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李云端在一团昏黑中睁开眼。
最初的几秒钟,他完全反应不过来自己到底在哪里。
床头柜上手机在响,在他纠结的想着要不要接电话的时候,铃声又停了。
李云端一头扎回枕头里,迷迷糊糊地蹭了蹭,忽然觉得哪里似乎……不对?
昨日的记忆开始缓慢的回笼,钟家的宴会……接了电话临时去开会的钟御……将他堵在花厅的黎华……掺了药的香槟……昏沉中跌跌撞撞上楼梯的自己……
于是,他现在是在哪里?!
李云端一个激灵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酒店的客房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外面是什么天色了。
床头亮着一盏夜灯,暖融融的一团光,在黑暗中带给他些许安定的气息。
李云端注意到房间里还残留着尚未散尽的香烟气息,烟气让他有熟悉感,但仔细分辨就会发现并不是钟御抽的那种香烟。
这是一间陌生的客房,除了那一丝烟气,再没有第二个人出入的痕迹。他身上穿着酒店的浴袍,自己的那身衣服应该是洗过了,熨得平平整整地搭在床凳上。
李云端起身拉开窗帘,天色微明,城市的上空已经出现了第一抹绯色的霞光。
李云端此刻的感觉也像这清晨时分的辉光一般,伴随着一丝新生的欣喜。重来一次,糟糕的事情仍然发生了,但结局却截然不同。他没有泡在冰冷的水池里苦苦挣扎,只是一夜安睡,醒来时最晦暗的一夜已经悄然过去了。
他回到床边坐下,感觉身体还有些虚弱,却没有恶心想吐的感觉,也没有药物残留的眩晕感——这样的状态不是依靠自然代谢就能够达到的。
李云端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在左臂上找到了一个几乎愈合了的针眼。
有人救了他,他还不知道这人是谁。
李云端决定去前台问一问。他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正要出门却发现手机上有未读信息。
指纹解锁之后,他发现微信里一个名叫“冬桥”的人给他发过来一连串的小视频。
李云端,“……”
他什么时候加了这么一个人?他怎么不记得?
滑动屏幕往前翻,冬桥的第一条留言是:【抱歉,趁你睡着了,自作主张加了个微信。】
李云端心跳一下子就加快了,这个冬桥应该就是这间客房的主人了吧?
【昨晚为你治疗的是程医生,电话号码1580086xxxx。有什么想问的,直接给他打电话。】
李云端松了口气,果然如他所料,他现在的状况是经过了治疗的。
【我找人查了酒店监控。这些视频对你可能有帮助。】
李云端一下跳了起来,这不正是他一心想得到的东西吗?前世他先是在池塘里泡了一夜,然后又病了一场,等他好起来,监控早被黎华处理掉了。
【出门在外,请多加留意。】
这是最后一条留言,接下来就是一长串的视频文件。
李云端捧着手机,将来自陌生人的善意默默收进心里。
李云端把这些视频挨个看了一遍,然后再次点开了第一个。
花厅一角,黎华把什么东西扔进了酒杯里。很小的一团白色,像药片一类的东西,然后她一边端起酒杯慢慢摇晃,一边侧过身对一旁的人笑了起来。
视频是录不到声音的,只能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带着小女孩儿撒娇似的俏气,好像她放进去的只是一块方糖。
她身旁的人并没有露出头脸,但他身上的衣服、领带的花纹却让李云端觉得再眼熟不过。
李云端低声笑了起来。
他有些明白他的人生为什么要重来一次了。因为有太多的谜团,是前世的他没有机会去破解的。
原来这件事从一开始钟御就知道。但他却什么都不说,还在他吵起来的时候轻描淡写的让他别跟小姑娘计较。
钟御对他没什么夫夫感情,这是李云端早就知道的。但他从不知道钟御对他已经心硬到了这样的程度,可以眼睁睁看着别人在他的酒里下药。
这样下贱恶毒的把戏,在他眼里,就只是一个玩笑吗?
他到底把自己当什么?
李云端笑够了,点开了钟御的信息界面,输进去三个字:离婚吧。
离婚吧。
这本来也是李云端回来的最初就打算要做的事。他与钟御,因为各种利益关系纠缠在一段婚姻里。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两个人如同陌生人一般,别说同床共枕,就连和和气气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极少。
那时的他顾虑着钟太太的血压,一直忍到两年后才同意离婚。但现在,他是一天也不想忍了。
他可以接受这个男人不爱他。这没什么,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自由。不是有人喜欢了就必须要给予同等的回应。但他无法忍受这个人的人品卑污到这种程度。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羞辱——原以为只是黎华施加的羞辱,现在才知道,还有钟御。
原来他前世报仇报的这么不彻底,竟然还漏掉了黎华的这位同谋。
手机震动,钟御回信了。
【当真?】
李云端不想跟他说太多,【你联系周律师,准备好东西,九点钟在你公司二楼的咖啡店见。】
钟御半天没出声。大概是惊喜来的太突然,过了足足五六分钟,才又发过来一条消息。
【已做好初步的财产分割,见面详谈。】
李云端冷笑了一下。要什么财产。真拿了钟家的东西,以后报起仇来,难不成还要对他手下留情吗?
