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里的女孩,坐在钢琴面前,嘴角笑容温婉烂漫,一双纤细修长的手慵懒地搭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全身上下处处透着一股优雅斯文的清冷气质。
十五岁的洛真,和现在完全不同。
宁柔抿抿唇,伸手接过照片,心底各种情绪起伏,眼神微不可见地黯了黯。
“她是妈妈的朋友。”
“你不能叫她姐姐。”
“要叫,也只能叫阿姨。”
“知道吗?”
宁宝宝听见妈妈的话,歪着头思考了一会,也不知道有没有理清楚其中的关系,就听话的点了点头。
“宝宝记住了~”
已经两次见到这个漂亮姨姨了,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宁宝宝正想问,宁柔却将照片重新夹进了账本里。
还没来得及出声,人就被妈妈抱进了浴室。
母女两人,一个在帘子里洗澡,一个站在凳子上刷牙。
宁柔洗澡很快,等她拉开帘子出来,宁宝宝正举着自己的粉色儿童杯漱口。
夏天温度高,家里又没有空调,她没有穿内衣,身上只套着一件宽松的女式长款睡裙,颜色是最素简的浅黄,看上去有些旧,还有些掉色。
应该是穿了很久了。
“妈妈sua牙~”
宁宝宝见宁柔洗完澡,伸手招了招,又朝妈妈催促了一声。
因为嘴里还含着泡沫,说话都说不清楚。
宁柔听着不禁轻笑,将换下来的脏衣服放进桶下里后,也来到了脸池旁。
一大一小并排站着,身上还穿着一样颜色的睡衣。
从后面望过去的时候,气氛温馨又美好。
生活艰辛贫苦,却不代表每天都要在哀叹抱怨中度过。
有些幸福,细微渺小、转瞬即逝,但只要愿意用心感受,就总有机会抓住。
宁宝宝刷完牙,宁柔立刻将她抱回了床上,自己则再次回到浴室洗衣服。
十分钟过后,夜灯的开关被按下,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这也意味着,她结束了一天的劳累,终于可以休息了。
最近一段时间,她总是难以入眠,今晚不知道怎么回事,洗衣服的时候就开始犯困。
这会儿才刚躺下来,一阵强烈的困倦感便从脑海中翻涌而来。
宁宝宝缩在妈妈怀里,眼睛眯了会儿,很快又偷偷睁开。
她听见妈妈的呼吸声渐渐平缓,也猜到了妈妈就快睡着。
纠结了好半天,还是没有忍住,软绵绵地唤了一声。
“妈妈~”
宝宝居然还没睡着吗?
宁柔眼皮轻跳,眼睛有些睁不开,只能闭着眼轻轻应了一声。
“嗯,妈妈在呢。”
她的声音很软,也很柔和,一点都听不出不耐。
应声的时候,手还隔着衣服在女儿的后背上一下接一下地轻柔抚着。
这是以前和洛真生活留下的习惯。
那时候洛真的事业才刚起步,所有的担子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偶尔压力大了,她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
宁柔看着心疼,晚上睡觉,她就会像现在哄宁宝宝这样,用手心在洛真的后背轻轻拍着,用不了多久,洛真就能安心入睡。
这一招对洛真有效,对宁宝宝也有效。
想到这个,宁柔的心竟有些恍惚。
睡意一刹那袭来,就连宁宝宝跟自己说话,也听得模模糊糊。
“妈妈,姨姨叫什么名字呢?”
姨姨?
