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州?
傅缙闻言一愣,才想起这事,见梁荣未动,于是搁下笔:“呈上来罢。”
梁荣硬着头皮,将已揣了一天多的结果掏出,呈上,而后退到一边。
有足足十一二张纸,十分详尽,什么时候买的地,招的工头口碑如何,监工的管事什么来历,有无贪墨,俱写了个一清二楚。
梁荣余光窥着,见主子翻得十分之快,一目十行很快掠过,他暗暗数,翻了八页,到了第九页,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傅缙翻页的动作骤一顿,忽“嘭”一声大响,他将讯报重重一把拍在案上,大怒:“什么女子独居?简直一派胡言!”
他妻子怎么可能是个独居女子?
那松州别院建归建,只他妻子都未必有闲暇过去。傅缙还记得楚玥和他闲聊时说过,待那别院建好了,他们若得了空就一起去看看。
就算去,也是他们夫妻同去,暂住些许时日罢了,还独居,这何来的独居女子?
需知如今的独居女子,要么就是孤女寡妇,要么就是和离未再嫁的妇人。
“区区一个小管事,居然敢在外胡言乱语?真是岂有此理!”
傅缙勃然大怒,只那管事之言,此刻他却是全然不信,梁荣一想也是,心里一松,忙问:“主子,可要告诫他一番?”
若这是傅缙手底的人,这岂止是告诫能解决的?只这回却不是,楚玥商号里的管事,他却不好突兀插手。
傅缙愠怒未消,略想了想:“罢了,我回去和她说一声。”
是该提点一二她约束外头的人手了,对外胡言乱语的管事要不得,否则将来,未必不敢顶着主家名头做出什么事来?
而且这一回,也够让他膈应的。
……
傅缙有点耿耿于怀,只是回到暂居府中见了楚玥,他却一时忘了这事。
全因楚玥今天心情太好了。
她比傅缙早了一些归,脚步轻快去沐浴梳洗完毕,才披上雪青色的软绸宽袍,便听见声响,她拢了拢乌发回头,笑道:“夫君回来啦?”
眼眸晶晶亮,唇角翘起,一看便知心情好极了,傅缙展臂,将迎上来的人搂着怀里,俯身深嗅一口,笑问:“今儿怎么这么高兴?”
见她欢喜,他薄唇也不禁染上笑意,亲了亲她,直接略略使劲,托起她的腰臀搂着,缓步往里。
骤然腾空,楚玥连忙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两人这般嬉闹她也习惯了,也不羞避,笑嘻嘻道:“见你回来,高兴的呀。”
这话听得傅缙心里甜丝丝的,笑骂一句油嘴滑舌,眉梢眼角却尽是笑意。
他双臂有力,搂着得极稳,楚玥头挨着他颈窝,含笑不语。
其实她今天还真是非常高兴的。
今儿上值没多久,她便得知,傅缙昨日去楚家祭奠了,事后又补了奠仪去。
虽说短短一炷香时间不到,但到底去了就是去了。
没有人比楚玥更清楚傅缙和楚源父子之间的纠葛了,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所受的伤害了,他的心结难处,她都知道。
这都是为了给她做脸。
免她遭受各种揣测和流言蜚语。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傍晚她特地回了一趟娘家,母亲赵氏和她仔细说了昨日的事,叹道:“可见姑爷是真心疼你的。”
虽并不是一个多愉快的开始,但总算是一桩缘分,这时间男儿虽多,只良人难觅,赵氏握住的闺女的手叮嘱:“日子是需要经营的,你且勿只顾外头的事,和姑爷好好过,待战事了了,便赶紧生养几个儿女,不教膝下空虚。”
“嗯。”
楚玥应了,她本来就打算和傅缙好好过的。
……
楚玥心里感动,今夜格外乖巧,傅缙趁机哄她给侍候沐浴,她红着脸啐他一口,最后也应了。
洗着洗着,她也再洗了一回,二人嬉闹黏糊着,最后闹回床上。
楚玥却苦恼,正常接下来该是和谐时段的,只她祖父母现在刚去世不久,外嫁孙女守孝很轻,但怎么也过了七七才好行房吧?
只能委屈他了。
正要开口,不想傅缙却一把将她拉过来,“宁儿。”
他沙哑着嗓子,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登时让楚玥脸耳朵都赤了。
“你!”
