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之后。
萧剑扬支撑着坐起来,背靠着墙壁看着窗外的风景。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又动了一次大手术,身体非常虚弱,直到现在都不能下床活动。
窗外阳光明媚,黄叶飘飞,徐徐吹来的风带着一丝冷意。现在已经是深秋了,一年又快要过去了。有时看看日历,他都会油然产生一种恐惧的感觉……时间过得太快了,抓都抓不住啊!
一片红叶翩翩舞动着飞过窗口,无巧不巧的落在他的面前。他看着那片红叶,想将它捡起来,但他现在的身体不允许他这样做,所以只能干看着。他露出一丝苦笑,曾几何时,在境外杀到各路妖魔鬼怪闻风丧胆,就连美军那几支顶尖的特种部队都忌惮三分的铁牙犬中队的中队长,连捡片树叶的力气都没有了,真是讽刺啊!
脚步声传来,极轻,像只狸猫在水泥地板上走动,要不是医院太过安静,而他的听力又非常好,肯定听不到的。萧剑扬头也不抬,问:“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来的是郁成。本来在这个时候,他们应该还在湘江大堤上奋战的,但萧剑扬的受伤让整个第三小队不得不提前结束抗洪任务,回归建制————现在金三角那边乱成一锅粥,铁牙犬中队压力巨大,湘江抗洪压力又有所缓解,第三小队回归建制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看到郁成,他有点意外,现在他应该在边境执行任务才对的。
郁成拎着一篮水果走到床前,问:“刚完成了一个任务,可以休息两天,放心不下你,所以过来看看……好点了吗?”
萧剑扬说:“好很多了,医生说再过大半个月就可以出院了。”
郁成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队长,这次你真的马我们吓坏了,我们都以为你要光荣了!”
萧剑扬略带几分自嘲的笑笑:“我这条命硬得很,没那么容易死的。”
郁成说:“命硬你还不高兴呀?真是的。”
萧剑扬没说话。
郁成放好水果,然后将一个厚厚的文件袋递到他面前:“我姐给你的。”
萧剑扬一怔:“你姐给我的?她什么时候见过我?”
郁成说:“你重伤昏迷的时候她在医院里守了你两天两夜,这些东西她本想亲手交给你,但你一直呆在重症监护室里,她没办法,只能等着。后来你要转院,她只好托我转交了。”
萧剑扬接了过来,说:“谢谢。”
郁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了,说:“队长,那里面有她的日记,你现在有时间,就好好看看吧。”
萧剑扬说:“我会的。”
郁成很忙,陪他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离开了。送走了他之后,萧剑扬打开文件袋,探手进去一掏,果然摸到一本厚厚的日记本。他将日记本拿了出来,再掏,掏到一沓厚厚的钱,全是百元大抄。他没有数,只是扫了一眼,结果看到那沓钱里还夹了一张纸条,抽出来一看,上面是一行清秀的字:
1987年6月8日,郁璇向萧剑扬借款一万元,现全部还清。
看着这行字,他神情有些怔忡,神思飞回到十一年前那个夏天……
原来,匆匆之间,十一个年头就这样过去了啊!
他将这沓钱放到一边,拿起日记本翻开。这日记本已经很旧了,毕竟已有十几个年头。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秀,一如郁璇本人。她一直都有写日记的习惯,不管学习多紧张,都会坚持写的,就这样用一篇篇多则数百,少则一两百的日记,记录下了自己的成长心迹,自己最不能对外人说的心事:
“1986年9月1日,晴。
心情极度郁闷。事实上,打从高考成绩公布之后我的心情就没有好过。在这次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般的残酷厮杀中,我拼尽了全力,但还是以一分之差,与大学无缘。我只能选择复读,这一次我押上了自己所有的筹码,如果明年再考不上,我这辈子就完了……郁璇,加油,你行的!”
“1986年9月日,晴。
老天爷总算对我好一点点了,在竞选班干部的时候当上了文娱委员,这正是我的强项。老师说我之所以会以一分之差落榜,就是因为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发挥失常,我应该学会放松,也许文娱委员这个职务能让我得到适当的放松吧,我欣然接受。
编座位的时候编到了第五排,后面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眼睛像晨星一样明亮,但话很少,看起来有点酷。我对他有点印象,每次校运会他总会出尽风头,不管是长跑还是短跑,都能轻松拿到冠军。看来我的运气还是不错的,期待着能跟他成为好朋友。”
“1986年9月日,小雨。
一大早起来进教室自习的时候跟他撞了个正着,当他无声无息的从背后走过来超越我,默不作声地走向楼梯口的时候,我差点没给吓得心脏病发作!我严重怀疑他是故意早早爬起来吓我的!
