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大梁也沉浸在一片喜庆气氛中,南方和西面的事人们并不知晓。
史府开始采购过年物资。
史从云买了很多,因为很多人都要来他家里过年。
当今天下大乱几十年,很多人都是漂泊异乡的。
像李处耘一家、司超一家都是漂泊往南的,董遵诲的父亲原本是幽州的守将,后来遭了契丹之祸家破人亡,也是独在异乡的可怜人。
王仲、邵季两人更不用说,潘美也不是大梁人,他虽是官家的亲信,但不可能去后宫过年的。
王审琦也是辽西飘零来的人。
其实有不少人和王审琦、史彦超、董遵诲有着差不多的经历,他们多数是辽东、辽西、幽州、云州附近的人,辽国南下之后,他们南逃,便到了河南、河北、齐地。
大家都是飘零人,过年就一起过吧,还能报团取暖。
不过史从云慢慢也遭遇了三个和尚没水喝的困境。
赵侍剑、符金铃、周宪没打起来让他很欣慰,三人都是饱读诗书的女子,喜欢词赋文章,又让她们有了共同爱好,平日里经常聚在一块谈论风雅事。
这本来是好事,让他放心不少,可慢慢史从云发现事情不对了,因为没人陪他睡觉了,找这个推那个,找那个推另外一个。
周宪给她解释,她和赵侍剑、符六是朋友了,自己自私的留他总感觉背叛了朋友。
史从云一时间头大,当初只有赵侍剑一个人的时候,他想怎么睡怎么睡,爱在哪睡在哪睡;有赵侍剑和符六的时候,他也经常两头跑,日子过得还算滋润,怎么现在有三个老婆,个个都不收留他了!把他往别人那里赶。
差点把他鼻子气歪了!这算什么鬼.......
腊月十五,朝廷举行大朝会,这次没有在垂拱殿,而是在文德大殿,因为此次朝会不是为讨论国家大事,而是会见各国来朝贡的使者。
今年,各国纷纷派来贺岁的使者,没有万国来朝的景象,但也足足有十几个国家和部族。周边的南唐、西蜀、吴越、武平、荆南、南汉统统都派人来了,毕竟淮南大战才过去不久,不少人吓坏了,赶紧来朝贡。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不远千里迢迢来朝贡的国家和部族。
这得益于汉唐余威。
历经历汉、唐之后,这个时代无论中原怎么改朝换代,翻开历史记载就会奇特的发现,外面的国家似乎早已经习惯了朝贡。
加上信息不对称,所以不管中原局势如何,力量如何,东北的部族,南面的海岛国家,西域和青藏高原上的一些部落国家,都下意识来朝贡中原王朝。
周朝就是这种情况,这个年代信息传递很慢,他们中多数想必并不知道中国早已风光不再,当今的周朝其实只是割据一方的政权,所以依旧保持着汉唐以来留下的习惯。
这也算一番奇特景象了。
史从云看着鸿胪寺的官员和这些衣着各异,言语不通的使者交流,也感慨很多,有高丽、女直,还有在河西走廊附近的一些民族和国家,最远的有从马来西亚那边从海上来的国家。
他们大概以为中国还是以前的中国。
在大殿上接待这些人时沟通需要用文字,言语是行不通的,史从云第一次感受到历史的厚重感。
秦、汉、唐的积累导致这种局面,连只有四省之地的周朝也享受这样的待遇,只是不知道他们这些子孙能否延续这份荣光,承受这种荣誉。
......
不知不觉,听着他们在那叽叽喳喳,思绪开始飘远了.....
西汉是这种格局形成的最重要时期。
那时的附属国也是最多的,明确记载的就多达五十五个。
西汉选择了秦朝的制度,又决定向外扩张,就奠定了往后的历史脉络。
西汉的扩张是很难的,并不是单纯的军事征服就可以,因为那时候世界还是一片迷雾。
河西走廊、西域、云贵山川、漠北等等,在此之前根本没人知道是什么样的,那里的习俗,文化,实力等等一无所知,张骞等人第一次让中国知道外面的面貌。
那时的很艰难,并不是单纯的军事征服就可以,写不成充满个人英雄主义的故事,却非常厚重磅礴,也奠定往后的所有基础。
向河西走廊、西域(新疆)、河套、阴山、云贵、两广(广东、广西)、越南、朝鲜等地的扩张都不只是军事征服那么简单,还需要输送人口,开垦田地,传授知识,进行文化扩张,使之文化认同。
如果文化不认同,统治就是建立在沙丘之上,文化制度的传播和称霸为是为后世留下一笔取之不尽的遗产。
不过汉朝也有弱点,他们的对外政策和唐朝不同,汉朝根据刘邦的决定,一开始就继承秦国的法律,是地地道道的军国体制。
又没有科举制度,所以决定了汉朝人想要往上爬,打仗杀敌是最主要的一条路。
所以对于汉朝而言,吞并周边国家建立统治是不符合国情的,除了一些战略要地之外,否则他们会陷入当初秦朝一统天下后的困境。
将士没战打,底层没上升渠道,国家就会乱。
全国上下多少人翘首以待,都等着打仗立功。
所以汉朝的战争非常频繁乃至是为打仗而打仗,一直打到穷兵黩武.......
