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在河边捡了两只蚌,韶音便打算给儿子加个菜。
她往灶边一蹲,准备烧火的时候,安儿瞪大了眼睛说道:“娘,你要烧饭?”
韶音从他睁得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看出潜台词——这不是爹的事情吗?
笑了笑,她从灶沿上端过碗,指着里面被洗得白白净净,锤得松松软软,切成一丝一丝的晶莹如玉的蚌肉:“你爹还不知道几时回来,你不想吃吗?”
安儿咕咚一下咽了下口水。
“想吃。”他直勾勾地盯着碗里,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虽然没吃过,但这可是他从河里捧上来的,又辛辛苦苦一路抱回家,一定非常好吃!
韶音轻笑一声,再烧火的时候,安儿就不吭声了。
她将锅烧热,放了一点点油,然后加入花椒、葱末等爆香,然后将切得细细的蚌肉丝倒进去翻炒。加酱油,上色入味。又加入半碟子切得细细的芹菜,一起翻炒。
扑鼻的香气汹涌地爆开,对小小的安儿而言,就像是海浪一般扑来,转瞬间就将他击倒了。
不知不觉,口水分泌,他咕咚咕咚地咽着。小手揪在一起,脚尖踮起来,紧张地盯着锅里。可惜他个子矮,只能看到翻飞的锅铲。
即便如此,小脸上仍旧堆满期待。
家里并不富裕,连白面馒头都不能天天吃,何况是吃肉?蚌肉也是肉,独属于肉的香气传来,对小小的孩童而言,吸引力简直无法抗拒。
大火爆炒,切得细细的蚌肉和芹菜很快就熟了,韶音稍稍洒了一点盐粒,就此出锅。
两个蚌肉,本来就没多少份量,经过爆炒后又缩水一些,看起来就更少了。若非韶音加了点芹菜丝,就连一个碗底都铺不满。
“拿去吃吧。”韶音将菜盛出来后,就塞到了儿子手里,并且取了一双筷子给他。
安儿被香气熏得直咽口水,而且天色晚了,他的小肚子早就饿了,更是加重了饭菜的诱惑力。咽了下口水,他摇摇头:“等爹回来吃。”
韶音挑了挑眉头:“很好,你很孝顺,你爹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安儿顿时乐滋滋的,端着碗,往堂屋去了。韶音往锅里加水,刷锅,准备大人的晚饭。过了一会儿,安儿又蹭过来了,橡皮人似的抱住她的腿,脸贴在她腿上,甩也甩不开。
“怎么了?”她问。
安儿不吭声,只是缠住她。
韶音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发心:“娘交给你一件事情。”
“嗯?”安儿仰起头。
“你去尝尝娘炒的好不好吃。”韶音笑道,“尝尝咸不咸,淡不淡,熟不熟。”
安儿眨巴了下眼睛,顿时高兴起来了,松开她的腿,迈开小腿就往外跑去。噔噔噔,脚步声往堂屋里去了。
韶音好笑摇头。这孩子太老实了,换了机灵的小朋友,早就主动要求“尝一尝”了。
不一会儿,安儿跑回来了,眉开眼笑的:“娘,好吃。”说话时,还能看见他含在口中的肉丝。
韶音笑笑,弯腰捡起一只冬瓜,削下一半,去皮挖籽,然后切片,准备做个清炖冬瓜。
她握着刀,手起刀落,动作快出了残影,一转眼,白生生的冬瓜就变成了厚薄均匀的薄片。
安儿什么时候见过这场面?直是睁大了眼睛,小嘴也张成了“o”型,惊叹地看着。
“娘,你切得好快。”他看着母亲往盘子里装菜,终于回过神,“比爹快。”
小孩子都是慕强的,只见母亲的刀功出神入化,看她的眼神顿时多了敬仰和崇拜。
顾亭远一路不要命地飞奔回家,担心因为白天的事,妻子赌气烧了家。
这会儿家家户户都在吃饭,他家就算被烧了,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人发现。他担心儿子,又惊又怒,两条腿几乎不是自己的,捣腾得飞快。
然而,能看见院落了,才发现白烟只是从灶房里传来。一怔,他脚步慢了下来。
但仍是飞奔进去,直冲灶房。
妻子从不做饭,出于这点认知,他高高提起的心没有放下来。直到跑进灶房,看到温馨和谐的一幕,不禁愣住。
只见妻子坐在灶台前烧火,腾腾白汽从锅盖的缝隙里溢出,裹挟着食物的香气。而儿子就坐在一旁,小腿规规矩矩地并拢在一起,仰着一张白嫩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跳跃着快乐。
“爹?”发现父亲回来,安儿顿时从小木墩上起来,撒开小腿冲进他怀里。
顾亭远仍没有回过神,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下意识地接住儿子:“爹回来了。”
“爹,娘炒了肉。”安儿兴冲冲地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去,“是河蚌,安儿捡的,两个河蚌!”