宁柔闭着眼睛,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好半会儿过去,才呢喃着唤了一声。
“阿洛~”
一声细软嘤咛,像在撒娇似的。
因为声音太小,宁宝宝听得不太清楚,只能又问了一句。
“妈妈~”
“姨姨叫什么呀~”
接连两次问询,总算让宁柔得到了一秒钟的清明,但也仅仅只是一秒。
睡梦之中,她伸手将女儿往怀里带了带,而后在一片闷燥灼热的黑暗和风扇转动的呼呼声中,温柔又缱绻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她叫洛真。”
洛真,原来漂亮姨姨的名字是洛真。
宁宝宝想起照片里的女孩,又想起晚上吃的那碗汤圆,下意识就咬着唇笑了笑。
一时的失神,她并没有听见妈妈在说完洛真的名字后还说了另外一句话。
那话语之中,隐约有‘妈妈’两个字。
等再回神时,宁柔已彻底进入梦乡。
这天夜里,宁宝宝很晚才睡着。
毕竟是个小孩子,晚上睡得晚了,早上就容易起不来。
甜汤里有安神的补药,宁柔睡得很好,第二天精神了许多。
看着床上睡得正香的女儿,她有些不忍心将人喊醒,只是校车就要来了,再不起床,今天肯定要迟到。
在酒吧上晚班,下班实在是太晚,每次回家她都尽量不发出声音,但又要洗澡又要洗衣服,难免要带出些动静,宁宝宝的睡眠多少会受影响。
宁柔站在床边,手里提着刚刚下楼买的早餐,蹙着眉悄悄叹了叹气。
或许,是应该换一份工作了。
明天是周六,白天正好有一天的假,可以趁这个机会去街上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店招人。
想是这样想,但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不认识字,就意味着绝大部分的工作都做不了,耳朵又有问题,就更难找到合适的事。
宁柔微垂着头,细薄的腰背挺得端直,像一截坚韧顽强的新竹。
阳光从窗户照进屋里,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柔光之中,身影瘦弱,却是那样不屈。
几分钟后,宁宝宝还是在宁柔的呼唤声中醒了过来。
虽然没有睡够,但她一点儿也不生气,从床上爬起来后还不忘将自己的鲨鱼小枕头摆正,而后才笑着钻进妈妈的怀里,乖乖地让妈妈帮自己换好衣服。
懂事的小朋友,总是容易让人心疼。
直至宁宝宝坐上校车,宁柔才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拧着眉重重叹了一口气。
酒店里,洛真仍在为裴仪的到来苦恼。
自那天两人见过面后,裴仪并没有再出现,她以为裴仪走了,可昨天才从洛繁星的嘴里得知,裴仪只是有事去了省里,行李还留在酒店。
毕竟是国内最年轻、最知名的钢琴家,在国际上又获得了那么多响当当的荣誉,裴仪这次风光归国,各家媒体想要蹭一蹭热度。
听闻她从首都来了垣乡,垣川省电视台的工作人员立刻找了过来,特意邀请她去台里录一个访谈节目。
算算日子,应该就是这两天回来。
书桌上的电脑,仍然亮着。
桌面打开的文件夹,是余白早上发过来的,里面是宁柔这五年以来具体的生活轨迹,包括她的工作变动、人际交际、住址更换、以及就医记录。
前面三份资料,洛真全都仔细看过了,诚如郑邦之前说过的那样,宁柔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关系暧昧的异性,甚至于,连女性朋友的数量也趋近于零。
她的世界里面,只有她和宁宝宝两个人。
唯一能称得上朋友的,也只有酒吧经理刘威。
而熟识的原因,也仅仅是因为两人的女儿是关系亲昵的好朋友,还在同一所幼儿园上学。
关于孩子父亲的身份,郑邦向很多人咨询过,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都是不知道。
就好像,这个男人根本就不存在。
洛真坐在桌前,右手在眉心处按了按,面上是起伏不定的阴沉苦闷。
现在,就只剩最后一份文档没看。
就医记录,既有宁柔的,也有宁宝宝的。
说不出原因,她忽就有些不安,一瞬间心口泛出些微的怯意,迟迟没有按下鼠标右键。
宁柔向来抵触医院,以前在海市的时候,生了病也只肯让私人医生看。
不用想也知道,就算是在垣乡这种小地方,她也一定不会去正规医院治病。
虽然早就预料到关于宁柔的就医记录不多,但真到了看完文档的那一刻,洛真的表情还是不可抑制地变了变。
因为这份文档里,几乎都是宁宝宝的诊疗病单,略略一数,大概有好几百份,大到心脏病、小到感冒咳嗽,全部都找齐了;至于宁柔的就医记录,只有二十份。
