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九,青青杨柳汴河畔,两岸青涛浮绿波,夏日炙热初显,大梁皇城里气氛也有些炙烈。
坤宁宫里,草木生发,作为皇后寝宫,这里十分宽阔气派,除去大殿侧殿,光是后面的花园也有其他妃子的寝宫大小,还有一个不小的荷花池。
池边小亭中,符太后,符皇后,赵侍剑正商议事情。
三个女人围坐在宫中花园小亭里,侍女都被打发得远远的,进不了这花园,因为他们说的是私密的话。
三人坐在一起确实少见,从座位上也能看出些端倪,赵侍剑和符太后隔得远远的,仿佛要把距离拉到最远,两人膝盖都向着皇后的位置,目光也都避开对方。
儿两人和六妹那边的距离都更近些,表现出亲昵的态度。三人之间的关系也就直白了。
六妹温顺的性子,无论是要强的赵侍剑,还是聪明的符太后都喜欢,和她关系很好。
赵侍剑和符太后之间就没那么对付了,两人的仇怨早就结下,当初还是赵侍剑还在史府时符太后还是皇后,两人就经常讨价还价,有不少摩擦过节。
平日两人见面都没什么好脸色,往往都可以避开就避开,避开不了也隔得远远的,如今坐在一张桌前,算是难得。
六妹蹙眉,忧心忡忡都写在脸上,几人中间的石桌上,整整齐齐摆放十几份奏疏。
她脸上都是委屈和紧张,“这半月来又多这几份,多数都是礼部和集贤殿的大臣写的,还有少数几份是翰林院的学士,意思都差不多。
还有一份,还有一份是宰相王溥......”
这话一出,连原本迈开脸互不相视的两人都纷纷回首。
“王溥......”符太后皱眉,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真有他一份?”
六妹点点头,她必会撒谎,“相公中只有他的,我起初也不信,对了好几次还是没错,意思和大臣们一样的,只是说话更委婉些。”
小亭里安静了一下,符太后许久才回神,“怎么会有他......如果真是王溥,事情就不好办。
他是宰相,还是众多宰相中最年轻的那个,为什么?我哪里得罪他了?或是对符家不满?”
赵侍剑好看的柳眉轻皱,没有说话,而是细思考起来,有了孩子之后,她眉宇之间更多了一丝温柔。
想了一会儿看向六妹,安慰她说:“他们这样闹表面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想说明自己的本事,和官家讨价还价,他们选官家不在时提出这件事,又挑一件让官家不好动手,不轻不重,又能坐实的事。
如果这次他们成了,官家回来也不可能因这样的事就把他们都杀了,就算罢黜几个都要留下青史骂名。
这件事不怪六妹,也和六妹没关系,他们不敢和官家较劲,便找我们小女子下手。”
安慰完朝夕相处的六妹,她又说起王溥的事:“王溥最年轻,他是相公,按理没理由牵扯进来。
我觉得可能他是想再进一步,往后取代李公的位置吧。
见事情起来,官家不在,就起了拉拢那些官员的心思,事成之后他在朝中威望就会更上一层楼,百官抬头低头都会看他,还能留下直谏的美名。”
“他这样怎么对得起官家......”六妹有些生气的说,不过她即便生气了也不吓人,反而嘟着小嘴,好看的眉毛拧在眉心,让人觉得可爱,这点时常让符太后和赵侍剑担心,六妹啊,这么可爱怎么能镇得住人呢。
“王溥本就是个及其喜欢名声的读书人,他是名门之后,其父王祚是后汉三司副使,后周朝随州刺史。
官家登基之后赐他左领军卫上将军,去年致仕。
王祚致仕时便是王溥劝说的,王祚以为朝廷不会同意,便上书做做样子博取美名,没想官家立即同意,官家说他们父子一个刺史一个宰相,均位居高位不合适。
听说王祚当时大骂儿子王溥,‘我体力未衰,你想保固自己的名位,而断我官路。’乃至要动手打他儿子。
王溥向来热衷追寻名声和地位。”
说完这事,六妹和符太后都有些明白了,为何王溥会掺和进来。
“这是件不大不小的事,他心里想好了就敢冒险,得魏征那样的美名,还有百官的恭顺敬仰。
至于恩情......未必靠得住,真要说起来,王溥是前朝世宗提拔起来的。”
赵侍剑说到这还刻意看了符太后一眼,因为周世宗是她以前的丈夫,现在她又勾引自己的男人,这女人真不要脸!
