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婶说是请吃面,实则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有浓油赤酱焖烧的竹笋鸡,有鲜甜的清蒸江鱼,有炖得软烂的红烧肉,还有清脆爽口的拌黄瓜……
熬煮好的臊子,咕噜噜在锅里冒泡。
燕止危带来的菜,也被摆了一大桌子。
有炙羊肉、碳烤鹿肉、烧鸡、酥骨鱼……
花婶欲言又止一番后,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叫了个侍卫,转身去帮她端面。
面都是现擀和现切的,面条擀得细长如丝,面片切得薄厚匀称。
两盆不同的面,被摆在桌子上。
花婶招呼:“喜欢吃什么面,就自己夹什么面,不必拘着,吃完了还有。”
趁侍从们布置碗筷,温知虞看向花婶:“花婶,阿兰姐姐不便与我们一同吃么?”
从进门起,她还未见过花婶的儿媳。
花婶像是习惯了,回道:“我给她端些吃的进去,她在屋中吃就好。
她行动多有不便,可别扰了你们的胃口。”
温知虞闻言,看向燕止危。
燕止危笑了一声:“花婶,你这话说得也太没道理了!哪有客人来家吃饭,主人却自己在屋中吃的?
你这样,倒显得我们像无礼的土匪。”
花婶往屋子那看了一眼:“阿兰身体动不了,平日也都是在她的屋子吃的。
天气好时,我才抱她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我们娘俩单独过了这么多年,她也不适应见那么多客人。”
“如此,便不强求了。”温知虞温声道:“只是,我带了个大夫,他曾师从宫中太医院院判。
若是方便,可否让我带他去见阿兰姐姐一面?”
“大夫?”花婶叹了口气:“我找遍了新虞城的大夫,他们全都束手无策。
不看也罢,看了也是徒增伤心。”
“试试吧。”温知虞道:“这是我的大夫,不需要看诊费,晚上,顺便可以给您也把把脉。”
“就是!”燕止危在一旁附和:“试试看呗,反正不要钱,白送上门的便宜你都不占啊?
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花婶眸光微动:“好……”
温知虞叫过府医。
花婶带上她和府医,朝木门紧闭的房间走去,推开房门。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屋中只简单摆了桌椅和床,外加一个木架,一个木柜。
床榻上,正卧着一抹枯瘦人影。
屋子收拾得干净清爽,并无异味。
床边的小木柜上,甚至还摆了一个巴掌大的小酒坛,酒坛里插着一把开得艳丽的紫色胭脂花。
昏暗的屋子里,胭脂花是唯一一抹亮色。
见有人进门,床上的阿兰张了张嘴,有些不自在地出声:“娘,我不想看病……”
花婶心疼,疾步过去:“这位是京城来的郡主,郡主的娘亲是当朝皇上的亲姐姐,她家的大夫是极好的,你就让大夫看一眼吧?”
温知虞走至离床三步处:“阿兰姐姐,叨扰了。”
阿兰一动不动,哭声细弱蚊蝇:“左右是治不好了,又何必管我呢?”
花婶气得拍了一把床板:“你这傻孩子,说啥傻话呢?娘就剩你一个孩子了,不管你管谁?”
阿兰哭声细碎:“没有我……娘的日子会好过上许多……是我拖累了娘……”
花婶红了眼眶:“你瞎说什么呢?明明是娘拖累了你。
若当年娘早些时日赶回新虞,找个好大夫给你治病,你哪里需要在床上躺这么多年?
娘知道你躺得难受,可是没有办法啊,娘就只有你了,你得好好活下去,再多陪娘几年……”
阿兰哭得大声了许多。
府医看向温知虞。
温知虞颔首。
府医掏出随身带的绢帕,走至床边:“不必害怕,请让在下先为你先诊个脉。”
花婶擦了把眼角,连忙搬了个凳子:“您请坐。”
说着,拿帕子给阿兰擦了脸,又将阿兰的手抬起来,放在府医放的脉枕上。
府医在阿兰手腕覆上绢帕后,搭上手指。
屋内的人,全都静了声。
府医姓陆,唤陆参,年纪虽尚轻,医术却是精湛,喜欢钻研医术,路上挖了一路的草药,到新虞就不见了人影。
今日傍晚,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正巧,温知虞就把他带来了。
……
陆大夫性子沉稳,向来不动声色。
他把完脉后,又隔着绢帕抓起阿兰的手细细检查,修长手指捏着阿兰的手指:“这里有知觉么?”
阿兰应道:“有。”
陆大夫看了她一眼,又捏上她的关节:“这里呢?”
阿兰抿唇:“有。”
陆大夫没什么表情:“明明没有知觉,为何要对我说谎呢?”
阿兰怔住:“我没说谎……”
花婶也开口:“她的手指是有知觉的,前几日,还能自己端碗呢。”
陆大夫问:“那这两日呢?”
这两日……
花婶被问住:“这两日,菜园里的菜急需采摘,为了赶时间,饭是我端着喂的……”
说着,她抓起阿兰的手指看,颤声问:“你这手……已经没有知觉了?
你说你自己拿筷子吃得慢,耽搁我洗碗收拾,让我几下将你喂了去忙,原来是哄着我呢?
你动不了了,怎么不早点告诉娘啊?”
阿兰嗫嗫:“娘照顾我已经够辛苦了,我自己活着也累,反正早晚都要去见夫君和公公。
与其一直拖累您,不如……”
“你胡说什么?!”花婶气得用力拍了一把阿兰的手背:“你必须给我治!我还没死,你也得好好活着!”
阿兰大滴眼泪从枯瘦的眼眶中流出:“娘,让我去了吧,我这般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陆大夫依旧是神色淡淡的:“你若肯说实话,我兴许还能帮扶上一二。
你若不愿治,从今日起不再进水米,三五日便可得以解脱。”
“陆参……”温知虞不赞同地朝他摇头。
陆参道:“抱歉,但是,在下作为大夫,必须将患者的病况如实相告。”
花婶:“……”
阿兰:“……”
燕止危道:“陆参,你就说说,你能不能治吧?”
“不太好说。”陆参回他。
“少说模棱两可的话。”燕止危轻踢了一下凳子腿:“你再仔细给看看,给个准话。”
陆参只好道:“腰部以下,请恕在下无能为力,但,腰部以上,尚可一试。”
燕止危看向花婶:“要试么?”
花婶红着眼眶,激动道:“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