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娃娃军与救美人
因为几个儿女带着各自的队伍出城奔袭拉练而安静下来的将军府,在简淮宁救回来一牛车的流民孤儿之后,再次热闹了起来。
翌日清晨,简大将军出府前,听说小女儿在侧门处“发落”人,还悄悄溜去偷看。
他嘘了想要行礼的仆从们,静静立在门廊柱后面,见到了小女儿努力板起的稚嫩脸蛋,听到了她刻意压沉的稚嫩声音,忍不住笑起来。
她叫人打开将军府的侧门,指着门外,在和那些跪着求“为奴为婢、当牛做马、报答小姐”的孩子们说:“你们自寻生路去吧。”
“将军府里不缺奴仆,不缺随从,不缺婢女,更不缺护卫。”
“能留在府中的,那都是为简家军立过功,受过伤的老兵。”
“既然你们不愿意长大后入简家军,那也没有把你们养在将军府中的道理。”
自寻生路——若是苦寒边境,那么好活下去,他们也不至于落到被人贩卖的地步。
将军府里当然是好的,能吃饱饭,能睡好觉,能穿新衣,能有屋住。
别看这府里大多数来来往往的仆从护卫都面目狰狞,让人连多看一眼都不敢,但有他们在,又确实令人十分有安全感。
哪怕留下来,得干再脏再重的活儿,只要不会丢掉性命,不比在刮风漏雨的孤儿庙里忍饥受冻,朝不保夕强?
但遗憾的是,不入简家军,他们就不能留在此处过这样的日子,立马得离开。
入简家军,未来就有可能丢掉性命,或者重伤致残。
那么……还用选吗?
走投无路的时候,当然得先顾眼前。
于是又纷纷跪下表忠心,说愿意入简家军。
简淮宁明知面前这些改口的孩子都是迫于无奈,并不是真心愿意以命相报,还是将他们留下了。
她见过简家军征来的新兵入伍,地痞无赖流氓,贪生怕死之徒,都有。
哪能只要忠义之人呢?真这么挑,那每回能剩下几个新兵?
但面对选择时,早早表示愿意终身追随,以命相报的人,也不应该和其他人一个待遇。
于是简大将军就看着小女儿比划,她把时澈划成第一档,因为不仅忠义,且能写会算,略通医术。
把另外三名早早表示愿意入简家军的孩子,划做第二档,虽然既不识字,也无拳脚,但奖其忠心。
余下那些,既无忠心也无本领的,划做第三档。
她昨夜对着简家军的军纪和训练要求,考虑流民孤儿的身体状况,作了调整,如有偷懒懈怠达不到者,立即逐出将军府。
待遇也对着简家军的改,当然娃娃军那是全面缩水地改,从住处到饮食,从衣裳到饷银,都要做出区别。
像第三档,就是无饷银,挤通铺。
简大将军也不吱声,就由着小女儿折腾。
因为之前府里都是被他亲自挑选留在身边的老兵,令行禁止,纪律严明,不可能让她体会什么叫做恩威并施,奖惩分明。
旁观小女儿练她的娃娃军,对简大将军来说,着实是非常有乐趣的。
以致于简大将军养成了习惯,每日清晨亲自负责偷看,每日傍晚回府则是叫管事来汇报。
清晨看着小女儿带着娃娃军们一起站那个让简家每个孩子都吃过苦的梅花桩。
没打过根基的娃娃们站一会儿就往下掉。
掉下来也不敢歇息,将军府的小小姐都还在上面坚持呢,自己能躺吗?只能再咬着牙往上爬。
便是心里想偷懒的,看着将军的小女儿,原来也是这样夏练三九,冬练三伏,闻鸡起舞,甚至受了伤都不休息,小小年纪磨出一手茧子……
再想想被赶出将军府自寻出路的日子,那……真的是累到手脚发抖也不敢放松,不如还是爬起来接着练吧。
简大将军每每看到,都感觉十分欣慰,身先士卒,以身作则,就是这么重要。
——欣慰着,欣慰着,他就想把二儿子拎过来,再锤一顿。
若是将领都偷懒耍滑,只顾着叫别人练,叫别人冲,下面的人不会服气。
——说的就是天天想着逃武课,出去玩出去野,找漂亮小姑娘要荷包当彩头才能提起精神射箭的二儿子!
能睡足吃饱,孩子们恢复得很快。
为了不被逐出将军府,也为了跟上小小姐凶残的习武步伐,他们一连无休地练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这群流民孤儿看起来和之前已经判若两人,然后他们迎来了第一个放假的下午,表现好的去领赏,其他人可以休息补眠。
傍晚时,简大将军回府,就从管事那里听到了新鲜事。
管事说:“小小姐请了个说书先生回来,府里得空的人都能去听。”
“但小小姐的娃娃军里,只有这一个月里表现最好最刻苦的三个人能去听。”
按理说,说书先生请都请了,当然是越多的人去听越好。
台下多坐几个人而已,又不用额外花费什么。
但小小姐只让习武最勤奋的三个人去听,其他人顿时懊悔不已。
如果每天咬着牙再多坚持一阵子,直到真的是手脚都抬不起来才歇息,不就好了?
