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山往生殿内,那一池无波的弱水此时波光粼粼,微微晃动之间将整个鬼谷内的景象呈现的分毫不差,砂石坠落,尘土漫天,再加上那隐隐抖动的鬼幡,将整个鬼谷境地遮挡的朦胧一片
郁离子伫立在往生池畔,看着池中的影像,眸光及几经变换,让人看不出内心所想。
一直在此韬光养晦的慕嫚云,看到这般景象,忍不住大笑道“报应,这就报应!他鬼谷灭我慕家堡时可曾想自己也有今日?!”
目光落在往生池内的景象上恨不得能将其望穿,代替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人将鬼谷所有弟子斩杀,其内淬着狠辣的恶毒,就连声音也因着恨意太浓而微微颤抖,让原本姣好的面容呈现出狰狞之态。
慕嫚云的手指握出咯咯的响声,从齿缝中蹦出一句“慕清澜,你等着,我会让这些与你相关的人统统下去陪你,免得你在阴间寂寞!”当初你敢和我争,可曾想过你会被认诬陷的百口莫辩,被逐出慕家,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就连你的女儿和儿子也会落个凄惨的下场,比你还不如!
郁离子的目光从弱水之上移到她的脸上,看着慕嫚云那张保养姣好的面容上呈现的狰狞与狠毒,心中一片恍惚,从前那个纯真善良的女孩如今已变得面目全非,是岁月改变了她?还是他从来都未认清过她?
郁离子心中有些许的茫然,移开目光再次看向池中的弱水。仿佛透过这池中的弱水看到那羸弱瘦黄的幼童,于这往生池畔挣扎生活。
白隙爻被钟道子报上山时他着实震惊了一番,但因顾忌着慕家堡他与钟道子在商量之后便将她养在往生殿,由他亲自照料,事无巨细从无半点懈怠。
那时的他是真心喜欢白隙爻的,也将她养的白胖犹如粉雕玉琢般可爱,是在他那些年来唯一的慰藉,后来慕千雪出生时他也着实震惊了许久,可那时他并未放弃白隙爻,想着即使是两个凤凰之身他凤鸣山也能守护的过来。
再说自凤鸣山立派以来,这是唯一一次同时出现两个凤凰之身的,若按上古凤凰之分,有雌雄之体,她们一个是青羽凤凰一个是赤羽凤凰也并不冲突,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因而纵使是那传言中说是会就此断了慕家堡的传承,他亦没有想过要放弃过白隙爻。
但慕千雪满月之时,他亲上慕家堡为慕千雪开启凤凰传承,收慕千雪的为徒,却不想慕嫚云抱着慕千雪说那是他们的女儿,那时郁离子才恍惚想起曾有一日醉酒后的荒唐,本以为那是一场臆想出来的春梦,却不想她为他生了个女儿。
从慕家堡回来之后,他失神了许久,几经思索,以谶言之术推算她们的未来,耗费心血,可算了算去都算不出她们的命运几何,只得出一个二女争夫反目的结果。
当时他看着这个结果心中五味陈杂,更是在看到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用稚嫩软糯的声音喊着师傅,而同时又在他脑中浮现出她长大时会与自己的女儿争抢反目的画面,纵使是他亲自照料了将近两年的稚子亦让他生出了几分冷意,或许那便是一个做父亲的天性使然,血缘的羁绊,让他的心终究偏离了原有的轨道,导致他数十年来修为一直停滞不前。
那时郁离子几经思索,反复推敲,终于狠下了心肠,让一个不足两岁的稚子独自生活在这往生殿中,更是因着她的身份特殊,为避免走漏消息,不许他人接近照料,就连钟道子也被他强硬的拒绝。
初时的不舍与心疼终究还是让他会偶尔的过来照看几分,但每次看到她讨好稚嫩的笑脸,都让他心虚到无地自容,羞愧的不敢相见,导致他后来来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逗留的时间越来越。
但,终究是自己从襁褓中带出来的,再如何防备也会又几分感情,又因着怕她长大后会因着师门之情淡薄不管不顾的与慕千雪争抢,遂将慕千雪带到了她的面前,让她们相伴成长。
那时说是慕千雪求的,倒不如说是他故意放水,他想打小培养起来的情义,在日后总会有所顾忌,而他的冷漠更能衬托出慕千雪对她的好,或许日久天长,她们二人之间的情义能够避免日后的争抢也说不定。
因而在慕嫚云无意中看到她的凤凰之身,强烈的想要除掉她时,他阻止了,用的是钟道子和那些繁杂的过往纠缠相要挟。
果不出他所料,慕嫚云虽然骄傲自负但终究还是有些惧怕那看似洒脱无为的钟道子的,又因着他答应她不会教她任何功法修为,会亲自破了白隙爻的凤凰之身不会影响慕家堡的凤凰传承,这才容忍她的存在,可也只是存在而已。
那些给与她的吃穿用度皆被慕嫚云暗中扣下,还会时不时的在暗中对她出手。好几次都被他看到,那时他只以为她是爱子心切,一切都是为了慕千雪才会如此,哪知她竟早就因着白隙爻的长相将她们联系到了一起,更因着他提起钟道子对白隙爻的维护而确定了她的身份。
郁离子知晓慕蔓与慕清唯不睦,却未曾想到慕嫚云会恨那慕清唯如斯,连带着她的女儿亦不能容忍,更不知晓,她竟会灭了白氏满门。
郁离子如他给慕嫚云的承诺那般确实没有再教白隙爻任何东西,亦在慕嫚云手下护的她性命,而那幼时牙牙学语时教的修炼心法她又能记住几个?
