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玄一紫的身影沐浴在明暗交错的烛光里。
一点火光似在那人眸中跳跃,云姒心跳骤快,一丝慌乱瞟开目光,温吞着另寻了个话题:“这个……好看吗?”
齐璟眸含笑意:“好看。”
夜愈深,殿内愈静,案上人影漫然重叠。
没有半点声响,仿佛将暧昧的气息敛到了极点,撑在他胸膛的手都有些无处安放了,云姒佯装淡定,低声道:“可是现在画好,我要怎么睡觉呀……会褪掉的。”
那人倒是和她的局促对比鲜明,齐璟惬意把玩她的发丝,缓言:“只是让你看看喜不喜欢,明日重新给你画。”
“……”云姒压下嘴角不自觉翘起的痕迹:“哦……”
齐璟抬手抚上她的发,将她故意偏开的脑袋转过来面对自己,云姒这下避不开了,只好红着脸对上他深邃的眸子。
“夜深了。”
嗓音如夜深沉,唇边是意味深长的弧度,他看着她说。
云姒轻一咬唇:“……嗯。”
将她的头往下压了压,那人声线又低沉了几分:“该睡觉了。”
云姒指间不由地微微攥紧他的衣襟:“……嗯。”
见她满面晕红,垂眸不再发一言,齐璟轻笑,手掌轻按着她的头,一寸一寸慢慢压向自己。
云姒眼睫轻颤,那人微敛的眸中情绪渐浓,而她的双唇马上就要碰到他的了。
心捶如鼓到不能自已,一紧张,关头上云姒倏地伸出一指,温软的指腹抵在了他的唇上。
那人眸光熠然,锁视住她的眼睛,云姒语调顿时就乱了,声音越来越低:“只、只能……睡觉……”
默了少顷,齐璟捏住她的手指,一点点挪开,不等她反应,掌心一按,他径直衔住了她的唇。
弥漫一殿的清浅兰香缠绕唇舌。
细细密密吻了好一会儿,才将她放开,齐璟合目在她耳畔深吸了口气。
气息被夺尽,云姒虚虚软软瘫在了他的颈窝,轻轻娇喘着,耳边传来那人低磁的一声“好”,伴随着极轻的溺笑,他拍抚着她的发。
长夜隐隐沉浮,那人说话算话,除了多亲了会儿,真的就只是睡觉而已。
床榻上一双人相拥而眠,一切都似习以为常般。
翌日,天幕澄碧如洗,微暖的风拂过脸庞如丝绒一般,仿佛初春已至。
普世同庆的承天节终于到来了,往日威严肃穆的宫廷,今日倒是热闹亲和了许多。
筵宴设在朝晖殿。
大殿恢弘,足以容纳文武百官乃至各国朝臣,此刻,百座席位都尽数安置,席座之上,玉露琼浆,珍馐玉馔皆备妥。
殿外,各宫宫婢以及太监已齐齐列候于长长的玉阶两侧,静立恭候百官入殿。
云姒是皇帝身边的御侍,故而除了赵嬷嬷,她便站在了御乾宫一众宫婢的前首。
李桂在殿门处,手摊金帛,声线刻意高扬尖锐,宣读着待入殿的官员。
“礼部侍郎,左宗左大人——”
“礼部尚书,宋北之宋大人——”
……
赴宴的官臣们都身着官服,规严庄重,待李桂禀读到自己的头衔,才依次上阶入殿。
宫婢太监们皆合手于两旁,立容行礼。
“兵部尚书,云清鸿云大人——”
宫奴众多,分立殿外,即便站在首位,云姒也只是沧海一粟,她安静低眉站着,直到这一声响起。
阿七在她边上,低低喝她窃语:“姒姑娘,咱们就当不认识,眼睛一闭就看不到这没心眼儿的了。”
云姒闻言,忍不住笑瞥她一眼,她和侯府,还有这个所谓的爹,早就一刀两断了,在这儿冤家路窄,她倒没当初那般控制不住情绪了,只是心头恨意难消。
云姒悄悄睨她:“这么多人还敢说话,小心被抓到,挨板子!”
