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琳娜不无忧伤的看着他,声音有一丝沙哑:“要走啦?”
萧剑扬点了一下头:“嗯。”
波琳娜问:“你还会回来吗?”
萧剑扬沉默。
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波琳娜眼角泛起泪花,苦笑着说:“终究还是留不住你……我送你吧。”
萧剑扬说:“不用了,我走路就行。”
波琳娜说:“走路哪有开车快?车就在那边,跟我来吧。”
萧剑扬拗不过她,只好上车,她拧了拧钥匙,再一蹬油门,老旧的吉普车便像一头中了一箭的野猪一样冲了出去。开车的动作依然是那样的粗暴,依然是横冲直撞,换平时萧剑扬肯定会嘲笑她几句,而她也不甘示弱的反驳,两个人就像两只刺猬,你扎我一下我也扎你一下,但是现在萧剑扬却没有这样的心情了,他静静的看着公路两边的山水丛林,似乎要将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通通都印入自己的脑海。一年前,他和几百名老兵义无反顾,一头扎进了这片危机四伏的丛林,开始也一场艰苦卓绝的游击战,无日不战,一夕数惊,短短一年中,仅仅是他亲自经历的战斗就多达两百多次,一次次被逼入绝境,一次次杀出重围,险死还生。一年之后,那支在最虚弱的时候连两百号人都凑不齐的游击队已经变成了一支拥有数千之众的强大武装力量,势力范围遍及数个省,现在已经没有哪一方的势力敢于轻视他们了。平时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突然要离开这片自己浴血奋战了一年之久的土地,萧剑扬心里竟有一丝不舍。
舍不得这片让他流了太多的血的土地。
舍不得这些朝夕相处、并肩作战的战友。
更舍不得她,这个看似脾气粗暴,内心却非常柔软的俄罗斯女孩。
可惜,世界上没有不散的筵席,再怎么不舍,最后还是得离开,这大概就是命吧?
波琳娜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专心的开车,看到她这么专心,他都有点儿不习惯了。
吉普车开了一天一夜,穿越两个省份,来到了那座混乱得无以复加的海边小城。
一年时间过去了,当初那座如同地狱一般的小城面貌竟然大有改观。首先是街道变得整洁了,往日无处不在的武装人员和狙击手也都集体冬眠了似的,看不见踪影了。吉普车开过那座大桥,谢天谢地,这次大桥上没有挂着尸体。市面也变得繁荣了,来这里做生意和旅游的人多了很多,游客脚步从容,谈笑风生,悠然自得,很难想象在一年前这里还是被黑帮控制的罪恶之城!
即便是现在,这座城市仍然被黑帮控制着,不过以前是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黑帮,现在是一个————由俄罗斯和古巴老兵组成的“三弦琴”。他们垄断了这座城市的盗版音像制品、走私、军火交易、酒店、发廊等众多暴利行业,除了贩毒他们不碰之外,什么来钱就做什么。这些家伙神通广大,而且心狠手辣,敢于挑战他们的黑帮都让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根拔起,鸡犬不留,作风之凶悍,让哥伦比亚黑白两道都闻风丧胆。不过小城居民甚至警察对三弦琴一家独大的局面都表示乐见其成,自从三弦琴扫掉了那些杂七杂八的黑帮之后,整个城市的治安就好了很多,至少不必担心睡到半夜黑帮火拼时的子弹飞进屋里来打碎家具,或者一觉醒来发现对面大楼的广告牌上挂着好几具血淋淋的尸体了。前苏联和古巴老兵有自己的原则,他们尽量与平民和警察和平共处,通过商业手段去牟取暴利而不是动不动就大开杀戒,这一做法自然是很受欢迎的,毕竟没有人喜欢自己居住的城市是一个枪弹横飞的战场。
哥伦比亚政府也曾严令市长和公安局长加大对三弦琴组织的打击力度,但被这两位坚决拒绝了。首先,三弦琴组织赚了钱会给他们一份分红,打击三弦琴组织那是断自己的财路;其次是拥有大批退伍特种兵的三弦琴组织可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把他们惹毛了,全家都得进火葬场,只要不是白痴都知道该怎么选。
波琳娜很轻松就跟连杰尔少校接上了头,向他说明了来意。连杰尔少校打量着萧剑扬,惋惜都写在脸上:“你真的要走啦?”