她羞臊得脸颊冒烟。
傅缙自知楚玥难处,他也没想着为难她,只是纾解,却还有许多其他方式。
二人夫妻多时,解锁了很多姿势和乐趣,只有一样,楚玥却是怎么都不肯的,他缠了许久都无用。
只如今他乘机提出了,忍得微微泛红的一双眼直直盯着她,模样很有几分委屈。
他又低低说:“我只有你,从来没有别人,一点都不脏的,我都这般伺候过你了。”
楚玥立即去捂住他的嘴,
被他顺势搂住。
犹犹豫豫,最后她还是从了他。
“我告诉你,就一回。”
“好,保证一回。”
……
傅缙得偿所愿,快活得灵魂都要出了窍,完事以后,他一点不困。
给她整理好,将人搂着怀里,哄着她睡下,他却精神奕奕,半点都不想阖眼。
细细描绘过她的眉眼,在朦胧帐内轻轻逗着她翘长的睫毛,傅缙喜爱极了,只觉得怀里人就是他心头的一块肉,本来就长在那的,熨帖服帖再也没有了。
亲了又亲,见她微蹙着眉揉揉脸,又怕惊醒她,忙住了手,侧过身体仰躺着,一只胳膊枕在脑后,看着帐顶。
想过楚玥今日忙的事,又琢磨自己公务,思索几番,他忽忆起一事。
那管事胡言乱语一事,都未和她说。
其实傅缙这时,怒意已消退,平静下来后,看问题自然就客观许多。这事儿本是小事,在脑海中一掠而过,便要过去,只不知为何,忽顿了顿。
“……围墙及值房去年夏季建好,管事验收皆妥。只秋初时,忽又说需推倒重建,诸工头及其下泥瓦石匠皆不解,议论纷纷微词甚多。那管事便说,此一时彼一时,此处别院将来有可能是女子独居,围墙需加高,守卫巡逻需预备到位,宁多勿少。于是,众匠人恍然,……”
傅缙记性好,当时虽一目十行,匆匆掠过,只却其中内容去差不离。
“此一时,彼一时?”
傅缙忽然想起,他去年和楚玥发生过一场很大的争执,因为他对楚家的心结和她的坚持引发的,冷战了长达数个月,曾一度,他扔下狠话,二人就此作罢,日后休要再提。
他甚至狠下心告诫自己,不许想她不许理她,那次冷战让樊岳赵禹等人都很担忧,怕他们真就此分离了。
争执之时,正是暮夏。
而松州别院突然推倒重建,却是在秋初。
“将来有可能是女子独居?”
傅缙喃喃。
忽他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异样感觉。
……
这时间点接得也太凑巧了。
其实仔细想想,楚玥亲自提供原稿,又把建筑图纸收在随行行装中的这处别院,该是很得她重视的吧?
这样一个得重视的地方,想来当会安排一个妥帖稳重的管事作为监工吧?
那其实,会不会,那个管事并非造谣胡言?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傅缙呼吸骤一乱。
他可没忘记去年那场争执。
当时他就算怎么说,都没敢给和离书,终究是割舍不下的,一见她遇险受伤,即时溃不成军。
说到底,还是放不开,因为感情已太深,非他本人能自控。
不能自控,太在乎,所以态度始终无法自然。他一直冷着脸对她,不闻不问,其实这都是非常刻意的行为。他是没看她,但他敏感着她的存在;强迫自己不去想她,他需要一刻不休地投入高强度公务中,黎明到深夜,一刻不能休。
那她呢?
傅缙回忆,他记得她病了一场,病愈后重新上值,态度很快就恢复自然了。
她关心他,只回想起他不经意瞥她的眼时,她眸光带关切,却平和。
为什么会这么容易就平和呢?
还有那处改建时间非常凑巧的的松州别院。
独居女子?
倘若二人真真就此别过,那她确实会成为独居女子。
傅缙其实不是一个笨人,相反他十分之敏锐,判断力极强。
他情难自控,无法割舍,故而反应强烈。
那她之所以能这么快调整好思绪,甚至为分离独居后做出了准备,其实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不爱他。
又或者说,感情远不够深。
浅尝即止,只是微醺,所以她很快就清醒过来了。
不,不是这样的!
傅缙心脏猛一收缩,甩了甩头。
不是这样,二人缱绻缠.绵,交颈亲昵,已相约白首,怎可能会是这样呢?
他太敏感了,胡思乱想。
一瞬心跳失了序,傅缙努力平复下来,他闭上眼睛,竭力将方才的胡思乱想抛出脑海。
闭上眼睛,他该睡了。
大约是这段时间太过忙碌,以致于尽想这些有的没的。
一定是这样!
