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涿?”驾驶座上的人叫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趁着等红灯,用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戳了戳旁边的人,“喂!”
副驾驶上的徐涿从沉思中回神:“啊?什么?”
“人家千里迢迢来接你,你就这么冷落人家?”
“然哥,不对,然然姐,”徐涿说,“你就住我家对门。”
“哼!”易沛然拨了拨棕色的假发,重新发动车子,尖着嗓子问,“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徐涿仰起头,双手抚脸:“我恐怕要卷铺盖走人了。”
“不是才入职没几天么?”
“唉,”徐涿长长叹了口气,“就刚刚,我得罪了秉优的老板。”
“这可不像你的作风,”易沛然打了下方向盘,徐涿一向是解决问题的人,而不是闯祸的人,“你干什么坏事啦?”
徐涿瘫倒在椅子上:“我也想知道我干了什么。”他想破脑袋都想不通,为什么杜子佑会那样看他?
难道是因为自己见到了他狼狈的一面?显而易见杜子佑是个注重形象的人,无法容忍一个见过自己出丑的下属,这种解释也勉强说得过去。
“放宽心啦,”易沛然安慰他,“说不定是你杞人忧天。”
徐涿两眼出神地望向车前方:“希望如此……”他对秉优的这份工作寄予了厚望,如果此时被辞退,很可能连封推荐信都拿不到,对他以后的前途多多少少会有影响。还有现在这套房子的房贷,新车的购车款,如果几个月都找不到新工作,存款很快就会被耗尽,最后还是要向家里低头……
易沛然是他多年死党,猜到了他在担心什么,便说道:“如果秉优真的不长眼不要你,姐工作室正好缺一个模特,薪水可观哦。”
徐涿斜眼看他,知道没那么简单:“什么样的模特?”
“和国外合作的项目,就穿穿小裙子高跟鞋,涂涂口红啊之类的。”
果然。
徐涿回头看前面的路,强行转移话题:“怎么走这条路?”
“人民西路那边都快成海了,只能绕个大圈子。”
成了海?徐涿思绪飘散开来,杜子佑回去会不会经过漫了水的道路,好像有点危险啊——
打住!徐涿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斯德哥尔摩了吧?现在还在担心那人?
回到家里已经凌晨两点四十,洗漱换上睡衣躺到床上时,刚好三点。
他脑子乱得很,以为今晚注定失眠,哪知经过一整天的工作,他已是累极困极,一碰到枕头就睡死过去。
只是梦里精彩纷呈,一会儿是杜子佑挺拔的背影,一会儿是杜子佑满头冷汗蜷缩在角落里,一会儿是自己被迫穿裙子涂口红……走马观花的画面最终停留在杜子佑回头的一个眼神,徐涿从床上惊醒,心脏砰砰跳得急,睡衣被冷汗浸透,黏乎乎沾在皮肤上。
他躺着平复呼吸,已然不太记得梦里的内容,只知道是噩梦无疑。
摸到手机一看,上午十点,他一觉睡了7小时。秉优实行弹性工作制,加班到十一、二点是常态,第二天下午来上班也不少见,徐涿又在床上磨了会儿,才慢吞吞爬起来。
十一点出门,路上吃了个午饭,半走半跑步行到公司时,手下人都在忙。
“咳咳。”他站到计文菲身旁。
计文菲抬起头:“徐哥中午好。”
“中午好,”他问,“有人找我吗?”比如说hr(人力资源),带着一封辞退信的那种。
“那个眼镜的新文案送过来了,”计文菲从一堆文件里抽出一份,“不过罗姐说她先看。”
“好,我知道了,”徐涿说,“还有吗?”
“乐趋的导演两点到,william总监说你有空最好去见见他。”
“嗯。还有呢?”
“今天下午三点你和林经理的会面,我订了轻食阁二楼的凌波轩。”
徐涿点点头,又等了会儿,问:“没了?”
“啊?没了……吧?”计文菲有些慌。
徐涿搪塞过去:“没事,就问问。”
他把自己关进办公室,趴在桌子上呲牙咧嘴无声大喊。为什么不干脆给我个痛快!这样吊着我更难受了啊!
待他冷静下来一想,不对,杜子佑如此精明的人,说不定就是故意的,铡刀悬在脖子上迟迟不落下,让他整天提心吊胆,等自己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再咔嚓一下,刀过人头落。
徐涿顿觉颈后一寒,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身首异处、血染秉优的悲惨下场。
杜子佑真的好狠一男的。
徐涿烦躁得搓脸,可是他还能怎么办,打工的怎么斗得过黑心资本家?他还是得认真工作,为杜总的商业帝国添砖加瓦,真是想想就憋屈。
罢了罢了,徐涿自我调节,心道自己不跟杜子佑一般见识,手头上的几个项目一刻也不能松懈,如果他中途被换掉,损失的也是杜子佑自己。
想通后干活就有干劲了,徐涿投入工作中,一直忙到下午两点多,计文菲进来提醒他三点的约会。他换了套正式的衣服,整理好仪表,带着计文菲出发。
轻食阁在秉优大楼对面,是一幢三层的酒楼。名字起得不伦不类,将现代简约风和古风杂糅在一起,以低脂低盐的中餐为卖点,开张几个月就火爆异常,要提前预订才有位置。轻食阁定位中高档,秉优的员工经常会请客户来这里,徐涿也不例外。
他已经来过这里两次了,摆摆手让服务员不必引路,自己带着计文菲上楼,一边叮嘱她:“等一下我来说,你先认真听,回去我要考你的。”
计文菲点点头。
徐涿说:“注意我说话的语气,需要你附和的地方要配合好,机灵点。”
计文菲:“我会的!”
