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正同几位同僚寒暄中的公孙瑾兰见到她后,忙同身旁人说了几句歉意的话,便提着裙摆追赶了上来,“清安你等一下,我有话想要和你说。”
微不可见的,林清安双眉间凝聚着一抹薄霜抬眸回视,冷声道:“公孙小姐。”
有时候仅凭一个称呼便能看出关系的远近来,而她此举便是同她彻底划清了界限。
就连她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之前和瑾兰姐姐再好不过,可现在再遇时,却只剩下了浓重的厌恶,亦连再多言一句的耐性都没有。
她虽忘记了不少东西,可对她的厌恶却像是从骨头缝里蔓延而出般。
“那么久了,清安还是不愿意原谅我吗。”她这话说得她好不委屈,仿佛是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样。
“何来的原谅与否,反倒是在下还有事,便不同公孙小姐闲聊了。”冰冷的语气中还掺夹着浓重的不耐之色。
而林清安直到今日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有那么无情的一面。
“我只是想要问你,那么久了,你真的对纤云一点感情都没有吗,哪怕是那么仅有的一点。”
“我自始至终都只当他是弟弟。”再一次听到熟悉人名的林清安眉心忽跳,总觉得她自从醒来后,好像忘记了不少极为重要的事。
可她到底忘记了什么?她又偏生想不起来,唯一知道的便是对某一些人从骨子里头透露出来的厌恶。
“可你之前答应过,要照顾好纤云一辈子的承诺你也忘记了吗。”公孙瑾兰见她要走后,就连这一句积压在她胸口多时的话也吼了出来。
她本以为这一句话能换来她的少许停顿,可谁曾想换来的是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她也在此时彻底明白了,她是真的失去了这个幼时好友,而她的弟弟和她也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药庐还是和她之前离开的时候一样,而林清安也只是远远地打算看一眼便准备回去。
却在路过一处卖着糖炒板栗的小摊时,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还未等她出声,那小摊的老板先一步笑眯眯的出了声,“女君可是来为你家夫郎买的。”
“大娘识得我?”林清安对于她那熟稔的语气倒是有些许诧异。
“女君之前从学院回来的时候,都会来我这里为你家夫郎买上一袋糖炒板栗,久了,老妇自然识得姑娘。”在她同人说话时,那栗子很快便装好了。
“好了,女君你的栗子装好了,一共十文钱。”
“多谢大娘。”等林清安抱着那一袋栗子,鼻间闻着那从袋里涌出的香味时,竟也泛起了几分馋意。
不由拿了一颗有着乌黑外壳,上砍了十字刀痕的栗子出来,剥开厚重的壳,露出内里金黄软糯的皮肉,一口下去,连心口都泛起了缕缕甜香。
怪不得娘亲和那人总缠着要吃糖炒栗子,可,那人又是谁?
十一月份的天,连那呼出口的气都以肉眼可见成茫茫白雾,亦连晨起时的檐下与那树梢菊枝头都挂满了霜露。
前些天被人给打包送给乔林笙的闻子悦与闻觅风二人在那女人离开后,皆是难以忍受身上的浓稠恶心之味,往那早已备好热水的双面绣山茶花屏风后走去。
“哥哥,你真的甘心吗。”忽地,身后的闻觅风阴沉着出了声,白净的面皮子上则浮现出宛如恶鬼的狰狞。
“你说我怎么可能甘心,我此刻恨不得撕了那贱人的心都有了。”现在的闻子悦只要一闭上眼,眼前便马上浮现出他们二人被当成那最下等的小倌送来时的一幕。
“我前些天收到了子言叔叔的来信,届时。”闻觅风的话只说到一半,紧接着便是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桀桀声。
弟弟的话未说完,当哥哥的便接了下去,“届时我就不相信那个贱人死不了,还有我今日受到的苦,我怎么也得要让他千百倍的尝试一下。”
此时并不知情的林清时和林清安二人正围着小梅花树下的小火堆旁吃着烤红薯,就连大花都不怕冷的围着他们脚边打转,显然也是被香味给吸引得馋了。
“娘,你不要总是吃得一脸脏,要不然等下被爹看见了,以后说不定都不会再让你跟我一起出来了。”林清安见到她那吃得跟小花猫似的脸时,无奈的轻叹一声,并用帕子将她的脸给擦拭干净。
并且这一幕,好像在哪里也曾发生过。
“不,不会的。”因为林清时嘴里吃了东西,就连说的话都是含糊不清。
“怎么不会,难不成娘亲忘了上一次你跟我一起煨栗子吃后,结果被发现的场景了吗。”她有时候觉得,娘亲不像娘亲,反倒像是她女儿一样。
