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九,春寒凝结晨霜,白花花铺洒的寒意弥漫街头,青色古朴石砖大道参差之处都被岁月磨平,浓重的湿气笼罩低地桥头,雾气弥漫。
轰隆隆的马蹄声伴随车轮滚动,碾散清晨的宁静,排着整齐队列,插着兵部番旗向城外驶去。
“父亲,外面还冷,要不等会再走吧。”长子陶邴小心为父亲披上御寒的斗篷。
陶谷摇摇头,“宜早不宜迟,今天官家亲自主持大朝。”
两个下人一个打着灯笼,一个麻利下了门闩,打开大门。
陶谷刚出门,一下站住,大道上正轰隆驶过庞大车队,乳白雾色中不见首尾,两面都是身着甲胄的骑兵保护,每隔十几步还有人敲打手中铜钵高呼:“回避!”
即便在他们府前也没有稍微避开的意思,为陶谷备着的轿子被挤到了台阶上,两個轿夫一脸为难看过来,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
陶邴面露不满:“父亲,这些是哪个官署的人,也太嚣张了吧,京城诺大的道全被他们占了,别人还走不走。”
陶谷看了儿子一眼,“这是三司和兵部的甲胄武器,肯定是为新水军配备的,才从太仓出来。
官家很重视这件事,还等着新水军平定天下呢,就是他们把大梁城的路都走了也没人敢说什么。”
陶邴不忿:“可父亲是堂堂翰林学士,在咱们府门前,他们这些粗野兵头怎么敢,难道就不能让开几步吗?父亲如今要去上朝都出不去,耽误大事他们谁能担当!”
陶谷深深看了儿子一眼:“以后这样的话少说,你什么都不懂。”
陶邴还想说什么,陶谷抬手打断他:“要是二十年前,你这话说不定就能要你的命!”
见儿子脸上有些不服气,他张嘴想教训,最终却没开口,妻子从小护着儿子,每次开口都护着,慢慢他也习惯了,懒得再去多说,到如今也是如此。
他不是不想教育儿子,只是.......懒得开口。
儿子不知道,陶谷是知道的,唐末以来都是武将一家独大,要是十多年前,那些跋扈武将杀人都不眨眼,即便在大梁,在天子脚下也一样。
如今已经好太多,至少官家能够约束那些跋扈的武人。
何况这些物资如今已经慢慢转由三司管理,他恨不能车队更加跋扈些,三司权势越大,就越能压制跋扈的武人。
等了许久,直到所有的车都消失在远处晨雾之中。
陶谷才走下台阶,回头又对儿子说了一句:“你别送了。”便上了轿子。
轿子慢悠悠晃着,很快到宣德门外,晨雾没有散尽,已经停了很多轿子,众多大臣不少都在等候。
陶谷看了一下,很快过去打招呼,户部,吏部,还有各博士都一一打过招呼。
他心里有个盘算,昨晚妻子跟他说过,小儿子不像长子那么好学,想入朝为官只能靠他这个父亲。
但官家如今对科举选士的事十分看重,不像以往那么好找门路,特别是对官宦子弟,官家特别规定,如果寒门子弟考中,不用复试,但官宦子弟如果考中,还需他挑选人复试才行,就是防着有人通过关系随意往朝中塞人,阻隔了寒门子弟的上升路径。
可这样一来他家幼子的事就麻烦了,想想妻子的不依不饶他就头疼,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先和户部,吏部,翰林院等的官员和博士多走动走动,打好关系,到时官家如果要考校他的儿子,必然会从这些人中去选。
这么想着,陶谷便更加热情起来,这是为儿子铺路啊.......
大朝上并没有太多大事,官员只是再三强调今年春耕的事,以及新军的事情,陶谷也有些心不在焉。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官家叫他的名字,连出列半步。
“陶谷,你是翰林院承旨,饱读诗书,朕问你件事,古籍中有没有记载南汉、交趾那边有种叫做占城稻的稻种?”官家在上方突然问。
陶谷一愣,立即紧张的开始转动脑子,思绪全开。
可他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他饱读诗书不假,可这些书里大多不教五谷杂粮的事,更别说什么稻米的事了.......