阿七不以为然,吐了吐舌头。
云姒始终低着头,余光只看见深色官服一角从面前经过,正步入了殿,一连几人,她未抬眸也不知谁是谁。
那边李桂继续在宣读。
“……”
“一品大将军,赫连岐,赫连大人——”
“从一品骠骑将军,云迟,云大人——”
这时阿七弯肘轻碰了下云姒的胳膊,云姒知道她的意思,她当然听到了。
按理说,官员过殿,宫婢们是不该抬头的,但哥哥就要到面前了,云姒忍不住,偷偷将目光掠了过去。
云迟亦是注意到了她,但眼下人多,他也只能不透声色地和她对望一眼,很快他便收回视线,继续肃容走过了她面前。
赫连岐一贯将云迟当做眼中钉,对他的一言一行都极为敏锐,即便云迟方才那一目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赫连岐还是注意到了。
他顺着云迟视线的方向,若无其事一瞟,一下便注意到了重新微垂双眸的云姒。
那一瞬,赫连岐眸光闪烁惊艳,他见过的美人不少,千娇百媚弱柳扶花,却从未见过这般潋滟绝尘的容貌。
仿若莲花一刹绽开,冰姿玉容,风华清娆。
只一眼,便叫人心泛涟漪。
就算她眼下只穿了身普通的清粉宫裙,墨发挽起简素的宫髻,妆容也浅淡得几乎不见,但那张明艳绝美的脸蛋,还有那衣裙裹携下勾勒出的玲珑身段,翩然俏立人群中,让人移不开目光。
赫连岐双眸一眯,除了那传闻中的京都第一美人,他想不到还有哪个绝色女子他没见过。
原来是云迟的妹妹。
赫连岐噙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悠悠走过。
不过云迟经过后,云姒便再次低下了头,并没有注意到赫连岐赤.裸的打量。
天光明耀,日头已不似冬日,太阳底下待长了,身上竟渗出了些许薄汗。
到此时为止,已经过了许久,毕竟娇生惯养大的,即便入宫为婢了,某人也从未叫她干过半点累活,反而是好吃好喝养着她。
一过便是两个时辰,云姒这会儿已经站得腿有些发软。
阿七伺候她久了,知道她虽看似唇红齿白,但身子骨是弱的,便压低声音道:“姑娘是不是累了?”
现在哪里容得她骄纵,云姒淡淡摇了摇头:“没事。”
百官已入席,接下来上阶入殿的是各国的朝臣。
阿七担心她没吃过苦,到时候受不住,在李桂宣读的空档,她悄声一句:“待会儿还要入殿侍酒布菜呢,要不等陛下来了,奴婢去求一求陛下,让姑娘先回去歇着?陛下那么疼你,应该会答应的。”
云姒微顿了顿,她就是不想多惹麻烦,那日齐璟问她时,她才违心说想来的。
她敛了敛心绪,调笑道:“你这小蹄子,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
阿七一愣,撇了撇嘴:“奴婢担忧你呢,还被姑娘这么一顿好说,哼!”