说到女儿,她又忍不住头疼的回想起她前面一觉醒来,不但多了一个便宜夫郎就算了,甚至还多了俩女儿。
“夫人,小姐,老爷之前说过不能让你们吃太多的。”一旁的墨枝眼见着她若是再不出声,这俩人指不定会将这堆红薯给解决完后,方才开了口。
“也是。”林清安闻言点了下头,可是看着这还剩下那么多烤好的红薯,若是就这样扔下来的话,也实在是有些可惜。
不由用刚才已经脏了的帕子,包起其中一个看起来个头最大最甜的红薯递了过去。
“等下你将这烤红薯带回去给那位殿下吃。”因着她忘了不少事,加上那主夫与夫君几字实在是叫不出口,只得用了他的尊称。
“小姐不亲自拿去送给姑爷吗?”墨枝接过她递过来的烤红薯,不解道。
“不了。”林清安半抿了抿唇,显然不想解释过多,何况她内心深处面对那人时是真的心有微动,可有些事并不是只需要心动便能解决的。
“不说这件事了,反倒是你在过不久就要娶夫了,怎的都不多陪陪他,你就不担心他会胡思乱想吗。”醒来后的林清安在听说墨枝要娶夫的时候还吓了一跳,特别当她想娶的还是那位三殿下身旁的书童,并且那书童的肚子里头还揣了她的种后。
她好像除了佩服后,完全不知道用其他言语来形容,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平日里头的墨枝看着还是个孩子心性,谁知这一弄,完全就给她放了个大招。
“我来的时候自然是和他报备过了,反倒是这红薯还是得要小姐自己拿去给姑爷吃才行,何况小姐自从那日后,已经许久未曾去见姑爷了。”那日同在阳城关的墨枝,自然知道小姐是因为什么才会变成这样的。
连带着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要可怜姑爷还是小姐了,明明相爱的俩人却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而相互疏离。
“对啊,清安也得要去看看小女婿了,还有我等下也要去看看我的乖孙女。”刚吃完手上红薯的林清时也挤了话头进来。
虽然她不喜欢那皮肤皱巴巴,还全身通红的没长毛猴子,可不是还有另一个白糯米团子给她抱吗。
林清安看着这重新塞回她手中的烤红薯,还有那眼眸亮晶晶注视着她的娘亲,竟是再狠不下心来说出那个拒绝的字眼。
“好。”
随着那一声‘好’字落下的是那半空中飘零落下的白茫雪花。
而今年,燕京城中的第一场种玉雪,来了。
此时正窝在烧了地龙,内里还搁了一盆银纹炭的谢曲生正不断的伸长着脖子往那门外看去,生怕在那人来的时候,没有马上发现她。
“殿下忘了吗,您还需再过两日方能下床。”刚掀开猩红竹纹毛毡的书言端着小厨房新做的几碟糕点进来时,便见到了自家殿下那等得快形如望妻石的模样。
“我是知道,可你说那人怎么都不来看本殿下了。”特别是自从她那日离开后,每一次他差人去请她的时候,她都借口在忙,要么就是不在府里。
至于她说的那些忙,怕是骗鬼的还差不多,就连她不来的这几日中,他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
是不是他那日作弄得她狠了,所以她生气了,还是说她外头有人了,这才不愿意再看见他这个糟糠之夫。
正在他在胡思乱想的间隙中,门外再次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还有门被推开后,随着空气传到鼻间的红薯甜香。
“小女婿,我们来看你了。”林清时进来后,便马上直奔那小几上的糕点,看那狼吞虎咽的样,也不知道是被饿了多久,而她的身后,则是那折了几枝玉霄神进来的林清安。
“妻,妻主你来了。”见到来人后,他心里头的那点儿小别扭瞬间烟消云散,亦连那脸都笑得跟朵向日葵似的。
“嗯,这是给你煨的红薯,你尝一下甜不甜。”将梅花放进花瓶里的林清安深知自己不厚道,甚至是没良心。
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要以怎么样的心态来面对她这位一觉醒来后,突然多出的夫婿,即便是要接纳,也得需要给她点时间好好消化才行。
“可是不喜欢吃?”林清安见他久久未接后,不由来此一问。
“我要妻主喂我。”如今的谢曲生好不容易见到了人,那是恨不得能直接化成对方头上的一根发丝,好让她日夜携带着才好。
“妻主那么久都未来看妾身,难不成现在就连那么一点点卑微的要求都不愿满足妾身了吗,还是说这男人生孩子前是宝,可生了孩子后就是草了。”伴随着话落的是少年那眼眶泛红,眸中如水雾缭绕的场景。
“别整日说这些有的没的,不过不能吃太多,要不然晚上容易吃不下饭。”不知为何,林清安见到这样的少年时,连带着她的心都软了大片。
“那今晚上,妻主和妾身一起用饭好不好。”见她妥协后,少年反倒是开始了得寸进尺。