他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大小。
顾亭远因为刚才跑得急,一颗心扑通扑通的,震得耳朵疼。胸肺几乎要炸开,生疼生疼的。
他惊疑地看看身后,不理解妻子为何忽然下厨。忽然,一个念头从心底冒出,令他不禁用力攥紧了儿子的小手。
“啊!”安儿痛呼一声,“爹,痛!”
顾亭远顾不得心疼儿子,弯腰把他抱起来,搂得紧紧的,声音也绷得紧紧的:“你没乱吃东西吧?”
安儿的记性好得很,闻言说道:“吃了一块馒头,两块黄瓜,还有一根肉肉。”
顾亭远听得心肝一颤,忙摸他的小脸问:“那你难受吗?有没有不舒服?”
安儿摇摇头:“没有。”挣着小身子,往前指,“爹,屋里有肉肉,等你回来一起吃。”
顾亭远恨不得抱着儿子离堂屋千里远!果然,妻子不会无缘无故下厨,这是想全家一起毒死!
他又气又怒,又悲又愤,更有着深深的无力。
假如不是当初岳父救了他的命,就她想要毒死他儿子,他一定跟她和离!
但现在不行,他还得跟她讲道理。
努力冷静下来,他想起手里还攥着纸袋,遂弯腰将儿子放在地上,拿出一颗肉包子:“饿了吧?先吃点垫垫肚子。”
安儿真的饿了,小鼻头耸动着,但还是举高他的手:“爹吃。”
将儿子教导得这么孝顺,也不知道好是不好。他娘要给他吃毒.药,恐怕他也要吃!顾亭远眼眶发酸,这一刻不禁动摇了对儿子的教育。
“爹等下吃。”他低声哄道,“安儿吃。”
顿了顿,“爹有话和娘说,安儿先去玩吧。”
安儿本来想拿进去给母亲吃,闻言便顿住脚步:“好。”
抱着包子,溜溜达达地出了院子,在小路上徘徊着,听着村里的狗叫,还有大人说话、小孩哭闹的声音。循着香气,低下头,一口咬住包子。
顾亭远看了看儿子的背影,知道他走不远,便折身往灶房去。脚步刚刚一动,灶房门口就现出一个身影。
妻子出来了。
“你……”他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我没下毒。”韶音直接道。
家里就这么大点地方,他在院子里问儿子“吃了什么”“有没有不舒服”,还是以惊恐的语气,韶音脑筋一转就明白他担心什么。
顾亭远还是很了解妻子的。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最后又没留下来哄她,她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在剧本中,这会儿他看到的就是妻儿淹死的尸体。
那么他疑心她会下毒,毒死全家,不是没道理。
“音音,你……”顾亭远想说,我没这个意思,不是怀疑你。但是她已经说破了,他想了想,没有再圆面子。垂眼思索片刻,他缓缓迈步,走到她跟前,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抬起眼睛看她道:“我没有跟别人说话。”
白天送她回来,他想解释,但她捂着耳朵大叫不听,他试了几回,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才气得走了。
这会儿见她情绪还算稳定,不管她心里是不是憋着劲儿,至少她这会儿愿意听他说话,于是解释起来:“她问我,她兄长最近不回家,是有什么事。我摇摇头,就准备走了。我一个字都没跟她说。”
韶音都惊呆了!
“这女人很会调.教男人啊!”灰灰也惊呆了。
放在古代这种守礼的地方,别人跟你说话,哪怕是陌生人,假如不回应,也很不礼貌,有损君子风度。何况,那是同窗的妹妹?
他又不是个哑巴,居然只摇摇头,而不跟人说话,真是老实到家了!
“我没有骗你。答应你的事,我都做到了。”顾亭远攥了攥手掌,其中一只手里提着纸袋,发生折皱的声响。他似乎被提醒到,将纸袋递给她,“我买了两个包子,一个给安儿,一个给你。”
往常也是这样,她每次生气,他就从县里捎点好吃的回来。一份给她,一份给儿子。至于他自己?那是没有的。
“你想吃什么?我去做。”待她接过去,他便挽起袖子,准备去做饭。
韶音将纸袋托在手心里,感受着包子传来的温度,看着他的背影道:“我炖了冬瓜。”顿了顿,“没下毒。”
顾亭远脚步一顿。
“家里没钱了,我想买砒.霜的,买不起。”韶音补充一句。
男人的身形明显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