历史书上一般不表汉朝的战争,因为太血腥,不少时候就是汉朝故意去挑起战争,毫无正义可言。
打仗不是为统治,不是为国家百姓利益,只有一个目的,将士割头立功,获得上升渠道。
所以王夫之说“故国恒以弱丧,而汉以强亡”算是非常精彩的论断了,是军国体制决定的,从刘邦立国时决定遵循秦制,加上以军功为功等举措就已经决定。
在末期内斗严重的情况下,文武重臣要获得政治资本的办法居然还是打仗,把周边的国家和部族按在地上打以彰显自己的实力,用这种穷兵黩武的办法。董卓就是这么发家的。
到隋唐之后,有科举制度,一下就文明起来不少。有汉朝打下的基础,周边国家、民族都有文化认同,因为许多都曾经是汉朝的附属国,也十分惧怕武德充沛到疯狂的中原大国,统治起来就很方便了。
在历史长河中,汉朝相当于狠狠的给周边国家部族打了当头一棒,唐朝聪明的开始一边打一边给甜枣了,这点起初做得很聪明。
而且因为科举制,唐朝人想上升就不仅像汉朝那样只有杀人了,氛围也一下子文明起来。
战争上的区别也很大,唐朝的战远没有汉朝多,打法和目的也完全不同。
汉朝打匈奴、打南越、打朝鲜等,那就是往死里打,几乎有种族灭绝的嫌疑。到东汉末年,国家内部矛盾重重时,打西羌等部族也是赶尽杀绝的打发,一路追着不放过,大大小小一百多战,除了投降的几千人,追杀到一个不留。
唐朝文明起来后已经知道开始为统治而打仗,而不是为打仗而打仗,只要打服了,认输了,名义上归我统治,那就不再打了。
这是一种相互成全的进步,就好像站在巨人肩膀上。
秦朝为汉朝留下制度,汉朝为唐朝留下文化认同和霸主地位,唐朝则利用文化认同的遗产转化为政治控制。
只是不知道他们这些后人能不能重拾旧日河山,继续守住这份遗产,并逐渐发扬光大,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
朝会完后,史从云和众人说笑着往外走,虽然触景生情,想到一些厚重的东西,不过他很快就忘了,他就是这样的人,心大得很。
一大群人说闹着往北门走,纷纷说过年去史从云的大宅,又讨论起刚刚来造型稀奇古怪的各国使者,一路就这么笑闹着出了皇宫。
最后在皇城南门外分别。
回家之后,三个女孩正在一张桌前写什么,史从云凑过去,原来在写春联,不过这时候不叫春联,叫桃符。
而且也不是写在纸上的,而是写在木板上,这年头纸张太贵,经不起风雨。
史从云去凑热闹,不过只是指手画脚,不敢献丑,因为他的字是真的丑,一动手就成字面意义上的献丑了。
他一边看着三个小姑娘兴致勃勃的写联语,一面说了今天朝中的趣事,特别是奇装异服的各国使者,她们也很感兴趣。
赵侍剑一面写字,一面给他们补充小知识:“其实女直人早就来朝贡了,他们是盼着中原能像当初的唐朝那样,为天下理公道,他们被契丹人打得厉害,所以盼着中原王朝能帮忙。
可惜他们盼错了,当今的中国早不是几十年前的中国了。”
史从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还有这么回事。
契丹人在北方扩张十分迅猛,女直也就是后来女真人的祖宗,他们顶不住契丹人的进攻。
而辽东及其周边区域,在汉唐强大时都是可以做主的,所以他盼着中原王朝能够帮忙调停战争,让辽国不进攻他们,所以频繁进贡。
只是他们不知道,当今辽国可是老大,中原根本没法做主,没把把手伸到辽东去,别说辽东,连幽州都没办法.......