“好,不过记住不能挑食。”
“妾身会是那种挑食的人吗。”此时嘴里吃着对方亲手喂的烤红薯,鼻间嗅着从对方弥漫而来的兰花香的谢曲生,只觉得若是这人能再亲亲他,就更幸福不过了。
原先在屋内伺候的书言见到他们进来后,连忙识趣的退了出去,原先是想要将夫人也带出去的,不过转念一想,夫人在里头待着也是极好的。
而屋外的墨枝见到他出来后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将那包在帕子里的红薯递了过去,轻声道:“这是我刚才给你烤的红薯,你尝下甜不甜。”
“只要是墨枝姐姐送的,自然都是甜的。”脸颊泛着一抹微红的书言羞答答的接过后,不忘将这不大的红薯一分为二。
“墨枝姐姐也吃。”
“你吃吧,我刚才来的时候已经吃过了。”可是在她的话才刚落,那刚吃了一口红薯的少年突然凑了过来,亲吻了她的唇瓣一下。
“墨枝姐姐,你看这红薯是甜的对不对。”
好像今年的冬日,是充满着烤红薯香味的冬日。
户牖外的雪越落越大,就连原先在屋外的俩人也躲在了檐下说着彼此间的悄悄话。
屋内的林清安此刻倒是极好说话,大抵一半是心虚一半是愧疚,就差没有纵容他骑在老虎头上拔毛了。
“妻主可有想好为元宵起什么名了吗?”许是把玩她的手指久了,连着他也有了几分无趣,更多的是想要和她说些贴心窝子的甜言蜜语。
“我想将取名的机会留给你,毕竟这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何况她的名字也是爹取的。
取自不须论许一,心目自清安。
林清安抚摸着他的发,即便她现在仍是想不起来很多事,可对眼前人却有着浓重的疼惜和连她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偏爱,否则依她那冷清的性子,岂会一次又一次的应下他的那些无理要求。
“我此举并非是不疼爱元宵,我只是希望等她长大后,只要一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便会想起他父亲生产她时的痛苦和伟大。”许是担心他会多想,她就连这道理都是掰碎了后说给他听的。
窗外虽是寒风刺骨天,可此时谢曲生的心是暖的,就连刚才吃的那烤红薯都比不过她说的这一句来得甜。
“妾身知道了。”他原以为她不想为元宵取名是因为不喜欢他,连带着也不喜欢他生的元宵,可事实却是完全与之相反的。
因为太爱,这才舍不得让他受一点委屈。
“清安,我能不能吃那碗荷叶糯米鸡。”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林清时吃完了面前的糕点,这不,马上就将目光盯在了另一盅没有打开的青玉汝窑珐琅掐丝盅上。
“不行,那是给禅林吃的。”林清安顺着那说话的方向看去,好家伙,先前书言端进来的吃食已经尽数进了娘亲的肚子里,不由道。
“娘亲在这里待了够久了,若是再不回去,难保爹爹会因为找不到你而担心。”特别是她现在还吃了那么多东西后都没有消化,难保晚上不会吃不下饭。
“好,好嘛。”一听不行,林清时原先伸过去的手,怯生生的缩了回去。又看了周围好一眼,发现都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带走的甜嘴,方才不情愿的将屁股从凳子上移开。
“那个,我先去看下小元宵了。”因为她记得,小元宵那边肯定会有好多好吃的,话说完便小跑了出去。
却怎么都没有想到,她才刚一出去,便被另一个铁青着脸的男人给逮了回去。
别说糕点了,她怕是得成那即将洗干净上桌的糕点才对。
等那人如一阵风小卷着跑出去后,连带着这屋内也静了下来。
“可要吃那荷叶糯米鸡?”过了许久,微抿着唇的林清安选择打破了这满室寂静。
“好,不过妾身要妻主喂才行。”谢曲生松开玩弄着她手指的手,又伸出手推了她,意在说他真的有些饿了。
“好,惯的你。”这一句话,下意识的从她嘴里冒出,就连她的手也刮了他的鼻尖一下。
这来自身体的本能,完全就是她控制不了的,就像是之前做过很多次一样,亦连人都瞬间呆在了原地忘了动作。
直到对方再次伸手推了推她,她方才如梦初醒。
“妻主,那元宵的名字由我起,等她以后成年的字由你起好不好。”因为他不想让元宵只是属于自己一人的,更应该是属于他们俩人的才是。
“好,不过张嘴。”羽睫半垂的林清安用莲花钩银勺舀了一口递到他嘴边,这动作娴熟得也同她之前做过很多次一样。
甚至,就连这屋子里头的摆设也能看出有不少是出自她的手笔。
那么她真的如同娘亲之前说的那样,是因为极为喜欢这位三皇子,这才前去迎娶他为正夫,并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不曾?
