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知晓钟道子究竟看到了什么,但最终,待得那凤凰台下的罡风退却归于平静,那眼眸之中的狠厉也尽数褪去,只余下无尽的幽暗与深邃,让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多了几分的凌厉,少了些许的温和。
他就那般在凤凰台上静静伫立了许久,久到天色渐变,迎来了又一场的风云变幻。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熟悉的气息让他在微微惊讶之后没有半分的波澜。
那人在他身侧停下,叹息之声带着是无限的感慨,却也只是感慨而已“师兄,当初你可是故意的?”是否早已知晓这凤凰台下的罡风无法将她抹灭,才会任由她跳下凤凰台。
后面的话没有直言,但钟道子却已经明白,他轻笑一声,语气舒缓“师弟太高看我了,若我能破得了这个局,又怎会让她落了背叛师门的下场?”
“局?”他低声重复了一句,那往日威严犀利的嗓音染上了岁月的沧桑,带着一丝无力的嘶哑“师兄早就知晓,所以才让我亲自走一趟,可鬼谷已毁,师兄说那被鬼谷世代守护的冥界还在吗?”
钟道子慢慢的回转身体,俊美的容颜上丝毫不见之前的厉色,就连那眼眸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犹如幽潭深水不见半点波澜,却又在看到身边之人的模样时,忍不住的一紧——前后不足一月,却已是青丝成白雪,整个人都变了许多。
钟道子敛了嘴角的笑意,对上来人的目光“世上之事多不由己,孟宣,你这又是何必?”
“师兄向来比我聪慧机敏,而我向来迂腐顽固,认定了就一条路走到黑,从不知变通,总想将对错分个分明,可到最终也没能做到,所以十八年前从我知晓真相之后,便只想着守住凤鸣山的传承,挽回凤鸣山的声誉,但……”他轻轻一笑,满是无力与苦涩,笑过之后还是敛了神色,认真的道“师兄,你是否早就生了要离开的心思?所以当初才拒绝的掌门之位,有了那三个诺言?”
钟道子不答,只道“凤鸣山作为修真界七大宗门之一,屹立数万年,以守护凤凰一脉为己任,向来与慕家堡同气连枝,不分彼此。可这么多年来,你我所见和往日听闻,凤鸣山可还有最初的辉煌?而它所守的每一任凤凰传承者又是怎样对待凤鸣山的?哪一次慕家堡出事不是我凤鸣山在为其山后。”
他的声音很轻,轻的仿佛风一吹便会飘散,落在孟宣子心中却犹如千钧重。
凤鸣山早已不是那个被依附的大宗门派,早在岁月的变迁中不知不觉的沦为了慕家堡的看家护院,慕氏出凤凰,而凤鸣山费尽心力所培养出来的天之骄女,又哪一个不是为了慕家堡的?回报给凤鸣山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索取,这样畸形的关系,早已让凤鸣山失了原有的模样!
而他并非是不想凤鸣山好,只是传承的思维已定,又被若为的凤凰之身牵制,像他这般惫懒的人又怎会为自己寻找麻烦?
说句更为自私的话,结局他早已预料到,又何必去废那个心力?凡事不破布立,而破的这个人注定不是他!
孟宣子惨然一笑,显然他也看到了凤鸣山的短处,只是数万年传承下来的东西,谁又去真的分清过主次,坚守了自我?
但……
“明明有机会改正的,师兄,你为何不做?”他与别人不同,所求一直都是凤鸣山的好,名誉也好,势力也不罢,只要能守着凤鸣山将其发扬光大,便是他所有的追求,但显然他没有这样的实力与能力,而有这个实力的又不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面对孟宣子的指责,钟道子也只是淡淡的错开了眼,看着远处迷蒙的云雾,略微顿了顿才道“孟宣,你太高看我了!拜慕清唯与慕云章所赐,在我找到隙爻时,她便已入了他人的局,我们强求不来的。我所做的只是让她不迷失本心,保全自己而已”
自然也是存了那么一点侥幸,期待着双凤离体,重现上古时期的凤与凰,这般即破了局,又能达成所愿,只可惜郁离子越做越离谱,甚至还瞒着他破了白隙爻的凤凰之身,即使后来她凤凰离体,独成一体,那也只是凤凰,唯一意外的便是它的颜色
“至于其他,都要看天意,你我谁都左右不了!”
孟宣子怔了怔,颓然的磕上了双眸,再睁开时亦是满目的艰涩“她在我凤鸣山生活了那么多年,不与外界接触,也是你有意而为吧,而我凤鸣山也有那些人的爪牙对吗?”
钟道子不语,孟宣子滚动了喉头,有些话终究是再难出口,半响之后才干涩的问了句“是鬼谷的那些人吗?那在未来之中,我凤鸣山可能保存?”
钟道子还是不语,孟宣子转身,略微有些踉跄的离去“我知道了。”
这一句知道满含沧桑与无力,让一向风轻云淡的钟道子心中泛起了一丝酸涩——在他们师兄弟之中,他与郁离子都是半道来的凤鸣山,唯有孟宣子是从出生起便被养在凤鸣山的;这里是他的家,更是他一生执着的守候!只可惜比之他与郁离子终究是资质与性情都差了些,在候选人之中是早早就被剔除的那个!
