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烧酒从喉咙里吞咽进肚。
苏可馨站在顶层俯瞰着街边。看着孟暖捂着脸边往前走边抱怨:“你真以为有钱了不起吗?”
“我才不稀罕呢,”她说着,作势要把毛衣脱下来还给他。
“回家脱,”季川跟在后边制止她。
孟暖闻言,气冲冲地捏住他耳朵:“你就只想这些是吗?”
“不是……我们去喝粥,你喜欢的。”
“我不喜欢了。”
“爱情消失得这么快吗?”
“想到上次,我就想吐。你明明就是来救我的,还假惺惺点什么粥啊?直接把外套给我,不就行了吗!在这之前,我可是被破喝了整整三碗!!!”
“你就这么在意那个初恋吗?”
“没错,超级在意。在意到要疯了!”
“………”
两个幼稚鬼的吵架声随着车灯一路飘远。
她默默地听着,晚上骤降的寒风在脸上吹过,稍微清醒了点,临时出来穿的开衫无法抵御寒冷。她又抱着酒走回有暖气的家里。
后背抵在门上,被冻僵的手才暖和过来点,苏可馨瞥了眼手指,搞不懂自己竟然旁观了这么久……
是羡慕吧。
她想。
盘子里的葡萄只剩下几颗,边上还搁着孟暖从地上捡起的照片。
同样的疑问在她第一次捡到学生证时也曾说过,只不过背景没那么干净,喧嚣得如同在开水滚过的酒吧里,妖精横行,稀奇古怪的人仗着音乐和灯光展现自己。
手上简单得同白纸一样的学生证就像异类。
她认真看了一会,才确定不是喝醉眼花。回过头大声问人:“陈也是谁啊?哪来的小屁孩,你们偷偷放高中生进来了,小心人家老师半夜掀了场子。”
段铭高声回答道:“你不知道这是阿笨真名?”
苏可馨怔住,指尖捏起学生证的一角,举高对着镭射灯看,好一会,才移开了点,视线停在前边卡座香槟塔间的空隙里。
刚好能窥探到他的背影,少年黑发利落,左耳垂晃过一抹闪亮的耳钉的银光,深蓝色的卫衣,个子高挑。
二中高三(14)班,陈也。
卡座有人在过生日,嘻嘻哈哈地用奶油抹脸,他站在边上幸免于难,有点困地打了哈欠。
说是为了玩游戏凑人,他才留下来的。
残局收拾好,开始了酒桌游戏。
每个人面前的小玻璃杯里都倒了点酒,一起轻拍着桌子,嘴里念着酒词,庆生的主角很快发现了他的敷衍,点名道:“阿笨,你和莉莉喝个交杯酒吧!”
阿笨的瞌睡打到一半,睁开眼就看到面前递上来的利口酒,莉莉也没害羞,公事公办地催他:“阿笨,你快点,大家都在等着。”
他轻声嗯着,刚接过酒杯,衣领就被人从后面拽住。
“……”
苏可馨妩媚的眼睛盯着他。
阿笨。
陈也。
两个名字终于重叠。
“姐,”他乖巧道:“有事?”
背影看起来还像一个游走江湖的老练烂仔,正脸一对上,眼底的纯稚还是无法被酒气熏灭。
苏可馨把学生证盖在他脸上:“有。”
陈也被拽着从卡座出来,一路低声抱怨:“不是,你真以为我未成年吗?我十八了啊,别捏我耳朵,好痛的。”
“好,”她道。
“不信我给你看身份证?我留级过的!日,怎么还改抓我头发了!!!”
苏可馨把他从酒吧拖出来,松开手,轻飘飘道:“走吧,送你回家,弟弟。”
陈也:“我不回去。”
苏可馨:“要我打给你奶奶吗,她现在是不是还以为你去补课了。”
陈也:“不是,姐姐你为什么要管我?”