他努力思索而没结果,见官家脸上满是失望之色,便灵机一动道:“启禀官家,虽然老臣不知道占城稻,但知道占城!”
果然,官家脸色一下欣喜起来:“伱说说看。”
陶谷拱手,在脑子里搜索起他读过的古书典籍记载,已经近来几十年的消息,“官家,如今南汉之南的交趾之地确实有占城国。
当初汉武帝伐灭南越之后设县,属交趾刺史部日南郡象林县。
到东汉永和二年象林之变,象林县功曹之子区逵,杀县令,自号为王,始建占城国,如果官家说占城应该就是那个占城。”
上方官家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然后又问:“那这么说来如今交趾也是一盘散沙的状态?占城是其中一股割据势力?”
“南方的事消息并不准确,但官家说得大体也不错。
唐末之后南汉曾暂是控制过交趾,后来交趾反叛,南汉兵败,交趾脱离控制后似乎又陷入互相攻伐的转态之中。
只是太具体的事也说不清,那些地方太过偏远,如今是个什么状态也许久没有消息了。中原鞭长莫及也已近二百年了。”陶谷连道。
“不错,不愧是翰林学士,知识渊博。”官家称赞。
陶谷十分欣喜,胸膛也挺起几分,随后道:“官家过奖,这是臣子的本分。”
众人有些不解,官家这时突然问起交趾的事情是为什么,不过官家接着便没有在纠结交趾的事情,只在快散朝的时候突然吩咐道:“陶爱卿,你回去多查查古籍和近来的记载,把交趾的情况给朕写个奏疏汇报一下,特别是占城国的事情,多写清楚些。”
“是!”陶谷连领命,虽然心里疑惑,但还是十分郑重的记下了,这可是天子亲自交代的事情。
腾龙二年春很快到了末尾,今天异常的宁静,因为相比之下没有任何一场战争发生,中国没有主动出兵,外国也不敢在挑衅这些年拳打北方霸主,脚踢南方诸国的秦朝。
连老对手契丹也格外老实。
到三月中旬,辽国和秦国遵守盟约,开始削减北方边境的驻军数量。
当然史皇帝也只是做做样子,把地方厢军往南撤退部分,精锐禁军则一个都没撤,放而在三月末,让李汉超领禁军五营北上去接替慕容延钊,放而是增兵了。
让慕容延钊回来的圣旨里史从云写的是关心他,让他回来大梁享享福,让李汉超去轮换,其实真正的心思是怕慕容延钊领着数万禁军在那日子待久了又成了新的边境土皇帝,就跟五代十国那些军阀一样。
加之如今正好两国议和,边境压力没那么大,就轮换一批人。
这样的心思史皇帝是不会与任何人说的。
到四月,慕容延钊回京,史从云亲自设宴接风洗尘,老爹史彦超也来了,毕竟慕容延钊是他的老部下,慕容延钊能够混出头也和如今太上皇史彦超举荐有很大关系。
酒宴上,史从云问了不少关北的情况,又给慕容延钊赏赐了不少钱财。
慕容延钊脾气倒是和他的额老上司,如今的太上皇史彦超很像,果敢,打仗总是身先士卒,身上满身是伤。
他跟史从云讲了他在关北主动出击,放过来时不时打辽国草谷的事,还说自去年雁门关大败之后,契丹人没有一匹马敢南下,十分激动得意。
史从云笑笑,没有批判他,心里想的却是大可不必,因为关北以北,大多数还是汉人,他们以为报复契丹人时不时过去抢掠,苦的还是南方的汉人百姓。
不过史皇帝最终没说,因为当天刚好下了小雨,慕容延钊和他做了不到一个时辰,就两次旧疾复发,疼得冷汗直冒,大口大口喝酒来麻木自己。
想他这样的猛将,打了大半辈子战,常年奔波,风餐露宿,肠胃疾病少不了,加之身上到处都是伤疤,上了年纪之后暗疾、旧伤时常复发,是要命的。
慕容延钊五十一的年纪,如今已坚持不常住了,史从云也明白他没机会回关北了,还能活几年都是问题,也不想再苛责这样一位老将,话出口便都是宽慰,还给他赏了很多钱财,一处宅邸,让他在大梁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