他侧身,紧了紧手臂,将怀里的人拥得跟紧一些。
……
傅缙认为这是没根据的胡思乱想,不需在意,将其丢弃在脑后即可。
他也是这么做的。
只是那夜过后,他常常有些心不在焉。
“西河王听说病势沉重,也不知真不真?只是二子相争愈剧,却是假不了的。咱们尽快整合兵马,正好乘胜进攻,……”
操演兵阵结束后,正回城的路上,两乘并骑而行,樊岳说着说着,一侧头,却见傅缙正目光定定盯着前方,似在出神,“承渊?怎么了?”
“没事。”
傅缙回神,简短道:“近日即可发兵。”
樊岳点头,近日己方已经开始备战了,这个他知道。不过这么说来,战事可能开始得比他想象中还早点。
这么一想,他坐不住了,“承渊,我那边事还不少,我得先过去了。”
见傅缙愣神本想问问,但正事一紧迫,樊岳就丢在脑后了,告了别,一拨马头就匆匆去了。
二人作别。
傅缙独自策马回衙署。
马蹄声“踏踏”转过长街正要奔至衙署,经过自家暂居的府邸门前,神差鬼使的,骤猛一勒缰,骏马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傅缙在鞍上坐了片刻,翻身下马,顿了顿,他进去了。
这处宅邸并不格外大,半上午的,楚玥当然不在家中,没了主子,本就少的仆妇各自休憩,很幽静。
傅缙回了正房。
在妆台前立了片刻,他终究还是拉开左手边一个木屉,松州别院的建筑图,就搁在里头。
他展了开了。
非常大的一张建筑图,绘画十分详尽清晰,里头有七八处圈出欲修改的,是楚玥笔触,她的意思。
他的目光落在边缘,很醒目一个最大的圈,一个箭头一行蝇头小楷。
加高围墙,拓宽围边,增加值房。
按松州别院动工的时间推断,应该是两人争执后才修改的吧?刚那会她病了,正好有闲暇。
很合情合理的推断。
傅缙呼吸一顿。
他的心忽乱了,很慌,不知所措,又不敢相信,只冥冥中却有一种感觉。
这就是真相。
“不会的!”
她是爱他的,一如他爱着她,这才是真的,不是吗?
他甩了甩头,将图纸放了回去,“啪”一声重重将木屉拍了回去。
手劲很大,一如此刻说服自己的力道。
……
楚玥发现,傅缙似乎有心事。
常常愣神,一个人静静独坐,神思不属,偶尔恍惚还见隐约的挣扎神色。
只问他,他又说没事。
细细思索军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难事。
她很担心。
“夫君?”
这日沐浴出来,又见傅缙盯着烛火出神,喊了他两声,他都没反应。
楚玥蹙眉。
她拢了拢身上的袍子,快步行至他身边坐下:“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她握住他的手,傅缙回神。
侧头,却见她微微蹙眉看自己,目光如水,满带忧色,极关切。
心口忽松了松。
“宁儿。”
“嗯。”
楚玥追问:“你告诉我,这几天究竟怎么回事了?”
她蹙眉:“咱们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这样,我担心。”
这几日,其实傅缙一直是想问她的,只事到临头,不知为何竟浮起一丝怯。
她此刻正十分坚持看着自己。
沉默片刻,傅缙道:“宁儿,我有个事儿想问你。”
喉结滚动几下,血液流动加速,其实傅缙知道,自己还是非常想知道答案的。
很迫切。
疑问灼烧着他的肺腑,寝食难安。
这个问题,他是非弄清楚不可。
“宁儿,松州别院的围墙,你为何要加高,还有围边值房。”
傅缙行至妆台前,拉开木屉,取出建筑图展开,他手指摩挲着边缘的墨圈:“这是去年夏末,你养病那会改的吗?”
为什么要改建?
是真想着万一日后独居吗?
傅缙其实是一个思维敏捷、判断力极强的人,理智上,某个答案早已呼之欲出,只他始终不肯信。
建筑图摊开在妆台,木屉仍打开着,视线之内,见里头还有另一个卷轴。
这个卷轴,傅缙知道,是他送楚玥的手书,“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是那日,他在细雪老梅树下为她弹奏一曲《寻梅》后,又执笔手书一份,亲手送给她的。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情深不枉付,恩爱至白头。
傅缙取出那卷手书,将它摊开,低头摩挲片刻,他抬眸,终于问:
“宁儿,你心悦于我,就如同我心悦你一般吗?”
作者有话要说:傅同学潜意识其实明白的,但他就是不肯信……
宝宝们么么啾!我们明天见啦~爱你们!!(*^▽^*)
还要感谢“fumeng112007”扔了1个地雷哒,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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