一方面,是她很少去看病;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去的都是私人的小诊所,有的甚至是连营业执照都没有的江湖郎中,像这种医生,看完病后基本上不会留下任何电子和纸质信息。
郑邦能找到二十份,已经花费了很多心思。
洛真眉头紧锁,先将宁宝宝的诊疗单翻了一遍,这才发现,里面一大半都是关于心脏病的。
这孩子的体质很差,小时候吃了不少苦,从出生到三岁,各种小病没断过,吃药跟吃饭一样平常,三岁以后,身体倒稍微好了点,真正麻烦的,还是心脏的问题,就是到了现在,每个月也要定期去医院复查。
跟宁宝宝见面,算上在平阳路那次,也不过三次。
次数不算多,洛真却也能从一些微小的细节中看出,这是个很乖也很懂事的小朋友,是和洛繁星和洛白月都不同的性格。
再怎么不喜欢小孩子,看着这些病例记录,又想到那张和宁柔八分相似的小脸,她的心,还是无意识地紧了紧。
房间的空调,温度开得有些低。
玻璃杯里的热水,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热气,杯壁上贴着几颗圆润的水珠儿,静默无息地往下流淌。
洛真将杯子握在手里,好几分钟过去,才将杯口送往唇边。
宁宝宝的就医记录翻完,就要接着看宁柔的了。
电脑屏幕上,光标轻轻动了动,很快,宁柔那寥寥无几的诊疗单也被调了出来。
越看,她的眉就皱得越紧。
宁柔的病单,全部都是发烧记录。
似乎,在她眼里,发烧远比其他病更加可怕。
根据资料,有好几次只是体温略微高了点,她就立刻去了诊所开药。
怎么这么害怕发烧?
洛真红唇微动,眼底满是不解。
她当然不知道,宁柔左耳失聪,右耳听力下降,就是因为发烧引起的。
二十张病历单,很快就翻完了。
宁柔生产的那家小诊所,郑邦依然还在寻找之中。
洛真莫名有些失神,眼睛盯着电脑,好半刻都没有动作。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意识才清醒过来。
电话,是简子宁打过来的。
她犹豫了几秒,终还是接下了。
“洛总,你还知道接电话呀!”
这么多年的朋友,说离开就离开,连声招呼都不打,让抽空回去聚一聚,也直接拒绝,简子宁可不生气吗?
洛真垂了垂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想起裴仪,眼神又冷了些。
“我说过了,暂时没有回去的打算。”
仍是冷冷淡淡的声音。
听得出来,洛真是真的不愿意回去。
找老婆找了五年,好不容易才知道人在哪里,哪舍得这么快就走?
简子宁心口顿哽,所有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好半天才憋出来。
“没让你回来。”
“裴仪不是去你那了吗?”
“我们几个也准备去找你。”
“既然你没有时间回海市,那我们去你那聚聚也行。”
洛真闻声一愣,眉头顿时拧紧。
简子宁她们三个也要来?
她正想拒绝,手机里再次传来女人的声音,瞬间,就叫她噤了声。
“我们已经在垣川省了,晚上就能到垣乡。”
和裴仪的那些事,洛真从来没有告诉其他三人。
在简子宁几人眼里,她们五个仍是关系亲近的好朋友。
洛真还没有应声,耳边就传来一声满是笑意的细软嗓音,是路瑶的声音。
“洛总,晚上见呀~”
“什么时候把你的宝贝老婆带出来给我们认识认识呀~”
“未之这次为了来垣乡,可是连家里安排的相亲都推掉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被周未之抢了过去。
“洛真,你别听她胡说!”
“我可没打算相亲!”
三位好友的心情,显然都很不错。
洛真抿了抿唇,面上冷意悄悄散去,再开口时,声音也温和了许多。
“嗯。”
“你们路上小心点。”
“这边交通不太好。”
都这么说了,就是同意几人来找自己了。
手机,最后还是回到了简子宁手里。
“我们晚上和裴仪一起回去。”
意料之中的话语,洛真一点都不奇怪。
甚至于,她已经猜到了简子宁三人为什么会突然来垣乡。
“是裴仪叫你们来的吧。”
提到裴仪,她的声音冷冽了些。
垂眸的时候,目光正好落在自己腕上。
那雪白的皮肉之间,藏着一道浅淡的伤痕,疤很小,颜色已完全变成了淡粉,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就连宁柔,也不知道她手腕上有这道伤,更不用说其他人。
洛真垂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好几分钟过去,简子宁才轻轻‘嗯’了一声,还顺便多问了一句。
“你和裴仪,吵架了?”