萧剑扬说:“是的。”
连杰尔说:“我不止一次听说过你的事情,这么说吧,我看得上眼的人并不多,你算一个。我不止一次求科夫曼中校,想把你要过来,他就是不松口……唉,本以为总有一天能与你并肩作战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走了!”
萧剑扬无奈的说:“也许我们是两条平行线,注定不会有交集的。”
连杰尔说:“也许吧……”摇了摇头,指向萧剑扬的枪,说:“你不能带着这些武器进入美国。要知道,现在你很有可能已经上了cia的黑名单,要是你带着这些武器在美国现身,马上就会有特工找上门来。”
萧剑扬看了看手中的81改,皱起眉头:“不能带这些武器过去,那我用什么?”
波琳娜说:“美国私人枪支泛滥成灾,以你的身手,从警察或者黑帮成员手中抢到一支步枪大概不是什么难事吧?你的自动步枪和突击步枪留下来给我,我设法给你送到古巴,等你完成任务了就到古巴来取回,怎么样?”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萧剑扬只能点头答应,把陪伴了他一年之久的svd狙击步枪和81改交给波琳娜。
连杰尔少校把他带到海边码头。在港口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一艘微型潜艇正停泊在那里,几条大汉来来回回的忙活着,将一箱箱物品送上潜艇去。连杰尔少校指着这艘微型潜艇说:“这艘潜艇原本是麦德林集团的资产,可以容纳六个人,运载八吨货物,从哥伦比亚出发到抵达美国,只需要两个星期,对于像你这种已经被中央情报局死死盯住的人物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偷渡方式了。”
萧剑扬看着那艘有些老旧的潜艇,问:“它能下潜多深?”
波琳娜说:“这是麦德林集团自己建造的潜艇,没有潜入深海的能力,能下潜十几米就谢天谢地了。”看着萧剑扬,担忧都写在脸上:“这种潜艇是用来运输可卡恩的,出了名的粗制滥造,一旦出事,船员根本就没有逃生的机会……”
连杰尔笑说:“放心吧,潜艇上的船员都是驾驶这类特种舟艇的高手,不会有事的。”
萧剑扬指向被一箱箱送上船的货物:“那是什么?”
连杰尔说:“钞票!”
萧剑扬好奇:“钞票?把这么多钞票装上船干嘛?”
连杰尔说:“运往古巴。我们通过种种途径赚了不少钱,自己用不完,当然要想办法往国内汇一些。这些都是黑钱,银行不敢接,只能先送到古巴,洗白之后再汇回俄罗斯。”
他们不愧是前苏联的钢铁战士,哪怕已经被国家遗忘了,仍然在想方设法要为国家做一点贡献,这种精神让萧剑扬肃然起敬。
前苏联能跟美国抗衡几十年,甚至一度占据上风,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次要运往古巴的美金多达四千万美元,四千万美元的现金,重量接近半吨,也够忙活一阵子了。连杰尔少校过去指挥,让萧剑扬和波琳娜单独相处,有什么话赶紧说。
波琳娜把几份证件递过去:“连杰尔少校帮你搞的,虽然是伪造的证件,但跟真正的证件没什么两样,有了这些证件,你在美国国内可以畅通无阻。”
萧剑扬收下了这些证件,说:“谢谢!”
波琳娜拉着他的手,哽咽的说:“小菜鸟,我……我跟你一起去美国好不好?这一年来我们一直是一起行动的,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萧剑扬勉强一笑,说:“帕娃,别犯傻了,我这次去是死是活都难说得很,怎么能再拽上你?”