“妻主,妾身要吃那鸡肉,不想吃那香菇。”谢曲生看着她又给他舀了一勺子香菇糯米后,瞬间老大不乐意了。
还有那块鸡肉那么大的,她怎么就跟看不见一样,还每一次都完美的与之擦身而过。
“不能挑食。”谁知她不但没有知错就改,反倒是再给他舀了一口香菇糯米。
“可妾身不喜欢吃香菇,这香菇的味道吃起来怪怪的就算了,还切得那么大一块,简直难以下咽。”而他嘴里说的大,不过就是切成了针尖大小的形状,又何来的大。
“香菇有营养,多吃点对你身体有好处。”林清安一直知道他有挑食的毛病,却不知道还严重到了这等地步,亦连语气都开始泛起了寒意。
“我不要。”这一次,谢曲生也硬气了起来,任凭她将那勺子都快要戳在他脸上了,仍是不肯张嘴。
不然他这一次要是妥协了,难保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是日日吃那香菇做的饭菜,天知道他最厌恶的便是那香菇了。
林清安见他那么抗拒的样,还以为是很难吃的原因,可是当她就着他刚才含过的勺子也舀了一口进嘴里的时候,并未觉得哪里有奇怪的味道,反倒是比外头做的还要香软甜糯不少,就连这香菇也是染上了鸡肉的香味。
“好不好吃。”谢曲生见她用着自己用过的勺子吃完后,原先生的那点儿闷气早已烟消云散,就连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都带上了狡黠的笑意。
“我尝了下味道倒是没有问题。”
“味道是没有任何问题,可是妻主可还记得你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喂给妾身吃的是什么,还有这道菜又叫什么不。”他说话间,人也凑了过去,更近得只要一方在稍微主动一点,便能彻底亲吻而上。
“这道菜自然是叫荷叶糯米鸡。”话一出口,她便想起了哪里不对,连带着她白净的脸庞上也泛起了几分尴尬羞红。
只因这道菜虽是叫荷叶糯米鸡,可她从刚才开始喂给他的就一直是那香菇糯米,至于那鸡肉则是下意识的被她给忽略了,难怪会惹来他不喜。
“妻主现在可想起来这道菜叫什么了吗。”谢曲生看着她那泛起微红的耳尖时,竟不受控制的吻了上去,就连这心口上也泛起了丝丝缕缕的痒意,此时正挠得他难受。
“你,你在做什么!”被那么一亲后的林清安,差点儿没有吓得直接跳起来了,更别提那张早已红了个彻底的脸。
“妾身自然是想着妻主都已经好久没有亲亲妾身了,妾身怎么也得要主动亲一下妻主才行。”只因这一次在她回来后,他能很清楚的察觉到,她变得和以前有些不同了。
给人的感觉虽淡,可对于将整颗心都挂在她身上的人来说,哪怕她是掉了一根无关紧要的头发丝都会被他发现,何况还是那么大的转变。
而其中最为明显的,当属她对他的态度,即便她的表面在假装和往时无二,可他仍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她刻意假装出来的,而掩藏在底下的,皆是那等在冷漠不过的疏离。
他不知道她在失踪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敢去想。
“现在可愿意吃了?”林清安将那香菇丝别到一旁后,这一次给他舀了满满一大勺子的鸡肉糯米,语气里更下意识的带着几分宠溺的讨好。
谢曲生看着那递到自己嘴边的鸡肉糯米后,这才不情愿的张嘴吃下,嘴里嚼了下,方含糊不清的说:“这还差不多吗。”
等这一盅不大的荷叶糯米鸡吃完后,倒是还剩下一大撮的香菇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的香菇便宜,就使劲的往里加。
许是吃饱后,谢曲生也有了几分困意,此刻便拉着她的袖子,一定要让人在他睡着后才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