她默了几秒,两人认识的时间和关系都谈不上能到这一步,充其量也就是碰面时,他会礼貌地和她打声招呼。
陈也挑着眉等着她的回应,时常混,对于男女之间的那点喜欢心动也有些体会,后门出来一个醉酒的男人,他伸手把她拉近了些,避免她被碰到。
距离更靠近了些,能看到她眼皮上的淡淡阴影,眼线狭长,将她的眼尾画得上挑,看起来不太好惹。
苏可馨:“……因为。”
陈也期待道:“什么?”
她淡淡道:“碍眼。”
“。”
陈也最后还是回家了。一方面是真的困了,另一方面这个不好惹的姐姐当真跟在后面,押犯人似地把他送到家楼下。
维持着三步远的距离,红色的长卷发随着步伐在路灯下轻扬着,漫不经心地嚼着泡泡糖,吹起小小的泡泡。
就像隐藏在草丛里的萤火虫,亮眼又另类。
“她是我遇到的最奇怪的女生。”
时至今日,他依旧会这么评价她。
蛋糕店的老板娘已经习惯了他每个月十五号都来光顾一次,会提前帮他准备好每次必买的草莓蛋糕放在冰柜里。
他过来就能直接取。
有时候,是在白天,拿了就走,有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在喝了酒的晚上,坐在小椅子上隔着玻璃,对着蛋糕嘀咕好多话。
“这么奇怪的女生怎么会喜欢草莓蛋糕。”
“随心所欲,和我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所以才会抛弃我……”
“是奶奶喜欢,我给她买的,你没份。”
“喂,阿笨,”老板娘提醒他:“我们要关门了的。”
他才擦擦脸,把蛋糕抱在怀里,走出店里。这条街都是老街坊,大部分人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老板娘看着他的无名指,喜上眉梢:“我们阿笨要结婚了?我还想帮你相亲来着。这样好,你奶奶会高兴的。”
他不置可否:“对。”
街上的一排理发店,便利店,水果摊都差不多关门了,居民楼里的灯也大都熄了。他从小就在这边长大,还穿着纸尿裤时就被奶奶抱着在两栋楼间收租,闭上眼也能走到家。
但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和奶奶一起走这段回家的路。
路过蛋糕店,老板娘会招呼奶奶:“兰姨,刚出炉的泡芙,要不要呀?”
奶奶就会像小朋友一样站定在门口,看着出炉的泡芙,扭头道:“笨笨,今天的泡芙做的好大,像菠萝包。”
他会牵着她往外走:“像叉烧包你也不能吃,太甜了。”
又路过理发店,奶奶盯着他的头发:“笨笨,你要不要剪短一点,老师会骂你吧?”
“不用,”他满不在乎:“我也去不了几天。”
“那以后怎么考大学找工作?”奶奶皱眉。
他指着快到的两栋楼:“收租啊奶奶,有女朋友了就涨租,不肯给,我就上门催收。”
“哼,”奶奶拍开他的手:“这是我给自己留养老的,你走开。”
陈也跟在她后边:“小老太婆现在走得好快。”
“你离家出走吧,我不养你了。”她很气:“你爸爸以前成绩那么好,怎么你就不会读书呢?隔壁王老太婆老说她孙女考到国外去了,问我你呢?”
“我只能说,我孙子考了个鸭蛋带回家给我送粥!”
“那不挺好的吗?”他快步跟在她后边:“至少可以陪你。”
到了便利店门口,奶奶警告道:“你敢买烟我就打断你腿!”
