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涿从车上扛下摄影器材和道具箱,在寺庙进进出出来回几次,忙出一身汗。
他揩了把额头的汗珠,把外套和围巾脱下来搭到一个大箱子上。
易沛然走进屋内嚷嚷开了:“正好,快把衣服换上,我看看效果。”
现在已近年底,庙里又没有暖气,刺骨的寒意从冰冷的地砖导入人体,身处室内也像掉进了冰窖里。
易沛然做了充足的准备,大衣围巾手套一应俱全,还戴上了口罩。而徐涿一听到要换衣服,浑身都打了个哆嗦。
“你那些古装就两层布,穿了跟没穿一样,冻死人不偿命,”徐涿控诉道,“正式开始至少还有半个小时,别指望我现在就换!”
“什么古装?它们都有名字的!”易沛然摆摆手,“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竟然还嫌弃上了?徐涿被气笑,摇着头帮他把几个箱子打开。
易沛然的工作室接了一个颇有名气的杂志的单子,拍一组秋日古风大片。主角是新近爆火的一位网红女模特,另外还需要一个不露脸的男模特当背景,于是他便找上了徐涿。
以前徐涿就会偶尔帮他的忙,这回刚好有空,也就一边骂他抠门一边痛快地答应了。
现在已是冬天,秋日大片得找一个不那么萧瑟的拍摄地点,还得是古建筑,游人也不能太多,所以他们挑来挑去,选中市郊的一个寺庙。
寺庙面积不大,前前后后被树林包围,其中寺庙中央的一颗梧桐最为出名,已在此地守护逾百年。前几年信众出资把寺庙修缮一番后,墙瓦屋檐不再显破败,游人也渐渐多了些。但是由于地理位置较偏,也没有特别吸引人的卖点,一到冬季就冷清下来,正合适作为拍摄地点。
寺庙的住持挺友善,不仅允许他们来拍,刚才他们搬东西时,还特意派了两个小和尚来搭把手。徐涿不好意思麻烦人家,最后婉拒了。
徐涿既当免费模特又当免费苦力,把箱子搬到室内打开后,工作室的几位员工跑过来摆弄道具。
这方面他帮不上忙,便站到一旁防止阻碍到他们。
“小薇,任雅卉还没到吗?”易沛然喊道。
一个女员工抬头望向他:“她经纪人说就快了,路上堵车。”
“唉!”易沛然狠狠地捋了把头发:“堵车?鬼才信!”
说着他注视徐涿道:“涿子,要不你先到处逛逛?我猜要到大半个小时后才能开始拍摄。”
徐涿问:“你都踩好点了?不如和我一块去?”
易沛然摇头:“现在光线不对,我等会儿再看看。”
既然如此,徐涿也就不坚持。拍摄计划总是很容易受到各种因素的干扰,趁工作还没开始,他可以在拍摄地点走走,就当是来观光旅游。
工作室用作临时落脚点的地方是偏院一个小厢房,徐涿出了门,绕过走廊出到大院里,一眼便看见院子中央身形魁梧的梧桐。
它的树干需两人合抱,金黄色的树冠,以它为圆心,周围地面上覆盖一层由厚到稀的金色落叶,一个老和尚躬着腰用一竿竹耙慢吞吞地扫叶子。
徐涿没有上前打扰这位可能深藏不露的“扫地僧”,立在原地欣赏了会儿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的大自然乐曲,一片枯叶落在他头顶也没有察觉。
老和尚把梧桐叶扫成一堆,走到院子另一头搬大竹篓。
徐涿见他一拽一拐地拖动半人高的大竹篓,枯槁的小身板随时要摔倒,忙走上前帮忙。
老和尚没有拒绝,松开后双手合十:“多谢施主。”
“不用,小事一桩。”徐涿直接把竹篓抱到树叶堆旁边,又问,“不如我帮你把叶子扒上去?”
老和尚却摇头:“多谢好意,这是老衲的功课,尚在能力范围内,不好让人代劳。”
闻言徐涿退开,不过老和尚挺热情,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寺庙一般是女客较多么,”徐涿看见一对母女进了正对大门的佛殿,“我站了这么会儿没见到男的。”
老和尚停下手上活计喘了口气,缓声道:“的确如此,不过我们庙情况还特殊点。”
“哦?”徐涿有了兴趣,“特殊在哪里?”
老和尚回答:“我们住持专门替人求姻缘,所以来找他的女施主尤其多。”
说起这位住持,正是答应把寺庙组给易沛然当拍摄场地的人,他只和易沛然通过电话,徐涿还没见过他本人。
老和尚又吭哧吭哧地干活,徐涿跟他说了一声,踱步走进佛殿,正好看见那对母女跪拜完毕,女儿执着一支签站起来,两人一同走向坐在一张桌子后的和尚处。
那和尚看起来三十来岁,面容沉静,想必就是老和尚口中的住持,倒是比想像中年轻得多。
那住持先是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才不缓不急地接过签,和母女俩说了起来。
徐涿不好意思偷听人家的隐私,便没有靠得太近,到佛殿的另一侧仰头看佛像和一些佛家的陈设。
一会儿后,母女俩终于千恩万谢地离开,徐涿回头与那住持对上眼。
年轻的住持朝他露齿一笑,看上去友善而真挚。
徐涿想了想,见此时庙里没人,便走过去和他攀谈。
住持得知他是工作室的人,点了点头道:“希望我这地儿能让你们满意,如果需要僧人出镜,我们也乐意帮忙。”
徐涿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道:“多谢大师,大师不愧是出家人,借地方给我们已经很慷慨了,出镜暂时不需要麻烦你们。”
“哎呀,没事,”住持摆了下手,“你们付了租金,我得让租客满意啊。”
徐涿一愣,他没有听易沛然说过租金的事,一直以为这里是免费的。
不过这住持倒是实诚,没有说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干脆利落地认下这门生意。
租场地的事不好继续讨论下去,徐涿转换话题,道:“听说大师擅长替信众求姻缘?”