但进了教室之后他便一声不响的翻开书本拿出笔开始学习了,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看样子我是误会他了,他跟我一样,也是早早起来自习的。嗯,天没亮就爬起来自习的时候有个伴真不错,至少不会那么孤单了。”
“1986年10月1日,阴天。
跟他渐渐熟络了起来,才知道他是单亲家庭,母亲在他十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他,他父亲在战场上失去了一条手臂,以伤残之身拉扯他长大。虽然他很少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但我也能猜到,他的成长经历必定是充满了疼痛和忧伤。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默不作声的上课,下课,自习,休息,机械性的度过一天又一天,我有些心疼。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应该是阳光的、叛逆的、活力四射的,而不是沉默得像个尝尽人间坎坷辛苦的中年人,希望他能摆脱童年的阴影,变得乐观起来吧。”
萧剑扬一页页的翻,逐字逐句的读,郁璇的日记仿佛将他带回了校园求学的时间。那是一段无忧无虑的岁月,在那一年里,他孤独的生活中有了她的影子,也有了欢笑。她就像个温柔体贴的大姐姐,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无微不至地关心他,他有心事,他有困难,她总是在第一时间知道;他伤心了难过了,她总是在第一时间给予安慰……那点点滴滴,即便已经过去十一个年头了,可是回想起来,仍然觉得心里很暖。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郁璇日记里的文字也变得沉重,轻松不再……对于一个学生而言,高考就是鬼门关,随着它的临近,成绩再好的学生也会倍感压力的。
“1987年6月1日,阳光灿烂。
但我的心情一点也不灿烂。高考越来越近,我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昨晚整晚都睡不着,只想爬起来抓住每一分每一秒复习,再复习。半夜的时候睡在我上铺的马洁突然哭了,哭得很伤心。她说她害怕,害怕考不上。为了供她读书,家里卖掉了茶园,卖掉了果树,还借了不少钱,如果考不上,她就只能复读了,可是复读要很多钱的,这钱从哪里来?听完她的倾诉,我心情越发的压抑。马洁如果考不上,还有机会复读,可我呢?这次再考不上,我连复读的机会都没有了!这几年为了供我和弟弟读书,这里已经借了好几千元的债,父母绝对没有能力再供我读一年了,万一考不上……
不,没有万一,必须考上的,郁璇,你没有退路了!
迷迷糊糊的睡到五点,我便爬了起来,带上书本资料去教室。不出意外的,又在楼梯口遇见了他。他精神似乎很好,还笑着向我打招呼呢。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笑容,我心中的烦躁一下子就没了。”
“1987年6月6日,还是晴天。
今天状态很差,老师讲课的内容基本上没听进去多少,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塞满了各种凌乱的念头,一会儿又一片空白,空荡荡的。明天就要高考了,我再一次来到了那座独木桥的桥头,与千千万万渴望着闯过这道独木桥,抵达阳关大道的学子一起争夺过桥的名额……去年我失败了,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现在……我真的准备好了吗?我真的能凭借自己的努力走出这片贫困落后的山区,去看看外面那个精彩纷呈的花花世界吗?我心里没有答案。
他同样很沉默,虽然他一直都没有表现出来,但我知道他压力同样很大。他比任何人都更希望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学,博取一个美好的前程,让自己,让他的父亲过上好日子,对于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年来说,这样的压力未免也太沉重了一点。所以自习课结束后我提出到操场走走,他答应了,我们极少见的没有继续留在教室自习直到熄灯,而是早早收起书本,并肩走到操场坐在篮球场边聊天。
他说:‘郁璇,你怕吗?’
我说:‘怕。我失败过一次了,比任何人都要害怕。’
他说:‘我比你更怕。你失败了可以复读,我连复读的机会都没有,如果没考上,我就只能去当兵了。’
我笑了:‘你没考上还能选择去当兵,我连去当兵的机会都没有,就只有这一条路……如果我没考上,恐怕只能嫁给那个借钱给我读书的老光棍来抵债了。’
他看着我,很认真的说:‘如果你被人从这条独木桥上挤下去了,我拉你上来。’
我问:‘如果你拉不动我,怎么办?’
他说:‘我不会拉不动的。’
我的心激烈的跳着,隔老远都能听到那砰砰声响,不是因为他的承诺,而是……我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反正心跳得非常厉害就是了。
这就是心动的感觉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