符太后脸色微微一白,这件事上她总是理亏心虚的,也不敢说给六妹听。
“既然如此,就答应他们吧,无非出宫而已,我并不想在宫里久留,魏王府什么都好。
他们既然冲着我来,我走就是,跟天下的大事相比,一个女子的声誉算什么。”符太后看着赵侍剑,有些赌气的说。
“不成,你不能走,那岂不是认输,遂他们的愿......”赵侍剑立即反驳,反驳完又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维护那坏女人了,补充道:“不让你走是为六妹好,再说你留在宫中是官家的意思,如果真让他们得逞,就是灭了天子的威严,助涨他们的气焰。”
符太后诧异看她一眼,缓缓红唇轻启,稳重的说:“官家还在北方,有战要打,不能应朝中之事让他分心。
等到官家回来,所有事都会迎刃而解,在此关节上,受些委屈都不要紧,再说这本来也算不了什么委屈。
那些人多数不过想立威、立名,那就成全他们,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总需要妥协的地方,如今地方在我也好。
天下那么多事要做,官家离不开他们,既要用人就要将就,不能因我影响了天下的大事。”
赵侍剑听完,一时间有些动容,她到底是女人,再要强也是心软的,她虽然跟符太后不对付,之前两人还有过好几次冲突,但关于她的艰辛遭遇还是听说过的。
可她和符太后的性格始终不同。
符太后自小就是大家闺秀,加之各种曲折经历,历经过起伏和官场朝事诸多,向来温顺恭谨,也知道隐忍的道理。
赵侍剑不同,她从小经历的波折困苦更加严苛,加之她心里深埋的国仇家恨,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史从云待的时间长了,共事时间久了,养成不服输的要强性格。
所以符太后主张忍让,她心里却不同意,不过说出来话语也软了一些,没再直接顶撞:“你为官家考虑是好,想着天下大局也没错,说得都好。
可我不同意你的做法,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如果这次让了,往后他们还会变本加厉,蹬鼻子上脸,战还没打,不能示敌以弱。
官家在北面我们就拖着,等到官家回来,闾丘相公肯定会相帮,他一直是跟随官家,是史府里出来的人。
实在不行,宫中东班禁军还在你弟弟手中,难不成他们还敢冲进来把你掳出去不成?”
说着说着,她神情越发坚决起来,“现在能拖就拖,把奏疏暂时压下来,他们要是有胆在东华门外用头去撞墙死两个,到时我来担这件事,我跟他们顶着。”
六妹有些紧张,不由自主伸手拉住赵侍剑的手。
“六妹别怕,他们多数只是沽名钓誉之辈,敢硬碰到底的我不信有几个。
你这次坚持住,往后他们都不敢了,要是你让步,往后他们会认为你软弱可欺,只要官家不在朝中,就镇不住,频频找事。”赵侍剑安慰她。
六妹性子好,又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好多年,加之和周宪及她多年斗地主积累下来的深厚友谊,虽然是姐妹两,但赵侍剑对符大和符六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
听她这么说,六妹安心一些,但还是拉着她的手不放。
“四月十五的大朝会怎么办?”符太后提出一个棘手的问题。
三人沉默下来,开始考虑这个难题。
但好一会儿都没有头绪,这时符太后缓缓开口了:“四月十五,是佛门的卫塞节,六妹下教令,就说官家在外征战,要带百官去大相国寺为天子祈福,便不上朝,让百官去大相国寺。
到时再让昭愿带领禁军保护你,把外面的大臣隔开,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你去大殿焚香祈福,让他们等在外面。
到时候差不多,便说不舒服,走后门起驾回宫,到了宫里再让人带教令过去,让百官祈福完就地回家。”
要说起朝中的手段和官员对线的操作,符太后显然是更熟练的。
连赵侍剑听完也投去佩服的目光,这样一来即合理的推开大朝会而不落下把柄,又从头到尾不给官员们说话的机会,到时奏疏都要过皇后还可以压下去,事情就算暂时拖住了。
六妹又激动的转头去拉着大姐的手:“大姐,还好你在,不然我都不知要如何是好!”
赵侍剑看在眼里,心中竟有些微酸。
随后,三个女人又开始仔细商议起应付的细节和需要注意的事情,如何安排人手等,原本互不会对付的赵侍剑和符太后,慢慢的也拉近不少距离。
一直到下午,宫女来告诉赵侍剑,史进哭了,才无奈离开。
宫中有宫中的算计,宫外有宫外的心思,一片天下,心思各不相同,只是此时都还不知道,北面的史从云已经连战连捷,领大军班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