住持摊开双手,答道:“倒不是擅长,你也看到了,我们这地方人烟稀少,香火钱维持不了支出,只能开源节流来维持运转。你还别说,自从我开始替人解签求姻缘后,香客数量翻了一倍不说,香火钱平均数额也大了,现在每个月都有一点盈余。”
这住持不仅实诚,还非常地与时代接轨啊。
徐涿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道如今当和尚也不容易,怪不得眼前的人能成为住持,没有他这样市场经济的头脑,这寺庙恐怕早就关门大吉了。
住持微笑道:“施主有没有兴趣求个签?看在我们有缘的份上,不收钱。”
徐涿向来不信这些东西,但是对着一个和尚怎么能说出“我不迷信”,于是他笑了笑:“这怎么好意思……”
所幸有新的信众进门,直奔住持而来,徐涿识趣地挪到一边。又见他们聊得火热,徐涿对住持送个眼色后告辞离开。
刚出佛殿,遇见一个高挑瘦削的美女带着两个人扭进来,徐涿认出是那个叫任雅卉的模特,后面的人应该是她的两名助理。
任雅卉朝旁边撇了一眼,撞上徐涿的视线后顿了一下,抬起下巴:“你就是另一个来拍片的?”
徐涿身材高大,任雅卉理所应当地以为他是同行,只是没想到他是摄影师拉过来的临时工。
身后一个助理上前递名片,徐涿接过来,耸耸肩道:“不好意思,我名片没带。”好不容易出来溜达放松心情,他不想带上任何工作沾边的东西。
任雅卉轻蔑地扯了扯一边嘴角,连名片都没有,模样也不熟悉,应该是个没有咖位的十八线小模特。
徐涿猜到她的所思所想,懒得和她计较,一起回到小厢房听易沛然的指挥。
今天拍摄的主角是任雅卉,她要换二十几套衣服,最终成片只选三四张。
她要换上的裙子根本不保温,也不挡风,为了显瘦,又不能在里面穿太多衣服,所以一阵寒风吹过,就让她冷得牙关打颤,助理飞快跑过来披大衣、送热水,易沛然则偷偷对坐旁边的徐涿吐槽。
“这点专业能力都没有,还当什模特。”他小声嘀咕,却听不到死党的附和。
一抬头,见死党捧着手机在看,易沛然伸过头去,发现他不是在与别人聊天,而是在翻看以前的聊天记录,盯着手机屏幕的眼神哀怨,嘴角也是耷拉着的。
“喂,你要不要这样?”易沛然道,“才分开几天,就像个深闺怨妇一样了?”
徐涿幽幽看过来:“已经整整一周了。”
易沛然愣了下,问:“他不是刚从国外回家么,又走了?”
徐涿长吁短叹:“上回是去东南亚,这回则是去欧洲。”
自从接手这批产业,杜子佑就没停下过脚步,整天在国内外飞来飞去,好不容易回趟国,只匆匆见一面又要到国内几个城市视察。
徐涿见他忙得人都瘦了一圈,心疼死了,甚至劝过他将部分产业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但是杜子佑不听,因为他继承来的大部分是范惠茹陪嫁的资产,对他来说意义非凡,自然不愿意假手于人。
“有工作忙是好事,”易沛然笨拙地安慰道,“至少他是在干正事,年轻时拼搏事业,以后才不会后悔。”
徐涿领他的情,点点头道:“到明年应该会缓过来一点,以前都是他大哥在打理,现在突然换了老板,必会有一个比较艰难的过渡期。”
唯一担心的是这个过渡期太长,两个人别说见面,就是打电话都没空打。他们之间有时差,徐涿只能听杜子佑的语音留言来解解渴,一条信息隔几个小时才会有回复,一天下来几乎没能直接对话一次。
都说小别胜新婚,却没人指出大别会消耗感情,也给了别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徐涿心里徒然升起一股危机感。
以前杜子佑便是无数人眼中的金鱼婿,如今更是招蜂引蝶,不知道有多少人争着抢着往他被窝里钻。徐涿相信杜子佑的人品,却不相信那些投机者的人品,他们绝对会无所不用其极,杜子佑某些方面单纯得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中了套。
徐涿越想得深入,眉头拧得越紧。
那头任雅卉终于让冻僵的手脚活络过来,易沛然指挥众人继续拍摄,徐涿收回手机看他工作。
易沛然为了照顾徐涿,把有他的部分尽量集中在前面拍,拍完后就可以换回自己的衣服。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任雅卉见那个十八线无名氏解放了,而自己仍要忍受寒风几个小时,恨得咬牙切齿。但是易沛然是圈内比较有名的摄影师,她不好直接甩脸给他看,只能暂时忍下来,暗地里剜了徐涿几眼。
徐涿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因为他的心思已经飘到了另一个地方。片刻后,他抬起头望向佛殿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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