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七八点的时候,安儿起了。
“娘?”他光着屁股走出来,站在门口喊人。
韶音领他到菜地边上嘘嘘了下,然后牵他回屋穿衣服,又带出来洗脸净口。
这才从灶房里端了早饭,母子两个围着桌子坐下,开始吃早饭。
早饭是用白面做的疙瘩汤,顾亭远很舍得下料,疙瘩拨得稠稠的,一碗下去大半碗都是面疙瘩。
安儿吃上半碗就饱了,韶音吃了一碗,又吃了个窝头。
吃过饭后,安儿就精神起来了,兴致勃勃地追在韶音身后:“娘,捡河蚌!”
“好。”韶音应道。从灶房里走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进屋寻了只斗笠,往脑袋上一扣。
走出屋子,栓上门,拿起靠墙立着的削得尖尖的木叉,又走到缸边弯腰捡起一只木盆,这才带着儿子往河边走去。
安儿高兴极了,一会儿跑到前头,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嘴巴不停地念:“捡河蚌!捡河蚌!”
“捡一大盆!做一大碗!”
“给娘吃半碗!”
他记性好得很,昨晚韶音说要吃半碗,他心心念念着。
来到河边,韶音给他脱了鞋袜,挽好袖口和裤脚,让他在浅水边上玩耍。自己往里走了走,在没过膝盖的位置停下来,准备叉鱼。
河里是有鱼的,但是鱼背上深色的鳞片,令它们不易被发觉,安然游动在碧绿色的河水中。只偶尔甩尾转身时,一抹银色光芒从身侧的鳞片上反射出,被捕食者所察觉。
叉鱼这种事,没有点技术做不来。鱼的鳞片很滑,假如速度不够快、力道不够大,根本叉不住。何况还有光线的折射,人眼所看到的位置并不是鱼儿真正的位置。
拿竹篓或网子捕鱼,才是通用手段。但家里没有竹篓,韶音又懒得编网,便随手削了根木叉。
河水荫凉,腿脚泡在河水里,说不出的清凉舒爽。村里的女人们也抱着一盆盆待浣洗的衣物走出院子,来到河边,寻了树荫浓密的地方蹲下,一边闲话一边洗衣裳。
孩子们跟来,但女人们不许他们下水,一声声喝斥此起彼伏。
这条河有二十多米宽,深处可以轻易没过成年人的头顶,大人们担心孩子们上瘾,平时根本不许孩子们下水。
但安儿在浅水边蹦跶来蹦跶去,招了其他孩子们的眼,也想下水玩耍。结果就是被母亲或祖母训斥了,哇哇大叫:“他怎么能下水?”
“就是,他下水了,我们也要下!”
巴掌声和哭嚎声此起彼伏。
安儿有些吓住,顾不得捡河蚌了,踩着水,朝韶音跑过来:“娘。”
他来之前,韶音刚看到一尾巴掌大的鱼儿游过,准备下手。
此时不得不停下来,转过身道:“站住!”
安儿停下来,眼巴巴地看着她,大眼睛里闪动着不解和委屈。
韶音站的位置,水已经没过膝盖。安儿如果跑过来,以他的小身板,至少没过胸口。
这孩子也不知道怕,她缓下声音道:“你站远点,这边水深。”
安儿抿住了唇,扭头便往岸上跑。弯下腰,撅起小屁股,抱起了自家的木盆。
那是用来放河蚌的,但现在他一个都没捡着,因此里面是空空的。
但即便如此,木盆还是很有些份量,他两手抓起,吃力得小脸都红了。但却不松手,倔强地抱着,重新下了水,一步步往韶音走去。
他很黏母亲。换了别的小朋友,估计这会儿就兴冲冲地找小伙伴玩去了。但安儿没有小伙伴。
想想也知道了。
他母亲是那么作的一个人,天天跟顾亭远闹,因着村子里的女人跟顾亭远说话,便跟顾亭远打架撕扯,甚至骂很难听的话,谁能跟她好?
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婶子婆婆,没有搭理她的,自然也不会让家里的孩子们搭理她的孩子。
安儿没有小伙伴,甚至被排斥着,这才黏着母亲。
“娘,垫着。”终于走到她身边,安儿一松手。
结果,木盆漂在水面上,沉不下去。他摁了摁,每次用力摁下去,木盆就又浮上来。
他傻眼了:“娘?”
听着儿子带着哭腔的语调,韶音快笑死了。能想到垫高自己,从而跟她站在一起,脑子还是很活络的。
忍着笑,拾起木盆,反过来控干净里面的水,然后放在水面上。捞起儿子,将他放在木盆里。
木盆很大,正是昨天洗衣服的那只盆,平时还会给安儿洗澡。小家伙坐进去,毫不局限。
只是,水是波动的,安儿坐进去后,木盆顿时摇摆起来,吓得安儿“啊啊”直叫,小手无措挥舞着,直要揪韶音的衣裳。
韶音耐心地稳住盆子,教他两只手握住盆沿:“你不要乱动,盆子就不会晃了。”
母亲就在身边,而且教导着他,安儿渐渐平稳下来,有些稀奇,左看看右看看。
他本来想着,垫高一点,跟母亲站在一起。但是现在,浮在了水面上,目的达到了不说,还很新奇。
“娘,为什么不沉下去?”
