊,夫君要好好惩罚你。”史从云说着在她耳边小声下命令,“你下床,把上衣和裙子都穿上,别着凉,扶着窗边,我从后面抓你的头发。”
赵侍剑脸红得快滴出水来,雪白修长的脖颈也染上粉红,但还是在他催促下无奈照做了。
“把灯熄了.......”她最后小声的哀求。
史从云不在乎的道:“反正院子里,只有咱们两,怕什么。”
赵侍剑嗔怒不从,回头瞪他,眼中是一层朦胧水雾。
“好好好,都听你的。”史从云知道赵侍剑性格深处十分不屈,这是她最后的坚持,要是不同意她肯定不会让自己如愿。
于是就答应了她这个小小的,自欺欺人的要求,不过秋日的月亮明着呢,整个小院都照得很亮,皎洁的月光从窗口流淌进来.......
......
十月初,前线的张永德、王审琦按照史从云的方法已经抢修好了下蔡的浮桥。
林仁肇之后又发起过一次以水军烧浮桥的进攻,结果船只都被挡在数里外的下游无法靠近。
之后史从云带着司超、潘美,率水军大张旗鼓沿着汴水向南进军,船只达两百多艘,河中桅杆林立,蔓延成一条长龙。
史从云又命人沿途放出消息,他们这是奉命沿泗水南下,要顺着去宋州,攻打泗州,断绝濠州南唐大军的后路。
消息传得很广,南唐那边肯定也得到了消息,之后就不敢再轻易派水军往西去上游袭击下蔡,而是让水军在泗州和涡口附近游弋巡逻,以防备大周水军,这招威慑可谓一箭双雕,既能训练士兵,又让南唐不敢轻易再出水军去攻下蔡浮桥。
得到南方的战报后,枢密使魏仁浦毫不吝啬的夸了他好几句好话,王朴见他也面带笑意点头,官家又给他赏赐了金二十斤,还有一些辽东那边来的贡品山珍。
.......
十一月初,官家已经迫不及待的到汴水大营巡视水军,因为淮南的战事虽然稳住,但大局上逐渐对大周不利,南唐的反攻越来越奏效。
官家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增兵淮南,甚至再次御驾亲征。
当天,官家和魏仁浦一起去的军中,车架停在汴水边上,还跟着二十多名护卫,四名宦官。
初一正好举行升旗仪式,史从云得到消息后把事情交给司超和潘美主持,自己匆匆去营寨门口迎接。
去了之后郭荣见他独自前来,就道:“朕提前来巡视水军,没有只会你,你且去让诸军列阵吧。”
史从云点头,虽然有些意外,还是立即去集结人马。
之后郭荣登上将台,众将士们听说天子来了,都打起精神,也有人好奇的踮起脚尖往前看,想看看天子到底长什么样。
不过这只军队历经数月的训练,史从云逐营的与他们不厌其烦的交流,灌输理想,如今已今非昔比,即便好奇也没一人出声,队伍也没丝毫散乱,万余人大仗,安安静静的立在将台前的校场上,只听到风声。
这种寂静,看着都令人心里生畏。
郭荣站在将台最前方,史从云和魏仁浦落后他半步。
大概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头,亦或是被校场的寂静震撼到了,一时间居然没说话,安静了好一会儿。
这种静默一直持续了一刻钟左右,官家不动,史从云和魏仁浦在身后跟着也不敢动,而下面的将士也是有类似训练的,列阵时有时要求士兵维持站姿或者跪姿,卧姿等许久不能动,有点类似后世的站军姿训练。
总之下方的校场上没有命令,大军更是安静,半点响动也没有,只听得到四周栅栏上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最后是官家先出声的,他笑道:“好!史从云你练兵也是一把好手,好一支雄师,看到这样朕放心许多!”
“谢官家称赞!”史从云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诸军已营为阵列,依次从将台前过,高呼万岁,由郭荣检阅。
按理来说,之前郭荣每次巡视军队都是郭荣驾车巡视列阵好的大军。
因为人太多,前后视野受限,不好指挥,走起来队伍就乱了,所以都是将士们原地列阵,官家在车架上巡视诸军,将士们见官家就高呼万岁。
之前好几次都是这种流程,而且郭荣很看重军队,时不时就会巡视禁军。
但这里的军队不同,经过史从云坚持不懈的数月信任训练,将士们潜移默化的默契和信任正逐步培养起来,让他们一个营一个营的走,完全能做到不走乱,自己调整位置,和周边战友对齐,互相配合。
这种自主协作,在冷兵器时代有着非凡的意义。
郭荣站在将台上越看越激动,连史从云殷勤的要给他搬把椅子过来也被拒绝了,官家决定站着看。
每次有士兵从将台下走过高呼万岁,他都会点头回应。
一直半个多时辰之后,所有营的士兵都走了一遍,在司超和潘美指挥下,在另一头集结,官家还有些意犹未尽。
回头对他道:“朕没想到才三四个月,你能把他们练成这样。”一边说一边走下将台,在满是沙子的校场上缓缓行走,史从云连忙跟上,身后几十人也跟着。
“淮南那边今年春天朕就察觉没有水军很难打,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难,原以为诸事顺利,没想到出了个刘仁赡,又有个林仁肇。”官家说到这两人语气都重了不少,足见心里的恨意。
确实,如果没有刘仁赡在那死守还反击,淮南早就是周军的了。
“某愿为官家擒此二贼!”史从云立即拱手道。
官家点点头:“你有这样的志气朕很高兴,好好练兵,朕给你透露,很快你又会南下,那边的局势已经等不得了。”
史从云心头一跳,这次带的是他自己训练出来的部队,感觉也不一样,更有信心了:“官家尽管吩咐,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官家点点头,对他表忠心的话没有发表看法。
“原本朕想这支军队只有一时,往后要编入其它诸军,今天看来觉得这样训练有素的雄师往后散了太可惜,即便新编一军也无妨,辖在殿前司下。”官家边走边说。
史从云心里听了大喜!新编一军,一旦有了编制,这支军队就能长久存在,而且和地方设的编制军不同,殿前司下就是中央禁军的编制,能长久存在,那样他又有很大的资本!
魏仁浦也点头:“官家远见,我朝本就却水军,我看要荡平天下少不了水军,河北和淮南,再往南的长江沿岸都未平定,常设一支水军是有必要的。”
“你们想想看,用个什么名号好。”
郭荣这样开口,心里肯定已经把这事敲定了,史从云激动得悄悄捏紧双拳,表面却不漏声色,“我没什么文才,还是魏相公来吧。”
“呵呵,史节帅可别谦虚,王溥还专门夸张过你的文才能。”魏仁浦笑道,不过他也没在纠结史从云的文才,边踱步边想,过了一会道:“官家,既然是水军,就取为官家乘风破浪之含义,称为破浪直如何。”
官家听微微点头,“寓意不错,不过差了点,叫驭浪直。”
众人拜服称善。
当日,汴水岸的水军正式被官家命名为驭浪直,编入殿前司诸军,按照枢密院给的编制,全军战兵一万,共设五个军,辅兵五千,设两个军。
这件事落实,最高兴的属史从云莫属,这是他最“嫡系”的军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