再过两年估计他们也快认清现实了吧。
史从云叹口气,这原本是个对付辽国的好机会,扶持女真打辽国,哪怕他们实力不行打游击也成啊。
可惜中原这时候也乱成一片。
辽国对于游牧民族绝对是有跨时代意义的,辽国让草原政权从部落联盟时代进入帝国时代。
以往的草原政权,都是部落联盟,其实并不团结,每隔几年要换人来当盟主,一换人大概率就要内斗,内战。
和草原民族硬碰硬的只有汉武帝,但那时候匈奴也是部落联盟,接连被卫青,霍去病打击之后,他们自己内部就开始闹矛盾瓦解,一半投降汉朝,帮助汉朝打剩下的匈奴人。
而李世民对付突厥则更有韬略。
他在突厥强大的时忍辱负重,忍受城下之盟,随后利用突厥部落内部矛盾,拉一派打一派,等打倒了一半,再收拾另外一半。
所以唐朝打突厥那么顺利,战略筹划功劳很大,这也为初期唐朝保留了国力,是后来唐朝那么强盛的重要原因。
如果当时李世民直接气血上头,不看长远利益就是要和强盛的突厥来个痛快的硬碰硬,即便能赢,唐朝国力也会大大衰减,就没后来的盛世。
李世民个人忍辱负重,清楚的看清天下大势,明白突厥不可猝除。选择等待时机,采取分化打击,抓住合适的机遇出击,是唐朝打突厥打得顺利,唐朝盛世基业稳固的重要原因。
这点郭荣和李世民一比差太多了,虽然官家希望和李世民一较高下,但他或许有李世民的勇敢,可战略眼光和忍辱负重上差距还是很大的。
且不说当下大周当下根本没有当时唐初那样的实力,官家连看清天下形势,先整合南北壮大自身,再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出击打击辽国,而不是随意的赌一把国运的耐心也没有。
符皇后的传记中说郭荣易怒,嗜杀,这可能与他性格有关,他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历史上的他连南方都还没完全收拾清楚,南唐、西蜀、北汉、吴越、武平、南汉等都还在的情况下,就不顾众将集体反对,再取得霸州雄州后一意孤行要急匆匆要北上幽州,和辽国开大站之端。
战略上,这时候和辽国硬碰硬即使运气好惨胜也是输,断送了一个国家的未来。
当前辽国也不简单,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草原帝国。
其历代国主因为仰慕唐朝的强盛,采用汉化改革,把国家从部落联盟国家转变成了帝国,更有效的整合全国力量,这是他们强大的原因所在。
辽国对于中原王朝来说,绝对是空前的挑战,也给草原政权开了一个好头。
史从云想了很久,脑子里很多东西乱糟糟的,最后他越发感觉危机,如果时间线没有变,后年郭荣就会不顾反对伐辽了。
他不知道官家还会不会打,不过这次他觉得自己必须做准备,有种强烈的危机感。
历史上郭荣不顾众将反对,一意孤行要取幽州,与辽国的大战时,他突然病死了,这次要是官家还一意孤行又没病死呢?毕竟历史已经改变了。
到时候真打起来,辽国大军长驱直入怎么办?
冷静去想,这样的概率是很大的。因为周军败一次可能就没了,举国只有四个省的地盘啊。
可辽国体量摆在那,一次不成可以来第二次,二次不成来第三次,接二连三发兵,周国没南方和蜀地作为大后方,几年十几年后肯定会支撑不住的,就像当年他们对付后晋那样。
到时候他难道能逃到南唐、蜀国去吗?
肯定不行,这两个国家被他打得那么惨,他再去投奔危险太大,北汉去不成,辽国不能去。
思来想去,史从云悲催的发现他当下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时刻准备和辽国打大战,而且必须赢,输了就没了!
官家的脑袋不长在他脖子上,他不能指望自己能说服官家,先把屁股后面的小弟弟收拾了,整合力量再和辽国决战......
于是史从云想了想,有些事情真是事不宜迟,要居安思危,他不能在这优哉游哉,整天沉溺在温柔乡中了。
于是刚好让赵侍剑代笔,写了一封请柬,送给一个叫冯继升的兵部令史,并准备派人郑重送过去。
赵侍剑愣了一下,兵部令史是小吏,按理来说以史从云如今的身份,邀请这么个人干嘛。
“你朋友?”她一面写一面好奇的歪头问。
史从云捏了一下她可爱的鼻子,“没见过,不过早想见了,干脆隆重点,别人不知道,对我来说这是个非常不得了的人才,不能轻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