“不买,不买,”他哄道:“给你买辣条吃。”
奶奶看着便利店门口,穿着校服刚下补习班的学生吃着车仔面:“肚子饿吗,你也去买一份,加鸡扒。”
“……”
陈也抱着蛋糕,回到二楼的家。
黑暗中亮起灯,他低头换下唯一的拖鞋,打起精神的进了最里面的房间。
“奶奶,”他道。
无人应声,只有床边靠墙的桌上,端正地摆放着一张黑白照片,他把蛋糕放上去,拆开丝带和盒子:“一个月只能吃一次,今天有点晚。”
“我不知道天上的规矩是怎么样的,但你还在家里,就要听我的,所以这么大的蛋糕,你只能吃一块。”
他分出一块草莓最大的放在小纸碟上,推到照片下。在把剩下的直接一分为二:“其他的就给我,最后一块……”
快比人脸大的一块蛋糕被强行放进碟子里。
“就给馨馨吧。”
他听见那道慈爱的声音。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被苏可馨押送着回到家里的瞬间,小老太婆有蛋糕吃,高兴得留住了她。
“反正你也不爱吃,”她挑剔地拍掉他的手:“浪费。”
“馨馨喜欢吃的吧?”奶奶问道。
她垂眸,脸上的冷意稍微收敛住,红卷发也没再肆无忌惮地乱扬了,乖乖地被她用一根墨绿色的发圈束好:“喜欢。”
“我们女孩子都喜欢吃甜的。”
一句话把老太太哄得心花怒放。
“喂,”他看不下去:“有点过分了吧。”
“过不过分,你对你自己的成绩单说去,”奶奶一掌劈在他脑袋上:“你英语是只会abcd吗?”
她吃着草莓蛋糕:“我寻思着,给你找个补习班好了,说不定就瞎猫遇上死耗子了呢。”
“别忙活了,有这钱你自个藏起来,”陈也坐在中间,看着她们吃蛋糕:“小心被我拿着泡妞去了,学习没落好,钱就空了,多惨。”
苏可馨一脚踩在他新买的球鞋上:“好好说话。”
“那你倒是去找个女朋友啊,”奶奶也不气,习惯了这种模式:“你这个样子,有鬼才会看上你。”
“你还是好好去念书,奶奶也没说你要多有出息。就想你跟别的小孩一样,毕业上大学,好不好无所谓,然后结婚。”
“这样我就不辜负你妈难产把你生下来。”
陈也手撑着脑袋,指腹摩挲着耳垂上的耳钉,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球鞋再次被人踩住。
“快说好,”苏可馨命令道。
他轻啧:“你是我妈啊?”
女生侧过脸来,没有情绪的脸蛋因为红唇的点缀而显得多情,略带狠意的眼睛淡然地盯着他。
好似站在铁轨上被火车碾压过,他慢慢地对着奶奶道:“…好。”
语落,又用叉子拿走苏可馨蛋糕上的一粒草莓:“那就麻烦姐姐你给我补习了。”
苏可馨:“……”
“可以吗?”小老太婆擦擦嘴,左看右看觉得很放心:“馨馨你说的话,他都听。奶奶给你钱,也给你做饭。”
他也只是说说而已。
也不指望没多熟的她真答应,也无法想象她一边吹着泡泡糖一边给他念英语单词的模样,太违和了。
结果,她说好。
为了躲避学习,他开始晚回家,但不管多晚,一打开门,就能看到苏可馨地坐在餐桌边,阴恻恻地对他勾着手指,桌面上放着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和一块吃了一半的草莓蛋糕。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奇怪的姐姐从宿舍搬出来,单独住在另一栋楼的七楼顶层上。所以才能不管多晚,他要是没背完单词就睡觉,都能被她找上门,揪着耳朵从床上爬起。
有时候,他会耍赖:“姐姐你不要太过分,我裸睡的!”
她比他还不要脸,开始脱外套:“那一起?”
他落荒地差点从窗户上跳下去。
偶尔,还是会撒娇一下:“姐姐,我今天不舒服。”
她会配合地问:“哪里不舒服?”
“我发烧了。”
苏可馨摸摸他的额头,发现真得有点烫,便没把他从床上掀下来,出去给他倒了杯热水,看着时钟:“到中午,还没退,就带你去医院。”
那能继续睡半天了。
他高兴地戴上眼罩。
然而,她也没走,翻出一本英文作文合集,开始一字一句地给他念,机械无情标准得像高考英语听力。
他太痛苦了:“姐姐,我是病人!”