“晚上问你爹。”
安儿很乖,闻言就不问了,将好奇攒在心底,一手揪住母亲的衣裳,开始观摩母亲叉鱼。
“哇——”
不远处的嚎哭声再次高昂起来。
安儿被吓得一抖,紧紧攥住了韶音的衣角,有点惊恐地往后看去。
其实没什么。
都是亲妈、亲儿子,能怎么着?
就算动手打,也是打的屁股蛋这种肉厚又不疼的地方。只不过,小孩子就是有这种本事,哭起来让人觉得他们蒙受了天大的委屈。
“为什么他可以!”
安儿不仅能下水,还坐进了盆里,让一群孩子们馋坏了。
“他娘不怕他淹死,你娘我怕你淹死,听懂了吗?!”不知道哪位婶子大吼一声,然后是清脆的巴掌声,听着就是打在屁股蛋上。
但是虽然不疼,听起来还是很唬人的。
孩子们愈发嚎啕大哭。
假如大家都不玩水也就罢了,偏偏现在有人搞特殊,叫他们怎么能接受?一个个嚎哭不止,令人头疼。
引起这番嚎哭的韶音,顿时遭到了树荫下的妇人们恨恨的瞪视。
韶音只作瞧不见。
是,小孩子不能在水边玩,这很危险。但她既然能保证儿子的安全,为什么不让儿子享受自然的乐趣?
至于别的孩子因为这个哭,那她没办法。
她总不能因为别的孩子怎么样,就剥夺自己儿子的乐趣。
只是,儿子就在身边,一不小心就会翻下去,韶音便不能聚精会神地叉鱼了。
她开始使诈。
放出精神力,笼罩这片河域,选出几条个头较大的,捆束着往这边来。
她操控着其中一条鱼儿率先“游”过来,并对安儿说:“嘘,有鱼,别动。”
安儿顿时不动了。
瞪大眼睛,一眨也舍不得眨,盯着水中。
还没等他看清楚,就见母亲“唰”的一下刺出木叉,再抬起来时,便发出“哗啦”一声,带出一条近乎一尺长的鱼。
“哇!”安儿顿时惊叫出来,简直太兴奋了,两手拍着盆沿,把木盆拍得东倒西歪都不怕了。
韶音笑笑,将鱼儿摘下来,往河岸上一丢。
这一幕没被远处的孩子们漏掉。
有个在水里玩的安儿,他们这边太拉仇恨了,孩子们都忿忿盯着呢。结果,就见安儿娘叉了条鱼!
嘹亮的哭声顿止。
紧接着,孩子们哗啦啦跑了过来。
“你怎么能叉鱼?”
韶音往后一看,是七八个孩子,男女都有。乡下地方,男女大防没那么重,不农忙的时候就一起玩。
这几个孩子,年纪大的也不过九岁、十岁,年纪小的有四五岁,倒是都比安儿大了。
安儿一手揪着母亲的衣角,一边回头看去,大眼睛里不掩好奇。
“因为我厉害。”韶音微笑着答。
说完,又牵引过来一条鱼,眼疾手快地叉下去。
“哇!!”水边的孩子们纷纷惊呼。
韶音低头看了一眼儿子,然后抬起头道:“谁愿意陪我家安儿玩,中午可以来我家喝鱼汤。”
孩子们听见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吭声。
但很快有两个脱离队伍,跑回树荫下了。
韶音没在意,转回身,又开始叉鱼。
她本来打算随便叉两条,下午炖了,到晚上当晚饭吃。天热,这里又没冰箱,做多了吃不完,吃个新鲜就是。夏天还很长,想吃了可以再捉。
但是儿子没有小伙伴这件事,让韶音改了主意。她可以多叉两条,中午也炖一锅,谁愿意陪安儿玩,她就让谁来喝鱼汤。
“我们陪他玩!”很快,两个孩子跑回来了,大声说道。
他们回去请示了母亲,得到了“去,为什么不去”的回答。
大人们是关系不好,但是跟肉又没仇。树荫下的妇人们看得清清楚楚,这可不是小鱼苗,顾亭远媳妇叉的鱼可大着呢!孩子脸皮厚点,说不定还能吃块肉!
其他几个孩子也纷纷跑回去了,除了个别仇大的,其他孩子都跑回来了,愿意跟安儿玩。
韶音便推着木盆,往河边走,并说道:“哥哥姐姐要跟安儿玩,安儿要不要试试看?”
安儿摇头。
“好玩的,哥哥姐姐们年纪比你大,会玩的比你多。”韶音便哄道,“你试试看,如果不好玩,以后就不玩了。”
安儿有些心动。
抿着小嘴,这次没有拒绝。
韶音回到岸边,将儿子从盆里拎出来,看着岸上的孩子们道:“我儿子年纪小,不太会玩,你们别欺负他。对我儿子好的,不仅能喝鱼汤,还能吃鱼肉。”
孩子们眼睛都亮了。
“你不骗人?”
也有机灵的,眼珠一转,就问道:“你抓了两条鱼呢,给我们吃多少?”
“两条都给你们吃。”韶音挑了挑眉,“前提是你们哄得我儿子高兴。”
孩子们本以为吃口肉就不得了了,这下激动得脖子都红了,扯着嗓子喊:“你不骗人?两条都给我们吃?”
韶音往树荫下看了看,说道:“回去跟你们娘说一声,如果我骗人,就去我家,把我家屋子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