若不是后来因着白隙爻得了梦道之术,若非她拘了慕千雪入梦,害的慕千雪差点陨落,他大约不会那般厌恶憎恨她,更不会因着慕嫚云的挑拨,对她起了杀心。
可,看着她那瘦弱惶恐的模样心中还是有些不忍,又因着钟道子的求情,才顺水推舟的放过她。
但她从那梦道之术中得到的真气修为,任他几次暗中出手都未能废除,因而才会对她越发的厌弃忌惮,还有那隐藏在心底的浓浓的不安。
反反复复纠结了那么多年,终究还是在她十七岁那年凤凰之身出现异动的时候下定决心要破了她的凤凰之身。
他筹备了那么多年终于让他找了既能瞒过钟道子又能破了她凤凰之身的方法,而那一直让他无计可施的梦道之术成了他的中介,完美的完成了他的计划——这其中更是因着白隙爻对他的不设防和对梦道之术的不隐瞒,才会让他的计划那般顺利的完成!
本以为事情到此便会画上一个终点,可让他始料不及的是她动了离开背叛的心思,更未曾料到谶言之上的那人竟是洛秋玄。
那时在白隙爻醒来向他讨要假期后,他再次以谶言术去看她们之间的纠葛,当真是又惊又悔,所以他才会不管不顾的将白隙爻召回,更甚者将她罚入了惩戒洞。
那时的他是确实动了杀意,更是抱了让她葬身在惩戒洞中想法。
因而才会对得到消息赶来的钟道子多加阻拦,甚至差点撕破脸面,若不是钟道子说出那过往的那些密辛,让他在震惊之余有了动摇,恐怕那一次白隙爻就难活命!
那时他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的所作所为和对慕嫚云的感情,亦是第一次觉察到了自己心肠的冷硬和对白隙爻的不公,愧疚怜惜有之,但终究还是爱女之心超越了一切,才会不顾同门之宜逼着钟道子许下了承诺,答应他一个要求;更是在她出来之后逼着她以所有亲朋好友立了誓,包括他自己。
他再为她种下斩情丝,加以谶言之术,以天罚为判!
他这般做是对了但也错了,对的是她终究是心有忌惮,不敢妄为;错的是他低估了天罚的威力,枉顾了所有人的性命,不得不以斩杀她来化解所有人的安危,让凤鸣山数万年的清誉毁于一旦,从此沦为修道者的不齿的存在。
他郁离子数百年的威望一夕化为乌有,更成了凤鸣山的万古罪人!
郁离子知晓自那件事之后他被门下弟子多有怨言,若非凤鸣山向来律法极严,那些心寒或不齿的弟子只怕会失望的远走高飞,再也不愿与他和凤鸣山扯上任何关系。
那一日的状况太过混乱,再加上玉虚子与齐鸣道人等人的存在已无法封住悠悠众口,合生殿中所发生的一切就那般流传了出去。
但不管如何那终究只是他一人的过错,凤鸣山作为修道中的佼佼者,屹立数万年不倒,制度管理自有自己的一套,再加上雄厚底蕴,自有他人不可比拟的地方。
而世间流言又大多会随着时间消散,他又在事后将所有事物交给了尉迟献与孟宣子打理,倒也算有了认错领罚的态度,这才减轻了门下弟子心中的怨气。
可他终究还是输了,让原本两个与他亲厚的师弟离了心,更甚者是逼得其中一个与整个凤鸣山都断绝了情义,不再过问凤鸣山的任何事,就连那个一心他所为的人也与他生了间隙!
在白隙爻跳下凤凰台后的这些年来,他于夜深人静之时多次想到白隙爻跳下凤凰台时的决然和在合生殿中的震惊心痛与失望的神情,更有那悲伤至极却无法出声的伤痛,懊悔之意在心底经久弥漫,日夜折磨的他,所以当他再次看到白隙爻时,特别是看见那只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九羽凤凰时,那滋味当真是难以诉说,但最为清晰的还是那一丝庆幸的惊喜和怕她报复的隐忧。
但当梧桐火息,她对着青箹轩跪拜时,心中又苦涩憋闷无比,就那般看着她带着离开,忘了阻拦,亦或者是他心中明白自己已拦不住她!
郁离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对于一旁有些疯魔的慕嫚云不管不问,直到慕嫚云自己发泄够了,转头看着他道“想不到这弱水竟还有这般用处,倒是与上古时期那能观小千世界的千须镜有些相似,你说若是咱们以这弱水制镜如何?”他才从思绪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