他们感觉自己平日里没有真的榨干最后一滴汗水,小小姐都看在眼里了。
想偷懒的人,想省点力的人,通常都是在拼着不当最后一名就好。
每天只要有人第一个下桩认输,其他人就松口气,差不多再坚持几息就能休息了。
反正每天小小姐一定是最后一个下桩的,没法比。
这三个能去听说书的人,正好是每一档一个。
最初便说要追随简家军的四人中,没能入选的那两位面面相觑,突然就警醒起来,觉得自己是不是因为不会被逐出将军府,就懈怠了?
简大将军又背着手,去偷听说书先生大拍醒木,讲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跌宕起伏。
故事的结局听完了,他特意叫来说书先生,问道:“今日讲什么,是谁拿的主意?”
说书先生躬身行礼,应道:“是贵府小姐挑的,她还特意叮嘱小人改了故事的内容。”
简大将军又细问这原故事是什么,问完大笑出声。
原故事是一个行乞小儿偶得奇遇,练成一代双刀大侠,打败所有曾欺辱他的人,赢得妻妾成群,获得武林盛名的故事,是说书先生在酒楼里常讲的。
叫小女儿给改了。
让说书先生最后给她的娃娃军们,讲了一个——行乞小儿不忘一饭之恩,替临终的恩人完成遗愿,去西北大漠寻人,因此得到秘籍,练成武艺,又看到民不聊生,投身边关,终成一代为国为民的大侠,声名永传后世的故事。
挺好的,简大将军很满意,这些孩子们几乎都不识字,那就让他们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吧。
哪有生下来就知道何为忠义的婴孩呢,田间地头的,吃饱饭就是百姓们最要紧的事了,很少有人土里刨食的时候,还会操心边关安危,家国大义。
人多半都得读书才能明理,他们活在全是简家军的地方,慢慢被周围潜移默化,也能渐渐变成个能上阵的兵。
像是简家军驻扎的军营里,也常常有老兵给新来的人,讲那些前辈们英勇奋战,守卫边关的故事,将新兵们讲得热血沸腾。
而且这奖赏不是人人都有,才能激着这些孩子们在练武上拼起来。
说书先生这边一散场,回去娃娃军那边,其他没能听说书先生亲自讲故事的孩子们,就缠着三人求转述。
另外两个孩子已经口若悬河地开始学着说书先生讲故事,你一言我一语,互相补充着。
神色十分激动,被众人拥着求着,那感觉实在很好,让人惦记着明天一定要努力多练,争取下次也得赏,
只有时澈,既然已经有人转述,他就安静地坐在一旁,取出笔墨,开始写字。
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最开始伤得重,所以习武起步晚了几天,头几日是在大夫那里学医术。
从前时澈只是跟着母亲背过家传的医方,略知一二,没有花费时间特意学习过、
将军府的大夫也是简家军出身,能学到很多实用的东西,尤其是刀伤箭疮,跌打损伤,以及西北常见的冻伤风寒发热等等的治疗方法。
……
两个月不知不觉地过去,将军府终于在盛夏,迎回了晒脱皮的两位少爷。
大哥听闻父亲在家,顾不上洗漱歇息,前去问安,陈述此行的收获得失,以及练兵的心得体会。
二哥想溜,让大哥先讲,他先去泡个澡舒缓一番。
被大哥一把薅住,按在了书房里。
幺妹也被父亲叫到了书房,既是兄妹见面,也是互相交流。
大家轮番讲完带兵的体会,难得的,二哥面露犹豫之色,像是有话要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简大将军很熟悉二儿子这个表情了,脸一板,威严训道:“在外头闯了祸你最好自己坦白,别等我去问跟着你的亲兵。”
……
然后大哥和幺妹谁也拦不住,暴怒的父亲用家法把二哥打得去了半条命。
简大将军气得真是额头青筋突突地跳,叫他带兵出城拉练,他倒好,去救了个歌伎回来,说要娶她!
他往哪儿带兵,带到了有歌伎的地方?
别说大儿子还没娶亲,不能叫弟弟越到前面去,便是大儿子娶亲了,他也不能叫二儿子娶歌伎!
结果二儿子挨着打,眼一闭,心一横,梗着脖子说,不让他娶,便是叫那女子去死。
因为妹妹在场,他这话说得含蓄,不过老父亲懂了,于是更怒了。
大发雷霆的老父亲表示不用那女子去死,我先打死你。
但到底是亲儿子,还是没舍得真的打死。
就是让他趴着睡了整整一个月,下地走路都还不利索。
养伤期间,简淮宁每天都会去看看二哥,这段时间哥哥们不在府里时发生的事情,也都说给他听。
她的贴身侍卫自然也跟着她。
于是二哥非常愤愤不平,趴着的他一口叼走了妹妹剥给他的橘子,气道:“你也是救了个美人,我也是救了个美人,怎么就我挨这么重的打?”
当然,他心里其实清楚为什么就他挨了这么重的打。
但简淮宁一本正经地回答他:“二哥,我没有带着亲兵逛教坊,我是在路上救的人,我也不止救了时澈一个人啊,而且我救人也不是为了娶人家。”
二哥突然就被妹妹的话逗乐了,笑到呛得橘子都咳了出来。
他此刻就很遗憾,前任御史大人的儿子,为什么要如此守礼地站在外面等妹妹,而不是跟进来旁听他们兄妹俩聊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