【不必分割,我什么都不要。】
钟御这一次是真的惊了,连着发来几条信息,不过李云端都没有看。他把手机揣进口袋里,走出客房去找前台套话了。
酒店的前台一水儿的小鲜花小鲜肉,李云端选了年纪最轻的那一个,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她,“冬桥先生什么时候走的?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短发姑娘被他盯着,脸颊微微有些发红,“先生是姓李吗?”
李云端稍稍有些意外,这位冬桥先生竟然是认识他的?随即他就反应过来,既然冬桥能查到那些视频,自然也能查出他的身份。
短发姑娘见他点头,便笑吟吟的说:“霍先生是凌晨两点钟离开的,他留话,让您安心休息。还特意嘱咐过早餐要一份清粥。”
李云端心想,原来他姓霍。
他冲进客房的时候天还没有黑透,想来他折腾的厉害,这位霍先生一直等到他经过了治疗,又睡得安稳了,才放心离开的吧。
可是记忆中无论是他还是钟家,往来的人家似乎都没有这样一个人。
李云端向短发姑娘道谢,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酒店。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明亮的光线洒落在酒店门前宽阔的草坪上。
这是春天里一个晴朗的早晨,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就连吹拂在脸上的微风都带着春天甜美的气息。
真是一个好天气。
李云端心想,最适合离婚了。
李云端打车回了一趟自己的住处,这里离市区较近,但距离钟家大宅和钟御的住处还是有些距离的。他们从结婚开始就分居,钟先生钟太太大概是看在钟御勉为其难同意结婚的份儿上,不好再对自己儿子有太多要求,于是就假装不知道吧。
钟家在这一场婚事里已经捞足了好处。
这也是李云端无法再容忍下去的原因。他可以看在钟家对他有恩的份儿上接纳一个并不爱他的伴侣,但却无法忍受这个伴侣冷眼旁观别人给他下药——这不是他们之间有没有感情的问题。
这是人品问题。
前世有过一次离婚经历,该准备什么东西,李云端心里十分清楚。
他把钟家送他的一些比较值钱的东西,包括表、戒指、袖扣之类的小玩意也统统收进一个纸盒子里,一起带了出去。
九点整,他准时出现在了咖啡厅的门口。这个时间客人并不多,李云端一眼就看见了靠窗的座位里,那个正和对面的周律师谈笑风生的狗男人。
李云端留在原地端详了一会儿。
其实在他看到那段视频之前,他对钟御的印象还是不错的。钟家为了利益非要让他们结婚,这不是钟御的错。甚至因为他不得不屈从于父母的安排,李云端对他还有些同情以及……些许的歉意。
他不知道钟御何时变成了这样一个人,明知道黎华给他下药,竟然不加阻止,而是选择了冷眼旁观。或许这样一来,他就有理由提出离婚了吧。
钟御从他们结婚开始就盼望着离婚,实在是盼望的太久了。
李云端在这一刻,再一次对前世的自己感到了深深的厌烦。但这种厌烦里又夹杂着些许的心酸。他知道那时的自己只是太贪恋所谓的家庭了。
他想有自己的家人,甚至还想过要收养两个孩子。
那样孤独又茫然的青年,不知道离开钟家这些所谓的亲人之后,他能到哪里去汲取些许的温暖。于是双手紧抓着这片浮木,怎么都不舍得撒手。
但这块被虫蛀了的浮木到底还是失去了。于是他不得不催促自己长大,直到自己成长为一个可以依靠自己的人。
李云端朝着他们走了过去。
两个男人一起看了过来,周律师年纪也不大,很客气的站起身跟他打招呼。钟御却坐着没动,只是用一种充满审视的目光打量他,想要搞清楚他突然间同意离婚的缘由。
都要离婚了,李云端自然也不会再给钟御好脸色。他直接无视了他,喊来服务员给自己要了一杯焦糖咖啡。
他血糖偏低,这种需要劳心劳力的时刻,还是需要及时补充一些糖分的。
周律师将手里的一份文件递了过来,“这里是钟先生提出的财产分割条款,李先生可以先看看。”
李云端很干脆的推开了文件,“我和钟先生做过婚前财产公证。我拿走自己的婚前财产,其余的就不必了。”
钟御和周律师都愣住了。片刻后,钟御嗤笑,“还是收下吧,净身出户,传出去别人会笑话我们家的。”
李云端在心里说,那关我屁事?!
咖啡很快送上来,李云端抿了一口,定定神对周律师说:“我的要求就是带走我的婚前财产。另外请在离婚协议书上补充一个条款:钟家对我有五年的养育之恩,但一年的婚姻关系,钟家通过我从赵家得到的好处,已经足够抵消这恩情。从此之后,两不相欠。”
周律师有些懵,不知所措的望向身旁的钟御。
钟御的脸也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要离当然就离得彻底一些。”李云端忍耐着不去看他的脸,他怕他看一眼就会忍不住把手里的咖啡泼过去,“恩怨两清。免得有人说我忘恩负义,也免得有人说你们过河拆桥。”
“什么意思?”钟御眼中蕴着怒火,“你把话说清楚。”
李云端懒得跟他废话,拿出手机把黎华下药的视频发给他,“要是不同意,我就公开酒店的视频,然后咱们就走法律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