云姒轻轻一笑,正想再调侃她几句,边上一直静默的赵嬷嬷突然低咳一声。
“咳。”
倏地一回神,恰在此时,云姒注意到一行使臣已快要走至跟前,她一惊,连忙端手站好。
默默待他们走过,云姒才心虚一笑,小声谨言:“谢嬷嬷提醒。”
赵嬷嬷容色平静,目不斜视,清淡道:“在殿内侍酒时,切忌少说少错。”
这话是在提点她,云姒自然是听得出来的,自打她入宫起赵嬷嬷便帮了她不少,云姒对她是心怀感激,当下便温婉应了声。
李桂高昂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请,北凉皇女,玉嘉公主入殿——”
轻妩姐姐……
云姒不禁循声望去。
她和喻轻妩只有一面之缘,不过那次她们一块儿烂醉在偏殿,即使她忘了醉后如何,但她们彼时交谈甚欢,云姒是记得的。
而且,轻妩姐姐喜欢她哥哥来着。
汉白玉长阶绵延至很远,一抹胭红渐渐走近,云姒这才发现她今日不太一样,虽依旧是红衣,但此时那身绯红霓裳,绢绸上纹有鎏金刺绣,纹路别蕴异族风情,显然是北凉的服饰。
高束的长发也披散了下来,配戴一串合金镶钻眉心坠,褪去了往日的洒脱恣意,俨然有了公主的高贵,尊典荣华。
喻轻妩身侧跟随了两名侍女,她裙裳曳过汉白石阶,行过众人,那华贵的气场逼得人直将脑袋再低下几分。
众人不禁暗暗唏嘘,原来这便是北凉皇女,这般翩然典雅,果然不俗于深闺女子。
喻轻妩今日倒是颇为正色,一路行来,眼帘淡敛,不透半分情绪,却在经过云姒时顿了足。
眼前一双鹿皮绣靴,云姒奇怪,缓缓扬睫,只见喻轻妩红唇轻轻勾起,向她投去了讳莫如深的一笑,继而又恍然无事般抬步入了殿。
就在云姒对她这别有深意的笑满心疑惑时,那最不想看到的人终究还是来了。
华服精绣金红丹花,裙尾逶迤及地,云姮扶着太后施施然而来。
云姒永远也忘不了,太后这一身,和前世要将她赶尽杀绝时,在牢狱外甬道的那夜,所穿一模一样。
她心里不禁微颤了下,随即耳边便响起了一声又一声的“太后娘娘吉祥”。
不知为何,心头不详预兆骤现,云姒更将头低垂下了些,只盼着太后赶紧入殿。
或许是她的位置过于显眼了,云姒还是没能躲开太后的注意,她很快就听见了那令她心颤的声音。
“姮儿,这不是你曾经的妹妹么,传唤到哀家边上布菜吧。”
云姮闻言略顿一瞬,而后漾笑一声:“是,姨母,”扶着太后,走近两步,她语气深浅不明:“云姒妹妹,跟进来吧。”
云姒不由蹙眉,一时语塞,指尖死死掐着手心,不知如何是好。
赵嬷嬷突然上前半步,福了福身:“太后娘娘,云御侍只侍奉御前,替娘娘布菜自然是她的福气,但御乾宫的宫婢,需得陛下调遣才是。”
一个嬷嬷也敢质疑她的话,太后眼底尽是凌厉,冷哼一声:“怎么,哀家这太后当的,连个宫婢都唤不动了?”
面对太后这般,赵嬷嬷倒是冷静非常:“娘娘息怒,这是御乾宫的规矩,老奴只是遵循陛下的旨意办事。”
太后眉间浮现不悦:“哀家就要她伺候,如何?莫不是陛下当真被她迷惑,连哀家这母后都不放在眼里了?这宫婢,是妖女不成!”
“嬷嬷……”赵嬷嬷还要说话,但云姒咬唇轻唤,拉住了她,再这般说下去,保不住她会连累了赵嬷嬷。
云姒暗吸一口气,抬眸看向太后,无意触及到云姮那隐现得意的眼神,她咬咬牙,正准备硬着头皮承下,忽而一声沉缓传来,携着那熟悉的清冽气息。
“母后看上哪个宫女,随意使唤便是。”
云姒眸心一亮,刹那回首,只见那人负手徐徐踱步而来,九龙黑金蟒袍在光华之下俊逸非凡。
齐璟眼尾弧度修长,薄唇无声浚冷一挑:“但姒儿,不可。”
一众宫婢太监立马跪拜而下:“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璟从容在云姒边上站定,目光清湛掠向太后:“若非要她,儿臣怕是要让母后失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狗侯爷,狗将军,狗太后,等齐璟爸爸一个个把他们弄掉。
然后只留下车车和甜甜的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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