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没想到母亲如此独断专行,可母亲不是一向如此吗?
六年来,她无数次的转学,无数次的从一个新环境到另外一个新环境,可不管是哪种环境,选择的唯一理由就是母亲喜欢。
只要母亲喜欢,不管这里是什么风土人情,吃的饭菜是什么口味,她喜欢不喜欢,学校是什么样的学校,她适应不适应,她只能接受。
也只有接受。
她没有朋友,这么多年身边零零散散路过了很多人,可是挑挑拣拣那剩下的,居然都还是她在北城时相交的曲蜜蜜。
哪怕她跟曲蜜蜜已经六年不曾见过,甚至彼此的联系也经常一两个月不曾有一次。
她的人生看似丰富多彩,但其实单调而唯一,因为她的世界只有母亲,她的人生也只为母亲而活。
那么她自己呢?
她算什么呢?
阿梨看着母亲默然的侧脸,看着她慢条斯理的将一片多余的枝叶修剪掉,让那束花最终长成了她希望的样子。
“妈妈……”阿梨轻咬着唇,声音干涩,她紧握拳头,给自己提了一口气,说道:“您这样,不累吗?”
沈思烟浇花的动作一顿,侧过眸子,淡淡看了一眼阿梨:“你说什么?”
“我说您现在这样不累吗?六年来,您带着我躲来躲去,可您心里清楚但凡我们在国内,便根本躲不开的,您不用手机,不看娱乐新闻,生怕在这些消息上看到关于北城的一点一滴,但那有什么用呢?因为您逃不开的根本不是父亲,而是您自己的心!”
沈思烟站在那里,背脊挺直,绝代风华的脸上有一丝苍白,风吹来,她鬓角的发被吹起,阿梨觉得她的身形似乎晃了一下。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的错觉,但,都不重要了。
许多事情压在心里很久,已经在那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发了霉,再不拿出来见见光,整颗心都会慢慢荒芜的。
“我也提过我们去国外,父亲再怎么能耐世界之大他一定找不到我们,可是您说不适应国外的生活,那么就去韩国,日本,新加坡,反正都是在亚洲,再不适应又能不适应成什么样?您又说日本韩国语言不通,新加坡太潮湿,您总有您的理由,我都尊重,可是妈妈,所以您究竟想怎么样呢?你到底想在什么地方停驻下来认真的生活呢?或者是,您挑来挑去带我走了那么多地方,都觉得他们不如北城么?”
“住嘴——”寻常温言说话从未厉声过的沈思烟喘着气呵斥了一声,整张脸较之于刚才更苍白了。
她紧紧咬着牙,整个身子都在微微的发抖:“你在胡说什么?”
阿梨眼眶红了,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下来:“妈妈,您究竟想怎么样呢?您告诉我,对北城的那个人,您又想让他做什么?您也告诉他……否则这么下去,我们所有人都很累,真的很累!”
“所以呢?”沈思烟开口,语气求清冷中带着压抑的怒意:“你的意思是,你父亲之所以背叛,都是我的原因?是我让他累,是我将他逼成了这样?”
阿梨眼眸轻闪,摇头:“不,我没有这么想过……”
累了可以沟通,分开,甚至离婚,那不是在婚姻中背叛的理由……
沈思烟却冷笑,完全不信的表情:“你没这么想过吗?没这么想过,你自己主动回北城?没这么想过你偏偏报名了今年的奥数比赛?你想回北城,你厌倦了这种奔波,你想回到那个人身边,对么?对不对?”
阿梨摇头:“没有,我真没有这么想过……”
“你跟你父亲一眼,表面上对我百依百顺,答应我这个那个,背地里早已心生不满,然后呢,终于这种不满堆积的多了,一个选择了背叛,一个选择了现在这样,对我大呼小叫,指控我的不是……顾梨落,你可是忘了我还是你母亲,是你长辈,你可还有半点礼数没有?”
沈思烟说完,大概是气不顺,身子踉跄了下,手中的浇水壶“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阿梨吓了一跳忙上前扶她,“妈妈——”
沈思烟却一把甩开她:“说到底,你就是想离开我是吗?受不了我了是吗?那就走啊,我绝不拦着你,你现在就走——”
“妈妈……”阿梨泪如雨下,沈思烟靠在墙上,头晕目眩,是真的站不住了。
阿梨到底是扶住了她,沈思烟挣扎,阿梨一边哭一边道:“我错了……妈妈,我错了,我转学……您说转哪儿就转哪儿,苏州是吗?那我们就去苏州……去苏州好吗?”
沈思烟不说话,她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她似乎看到了一片蔚蓝色的天空,天空飞过了一群不知名的鸟。
然后一片梨花花瓣裹挟着清淡的香味缓缓落在了她的面前。
她弯身想要捡起花瓣,一只手却比她先了一步,她抬起头,便对上一张清隽俊秀的脸。
但男人低垂着眸,却没有在看她,而是看手中的花瓣。
男人开口,嗓音亦是磁性清越的:“这梨花树都开花了,时间过的倒是快。”
她怔了怔,男人忽的对上她的眸子,那双眸子漆黑如墨,像冬夜里的天空,黑茫茫一片中,藏着满天星辰。
她再次呆住了。
男人却对她伸出一只手,她发懵的将手递过去,碰触到男人干燥的手掌,她心口一跳。
但下一秒,男人便起身,顺带将她拉起。
她想起什么一般想要收回手,男人却忽的紧了手指,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再次对上男人那深邃如墨的眸,居然下意识的回了句:“沈思烟。”
“相思烟水外,唯有心不隔。好名字。”
“……”她一时无话,只怔怔的看着他。
男人复又开口:“丹青怀信誓,夙昔哀乐同。”
她不太明白,“恩?”了一声。
男人笑:“是我的名字,我信顾,叫顾怀信,沈小姐,很高兴认识你!”
他再次握紧了她的手,漆黑深眸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