但钟道子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师傅,当初还是选错了!
雾蒙蒙的云层终于飘到了凤羽山的上空,挡去了些许的光亮,让整个凤鸣山都被一层灰暗之色笼罩,大风起,雨水从云层上挤压下来,从稀落几滴到密集的雨帘不过是几息的时间,犹如这世间变幻莫测的人事人心,不过眨眼的功夫,那坚韧的心性与浓厚的情义便已面目全非。
钟道子的身影,在风雨之中依旧挺拔坚韧,雨帘局限了视野,却拘束不了人心。
雨滴打在梧桐树的树叶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在风的抚慰中展露出淡紫色的花蕾,数万年不曾开花的梧桐树在这个风雨中露出了它稚嫩的一角。
千雪阁中在陆拾叁走后,那诡异的沉默压抑的人心生恐慌,往昔熟悉的面容,在这一刻变得陌生又莫测,慕千雪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
墨如风隐在暗处,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目光转动,似乎将所有的一切都看在了眼中,又似什么都没有,最终轻轻抬眸扫了一眼众人悄然离场。
另一侧的尉迟献仿佛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得陷入更深的沉默之中,迟迟没有动弹,甚至连眼眸中的光都没有半分的晃动,灵魂出窍,大约也不过如此!
而这里面最为淡漠的无所动的便是慕千山,昔日的意气风发男子,最终也成了如此阴鸷冰冷的人物,深沉的让人难懂。就连的他伸出双手将慕千雪揽入怀中时,也是淡漠的寒凉,让怀中的人儿感受不到半分的温暖。
他将慕千雪半抱着扶起,纵使满是宠溺的意味眼眸中也不见半点的起伏“你做得很好,我慕氏一门都会为你而骄傲!千雪,你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是你,是我慕家堡的大小姐,修真界的天之骄女,这一世拥有凤凰传承的大能者!”至于其他,都与他们无关!
那些亏欠了他们或是看不起他们人都将受到最严重的惩罚!
慕千雪将头埋在他的怀中,浑身轻颤,半响也说不出半个字,慕千山就那般的抱着她,目光看向那仿佛在瞬间佝偻了身躯的郁离子,暗藏着无限的杀机。
郁离子似有所觉,却没有勇气回头去看这道目光的主人,更无法对此时的慕千雪说出安慰的话。
逃,大约是他在此时唯一能做到的事,但终究还是在将要踏出门槛时被钟道子的一句话打回了原型,僵硬的再也迈不开下一步。
风起,往生殿所化的粉末,随着风在他的面前刮过,往事涌上心头,那一句“如愿”成了他心头最大的痛与悔,让他的身体在风雨中晃了又晃,最终仓惶而去。
这样的天,适合悲伤离绪、哀悼回忆,更适合杀人越货,瞒天过海。
冷轩院司药斋,善与因心悸从修炼中醒来,一手按着胸口有些许的怔愣,守在她一旁的柳曳华见此,急忙上前“怎么了?又出现了排异了吗?”
或许是因着那道魂魄离开善与太久了,久的都快有了自己的意识,成为单个的魂体,又或者是沈黎一找来的那道术法并不完美,以至于只要善与的心虚有了大的波动那道被拘来的魂魄便会想方设法大的想要离开本体独立门户,弄得整个冷轩院都颇为无奈,最后不得不用阵法与神器将其严格的固定在善与身上,更严令善与在魂魄未稳之前不得离开司药斋半步。
这也是自上次凤羽山丢了那么大人之后,她再未踏出冷轩院去找白隙爻的原因,而作为她忠实的守护者的柳曳华,自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这一日的心悸让那悄然崩离的魂魄有了惊吓之意,慌乱之中仿佛与本体融合的要比任何时候都要融洽,也恰是这一融合惊醒了修炼中的善与,让那双灵动的眼眸染上了些许的血色,隔绝了柳曳华的问话,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指引
眼前出现的是白茫茫的雪原冰层,冰层之中冰封着的是一个尚不足月的婴儿,魂魄四散,又被笼罩在冰雪之中,湛湛冷光中指引着这四散的魂魄聚拢诡异。
但不知在哪日,雪原之中突然出现一个黑袍罩面的男子,看着那逐渐聚拢的魂魄,伸手打破了一层冰封,就那般放走了一魂一魄。
雪原上空的日月更替,那婴儿魂魄也逐渐聚拢归一,不知度过了多少岁月,终于融入了那小小的婴孩体中。又是漫长的岁月,在众人的期盼中,冰层逐渐融化,于空旷的冰原上发出了人生第一次嘹亮的哭声。
只是那被放走的一魂一魄彻底消失在了冰原之上,茫茫四海之中,难寻踪迹。
善与的瞳孔越扩越散,里面的红光却越聚越多,几乎占满了整个眼眶
柳曳华担忧的握紧她的双手,轻声唤着“善与,善与……”
一声声的呼唤,带着无尽的温柔与心疼,听在善与的耳中却慢慢的变成了另外一个充满蛊惑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唤她归去,那一瞬魂魄融合又撕裂,痛的她大叫一声,抱住脑袋滚进了柳曳华的怀中,后者还来不及将其抱住,就又滚到地上,以头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