波琳娜放声大哭:“可是我舍不得你……我害怕……我害怕你会死在美国,我更害怕你除掉了那个叛徒之后就回中国,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害怕,它比死亡更让我恐惧!”
萧剑扬眼眶一热,用力抱紧她。波琳娜也死死抱住他,哭得一塌糊涂,眼泪把他的衣服浸湿了一大片,认识她这么久了,他还是头一回见她哭得这么厉害。他没有安慰她,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等她稍稍平静一点了,他咬咬牙,说:“帕娃,你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萧剑扬,萧瑟的萧,利剑的剑,大风起兮云飞扬的扬!”
波琳娜泪如雨下:“萧剑扬?”
萧剑扬说:“嗯,牢牢记住这个名字,你将来有机会到中国来的话,可以来找我!”
波琳娜哭着说:“那你也要牢牢记住我的名字,记住我们这一年来一起战斗的点点滴滴,永远不要忘了!”
萧剑扬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帕娃!”
别离的时刻终于到了,萧剑扬登上了这艘粗制滥造的微型潜艇,在那一刻,波琳娜哭得无比伤心,简直就是撕心裂肺。潜艇都开出挺远的了,透过潜望镜仍然可以看到她捂着脸蹲在海边,肩膀剧烈的耸动着。萧剑扬的心也像被一根绳子拴着,绳子就握在波琳娜手里,使劲的往回拽,拽得像要撕裂开来。他用手捂着头,用胸口撞着舱壁,发泄着内心的痛苦与无奈。
帕娃,你是个好女孩,是你两次把我从鬼门关拽了回来,在我最孤独、最绝望的时候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在我陷入疯狂的时候给了我理智,没有你,我恐怕早就疯掉了!你就像一株怒放在荒原之中的玫瑰,虽然周围满是荆棘杂草,毒蛇猛兽,却依然挡不住你美丽的光辉,能得到你的垂青,是我今生最快乐的事情之一。可惜,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我们注定不会有未来的,所以,你还是忘了我,寻找真正属于你的幸福吧,我祝福你!
也祝福你,科夫曼中校,以及所有在这个最绝望的年代依然没有放弃心中的理想的战士们。你们都是最优秀的军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与你们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
祝福你们,战斗在哥伦比亚丛林里的布尔什维克!
潜艇以六七节的速度缓缓行驶,那速度堪比蜗牛。潜艇内部又热又潮湿,空气异常肮脏,让人难以忍受,但萧剑扬没有抱怨什么,他静静的坐在那里,极少说话,极少动弹。他真的是太安静了,安静到要不是潜艇内部空间实在有限,几名船员都要忘记潜艇上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地步了。在漫长的旅途中,他一有空就把余振声的照片拿出来看,一次又一次,看得是那样认真,似乎要将照片上的那个人每一根头发,每一个毛孔都刻入自己的脑海。
两个星期之后,潜艇悄然上浮。艇长叫醒萧剑扬,比划着手势对他说:“士兵,我们已经接近弗吉尼亚州的海岸线了,二十公里外就是弗吉尼亚海滩……这一带美国海警巡查极为频繁,时不时还有军舰出来巡逻,我们不能再接近领海线了,否则就有被击沉的危险!”
萧剑扬说:“明白,剩下这二十公里,我可以游过去。”
艇长在胸前划十字:“愿上帝保佑你!”
萧剑扬说:“也愿上帝保佑你们,让你们在返回哥伦比亚的时候一切顺利!”说完穿上潜水服和脚蹼,背上一个小型氧气瓶,钻进了鱼雷发射管里。
鱼雷发射管关闭,注水,压力逐渐增加,那种灵魂都要从躯壳里压榨出来的感觉又来了。萧剑扬咬着嘴唇默默的忍受着,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从鱼雷发射管里猛推出去的瞬间,他默念着:
“我们可以战死,但绝不能被出卖!余振声,我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