洛真的注意力,仍在腕间的旧伤上,过了一会才给出回复。
“没有。”
气氛,总有些古怪。
简子宁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却又想不明白。
直到挂断电话,才隐有些恍然。
当年,洛真曾和裴仪一起参加国内最具盛名的钢琴大赛——金桐赛的总决赛。
这次比赛的冠军,除了奖金之外,还将获得去国外交流学习的机会。
洛真学弹钢琴,最开始为了让苏栀开心,到后面,纯粹就变成了爱好和兴趣。
她不喜欢参加比赛,因此,名气远远没有裴仪那样高。
只有两人的钢琴老师才知道,光论天赋,裴仪远比不上洛真。
金桐赛五年举办一次,比赛指定曲目难度极高,而且还限制参赛者的年龄,只分青年组一个赛区。
那年洛真十七岁,裴仪十五岁,两人的年龄正好都在报名范围之内。
彼时的裴仪,在国内已经很有名气了,各个比赛的大奖,全都拿了个遍,唯一缺的,就是金桐赛金奖奖杯。
洛真为了出国,也参加了这次的比赛。
可惜的是,决赛的前一夜,她不小心摔了一跤,导致手筋受伤,退了赛不说,往后更是再没碰过钢琴。
而裴仪,也不负众望,为自己拿下了这份来之不易的荣誉。
所有人都知道,洛真参赛是为了离开洛家,可出国的机会,最后却落到了裴仪手里。
简子宁想起洛真刚刚提到裴仪时的冷漠态度,这才反应过来——
洛真,可能还在为当年没有出国的事介怀。
只是,谁会知道她赛前要受伤呢?
怎么想,也怪不得裴仪身上。
不过,这始终是洛真和裴仪之间的私事。
作为两人的共同好友,简子宁思虑半刻,还是决定等几个人见面了再看怎么做。
转眼间,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因为有电视台的车接送,四个人晚上七点就到了垣乡。
洛真住的那家酒店没有空房,简子宁三人只能去了另一家酒店。
几人一路奔波,休息了四个小时才缓过来。
简子宁给洛真打了电话,但没人接,只好先叫上裴仪,四个人先去了酒吧。
晚上十一点,正好是酒吧夜场的开始。
四个人在外面坐了会,没几分钟桌上就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酒,全是周围的男人们送的。
简子宁看着直皱眉,还是开了个包厢。
一进房间,耳边顿时清净了不少。
虽然隐约还能听见些嘈杂的音乐声,但至少谈话的时候不会再被打扰了。
“阿裴,你和洛真不是住同一家酒店吗?”
“怎么过来的时候,不把她叫上?”
“我们都联系不上她。”
几人之中,路瑶最没有心思,她也完全没看出来洛真和裴仪之间出现了问题。
洛真为什么没来,裴仪还真不知道。
下午七点到酒店,她连看都没看到洛真,更不要想着说话了。
此刻被路瑶一问,免不得就有些尴尬。
最终,还是简子宁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洛真最近不是在准备公司上市的事吗?”
“她这会儿,多半是在开会呢。”
“大老远跑来这里,工作又丢不得。”
“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让她整整五年都忘不了。”
不知怎么的,话题又转到了洛真以及她那位神秘前妻身上。
三个女人一台戏。
四个女人八卦起来,更是停不下来。
关于洛真结婚的事,裴仪是回国后才知道的,这会儿听着几人讨论这个,她的脸色隐隐有些不安的烦闷。
来酒吧,自然少不得喝酒。
裴仪不想再听,主动起了身,准备去叫些酒来。
她开门的时候,宁柔正好端着酒盘经过,一瞬间,那细瘦背影就让她想起了那天从洛真房间出来的女人。
可惜的是,女人走的时候是低着头的,速度又非常快,她完全没有看清对方的脸。
是同一个人吗?
裴仪杵在原地,清雅的脸孔上掠过一丝困惑。
一旁的李玫正愁没有客人点单,看到裴仪站在门口,立刻凑了过去。
她还没来得及询问,裴仪就已经松了唇。
说话的时候,盈盈如水的目光直勾勾看向前方离去的宁柔。
语气,仍是一如既往地温蔼轻柔。
“她是谁?”
“叫她过来。”
“我要点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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