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天珠的霸道,魔眼的暴戾,那样剧烈波动的灵力,一道从晚晚的手上,一道从晚晚的身后,一起在她身上撞开了花。
那么疼,那一瞬间晚晚只觉得自己要被撕碎了,可她心中竟然没有任何不甘,只有尘埃落定的平静——晚晚活的太久了,她所爱的和爱她的都已经消失在岁月之中,今天她也要死了,她甚至觉得,这样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魔眼之下是想要冲破封印,血染天界的无数妖魔,而天珠是重新封印魔眼最快的办法。
谁也没想到,最后带着天珠封印魔眼的会是晚晚这个毫无灵力的凡人。
就好像谁也没想到,就连晚晚自己在今天之前也没有察觉到,九天十地所有神仙都在找寻的天珠,竟然就是晚晚戴着的那颗维持她这些年来容貌不变的珠子。
晚晚在来之前,还信誓旦旦地对青岚说,“我只是来把帝君的东西还给他。”
青岚便不可置信地看着晚晚,“封印魔眼的办法子可以再找,但没了天珠,你一个凡人,会变老,然后会死的。”
晚晚说:“我本来就是一个凡人,生老病死才是属于我的,我已经多活了这几百年了,可不想再带着天珠活成一个老妖精。”
青岚瞪着晚晚。
但晚晚还没有来得及再次变老,就要死在天珠和魔眼的暴动之中了。
晚晚听到有什么东西清脆地破裂了的声音,但她没有力气去探寻那是什么了。
她只觉着眼前的一切好像都突然变大,变清晰了,这样的感觉,即使是晚晚从前在琉璃塔关了整整六十年后再被放出来时也没有过。
天空原本是风云变幻,暗沉沉的一片昏黄色,但在此刻,却因魔眼被天珠压制,渐渐变成了明亮透彻的蓝色,一如晚晚年幼时和师父在小道观里一边择草药一边看到的天空。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岁月了。
那时候师父对晚晚说。
“晚晚,无论在什么地方,你都要自己爱护自己,不能为了任何一个人寻死觅活。”
晚晚那时怎么答师父她老人家的呢?
晚晚说:“师父,如果你死了,我肯定也不活了。”
于是师父将晚晚的耳朵提着转了三个圈。
于是晚晚便迅速求饶道:“不会的不会的,师父师父,我一定好好活着。”
晚晚想到那时候师父那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的脸上露出的,罕见的,可以称之为笑意的表情,晚晚的唇角便也微微动了动,露出一个笑的模样。
师父。
晚晚说,我这可不是为谁寻死觅活哦,你的徒弟这回可算是拯救了整个天界呢。
不过若是让青岚知道了她明明说好只是去把天珠还给岁华帝君,却把命搭上了,一定会气的跳脚。
想到这里,晚晚还是有一丝遗憾的,因为她再也看不到青岚气的跳脚的模样了,也来不及对他说一声,“谢谢”了。
风轻轻吹拂在晚晚身上,好像是这个世界给予晚晚的,最后一丝温柔,晚晚只觉得自己好像也要跟着风一起走了。
这样多好啊,晚晚活了这几百年,似乎除了前面的十六年,便只有这一刻,是最轻松快乐的了。
快带我走吧,晚晚想,带我去师父和爹爹那里。这样想着,晚晚觉着自己的眼睛仿佛也闭上了,眼前三十三天的蓝天白云消失了,她这一生便如走马灯一般一幕幕闪过眼前。
年少时晚晚是那样快乐,即使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凡人,只是神仙们口中不值一提的蝼蚁。
但那时,晚晚的世界是明亮的。嘴硬心软的师父会一边扭着晚晚的耳朵喊她起床,一边为晚晚梳一个板板正正的小发髻;叽叽喳喳的小姐妹会一边嘲笑晚晚穿着道袍看起来像个野小子,一边为晚晚送来漂亮的珠花。
只是这样天真的岁月终究离晚晚而去,晚晚走出了她从小生活的大山,然后一夜之间,晚晚多了一个疼爱她的爹爹,然后又是一夜之间,晚晚的师父死了,爹爹也死了。
有一个人陪伴着晚晚,陪着晚晚走出那段悲伤,晚晚便不可抑制地爱上了那个人,那个晚晚不该爱的人。
那个人只是短暂的做了与晚晚两情相悦的少年郎,然后很快就从晚晚的生命里消失了,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冷心冷情的岁华帝君。
帝君的心太冷了,晚晚花了百年的时间,热烈地爱过,也痛苦地疯过,燃尽了所有的一切,落到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但无论她怎么捂,都捂不热帝君的那颗仿佛雪做成的心。
不过晚晚现在觉着,不是她捂不热,而是因为能让帝君动心的人,不是晚晚这朵曾经在凡间历劫时遇上的烂桃花罢了。
正如岁华帝君会为了另一个女子甘愿承受十万天劫,正如岁华帝君亲自将晚晚这个他名义上的妻子打入琉璃塔整整六十年。
晚晚曾哭喊着问,“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没有勾结鬼界,也没有害澜玥。”
澜玥是谁呢,是岁华帝君的小徒弟,也是他承受的那十万天劫的始作俑者。
但无论她再怎么哭喊,换来的也只是她的夫君冷淡的一眼,和琉璃塔中暗无天日的六十年。
六十年啊,对于神仙来说不过是打坐时的弹指一挥间,可晚晚是个凡人,六十年的岁月在她的身上不是变成灵力,而是化作了无数的白发和渐渐衰老、不再青春美貌的容颜。
她终是从长久相守的美梦中被人狠狠打醒,她的爱与恨都离她而去,她被尴尬地留在原地,看别人的爱恨情仇。
是她错了,是她看不透,于神仙漫长的岁月而言,凡间短短几年的情缘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世人都说神仙好,神仙不知岁月老。但如果再给晚晚一次机会,她再也不想遇见那个神仙转世的少年了。
三十三天宝相威严,可这里,不是晚晚的归处。
不过好在,她现在终于可以,永永远远的离开这里了。
晚晚听到师父在叫她赶紧回那间小道观整理药材了,也听到爹爹说做好了她最爱吃的桂花糕等她回家。
晚晚便伸出了手。
风便带走了晚晚的最后一丝气息。
但风中似乎送来了一句,撕心裂肺的——
“晚晚!”
是谁呢?
晚晚有一丝好奇,但又听到师父斥了一句:“还不快过来。”
于是晚晚也不好奇了,跟着风一起,头也不回地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