他们到达凌波轩坐了大半个小时,林经理打电话来说已经到了楼下,问是哪个包间。
徐涿告诉他后挂掉电话,低声对计文菲说:“笑容。”
计文菲扯开嘴角,露出露8颗牙齿的标准微笑。
徐涿哭笑不得:“谁教你的?以后不许这样笑,表情必须自然。”
计文菲吐吐舌头,再次摆出一个真诚些的笑容。
门被推开,戴眼镜的林经理大步走进来,徐涿立即站起身热情迎接:“林总!”顺手端起桌上的两杯茶,“您能拨冗前来赴约,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计文菲拿着茶壶跟在身后。【注】
林经理进来时脸色就不好看,他已经决定了解约,本想见到徐涿后不听他废话,直接说解约的事,但是都还没来得及坐下好好谈,徐涿就先声夺人取得了话语权。如果他连一杯茶都不肯接的话,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只好伸手接了过来。
徐涿一口喝尽茶水,放低手,计文菲立即重新给他满上。
见林经理也啜完杯里的茶,徐涿再次双手持杯笑道:“这杯是小弟给您赔罪,怪我自己疏忽大意没有及时跟进,没能让贵公司的意见传达到位。”
说完不等林经理反应,一口闷了这杯茶。
林经理想说话,徐涿有眼色地先开口:“哎呀您瞧我,让您站了这么久,来来林总快请坐。”
林经理坐下来,计文菲又给他倒了怀荼。他对徐涿说:“徐总,你就别和我叨叨了,解约的事没得商量,我们捉紧时间把解约的事办好。”
徐涿点点头:“您说得对,事情是得办好,离七夕没剩几天了,贵公司这次的新产品肯定要一鸣惊人的。”先顺着他的话来,后半句再不动声色地引导话题。
林经理“哼”一声,说:“否则我们也不会千挑万选选中你们秉优,只是想不到你们是这样的水平,令人失望透顶。”
鱼儿成功上钩。徐涿满脸自责,说:“是我们客户部做得不好,不仅对不起贵公司,浪费了你们时间,也对不起创意部的同僚们,没让他们有机会发挥所长。”
说着他轻轻拍了下旁边的计文菲的肩膀,继续说:“这位小计是我手下的实习生,贵公司的项目她全程在跟,她之前还和我说创意部头脑风暴的时候有几个绝妙的点子,他们兴奋得通宵了几个晚上。”
计文菲腼腆地微笑,对对面的人道:“他们说得我都想换洗衣机了。”莱美特此次广告的主打便是新款洗衣机。
林经理面色缓和了许多,徐涿趁热打铁,简单介绍了一下几个方案,不忘加了一句:“当然,这些点子再怎么好,还是得以贵公司的意愿为准。”
最后他说:“节日来临,各家广告公司都在忙,贵公司这么大的企业肯定业务繁多,如果您实在想解约的话,我也不好意思厚脸皮拖时间,秉优向来将客户的利益放在首位。我们自然还是最希望能够和贵公司合作。”
计文菲闻言,略带紧张瞄了他一眼。
林经理沉吟片刻,突然笑了:“徐总,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新来的吧?”
徐涿也笑了:“之前在亿冠干过几年,和他们这些白白嫩嫩的新人没得比。”他不确定对方提“新人”是不是嫌自己没经验,只好偷换概念回避问题。
林经理端起茶杯:“秉优能请来你,是你们杜总的福气,你将来前途无量啊。”
徐涿心里一动,他和杜子佑认识?
“小弟不敢托大,尽本分而已,林总这样的青年才俊正是我的榜样,”他重新夺回谈话的主动权,“我们打工的,得时刻为公司利益着想,林总一定明白。”
“青年才俊哪比得过你们杜总,”林经理啜了口茶,放下杯子说道,“我想不到理由拒绝,你这张嘴实在是厉害,”这便是决定继续合作了,计文菲喜形于色,徐涿维持微笑的表情不变,“不过——”林经理语气一转,“你们那个嘴臭的同事,别让我再见到他。”
徐涿点点头:“林总放心,别说您了,我们也被气得半死,决不会轻饶了他。”
谈判比预计的顺利太多,菜都还没上来就结束了。徐涿陪林经理用餐,一边让计文菲展示新的brief(创意简报)。她准备充分,带了许多资料来,也提前熟悉过,此时果真派上了用场。
下午茶吃得不多,很快他们仨起身离开,徐涿和林经理说着话下楼梯:“您随时给我打电——”
他的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抬头望上去,只见一个跌跌撞撞的男子往楼上跑。
“连道歉都不说一声,”计文菲咕哝道,“赶着去投胎啊。”
徐涿不好晾着林经理,笑笑便继续刚才的话,一直将他送到轻食阁门口。林经理的车停在旁边的停车场,他们在这里握手道别。
“太厉害了!”计文菲星星眼,“徐哥你两三句话就说服了他。”
徐涿站在轻食阁前台等取发.票,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忐忑,心不在焉地回答:“难度系数不高……”
刚才撞他的人,身形和背影很熟悉,好像最近在哪里见过,到底是在哪儿……
“你说不阻止他解约的时候真是吓死我了,”计文菲回忆道,“但是没想到峰回路——哎,徐哥你去哪里?”
“我有点事上楼一趟,”徐涿腿长,迈两步就到了楼梯底,回头匆匆吩咐了几句,“你留在这儿等发.票,别乱跑。”
作者有话要说:注:“x总”是很常见的互相恭维的说法,与职位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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