“你睡,”她继续念。
这样能好梦才有鬼,他闭着眼睛,连梦都是英语成绩出来后,考了三十分被她放狗追着咬,他夺命狂奔了五条街,醒来时冷汗爬满背。
“退烧了,”她坐在床头道。
他还挠着头,想到追着他咬的狗好像是林彻江樱家的小可……小可几时变得这么凶了?
再抬眸,看着毫无波澜的苏可馨。她依旧是妆容精致,漂亮又自带气场地坐在椅子上,作文范本被念了一大半。
他忽然有点害羞,觉得生病的自己肯定脸色很差,大概一点都不好看:“姐姐,你出去一下,我换衣服。”重新打扮一下。
苏可馨见他说话还没什么力气,点头给他打开衣柜:“我帮你拿衣服。”
“不用!我又不是小朋友!”他没来由地大声道。
可是已经晚了,她轻飘飘地拿起一条蜡笔小新的四角裤,给他鼓励:“嗯,你是大朋友。”
“那是奶奶买的!”
“算了,讨厌你!”
“你快出去!!!”
他无能狂怒道。
夜深了,苏可馨因为酒精还睡不着,关着灯在床上躺了会,听到楼下车子开过的声音,居民楼隔音不太好,顶层还是能清楚地听到摩托车的轮子压过易拉罐的挤压声。
她坐起来,这个声音……
轮子滑过地面,粗砺又沉重。
她下床,打开手电筒,走到杂物房里,白天清理掉了很多杂物,小房间里只剩下几个大箱子。
她把其中一个箱子挪了个位置放,蹲下身,看着灰扑扑的滑板。
用抹布仔细把灰尘拔掉,露出贴着淡紫色的砂纸的板面。
轮子在木地板上滚来滚去,滑板往前滑,撞到门才停下来。
苏可馨走过去,坐在地上抱着它翻了个面,看到板底上红色的涂鸦。
唯一的数字被用白色的笔写上。
这是她第一次上板的日期,也是拥有第一个滑板的日子。
三月初五
一个春天里最平凡的日子。
枫酒吧附近有个露天的滑板公园,她有时候不想去酒吧唱歌也不想回家时,就会坐在那里发呆。
有耍帅的男生会故意从她旁边的台阶上带板跳下去,用一个惊艳的落地来吸引她的注意力。
她不为所动地继续发呆。
然后陈也发现了她:“姐姐,你想玩滑板呀?”
她很冷淡:“不想。”
第二天,他兴高采烈地自己踩着一个,手上抱着一个板地跑来找她:“姐姐,我送你一个。”
“…………”
也不知道他到底从哪里看出来她有兴趣。
于是,她改成抱着滑板继续坐在原地发呆。
陈也只能自己玩,他显然是个老手,踩着滑板直接从高处滑到碗池中央,在u型滑道上来去自如,好像所有的节奏都掌握在脚下,能从高处俯瞰下来,也能从低谷飞驰上岸。
有小女生在旁边看:“阿笨哥哥你好厉害!”
“可以教一下我吗?”
“我怕摔跤好痛的。”
苏可馨定定地听着,越看越无法把这个自信又俊俏的少年代入到那个整天被困在房间里背不出英语单词而心累到想上吊的倒霉男生。
陡然有种可怕的陌生感。
就好像她以为的笨熊其实是一根白色的羽毛,一直没在意过的某些东西其实很有可能不受她的掌控。
会飞走,离开,逃跑。
他骨子里有这个能力。
在那之前,她也想尝试着握紧一次。
轮子轻转,慢腾腾地滚到他的脚边。
陈也脚尖点着滑板,让它翘起来一些,拿在手里:“姐姐,你不是不想滑吗?”
“没有不想,”她道:“是它太丑了。”
他没料到她在意的点是这个,松了口气在笑,双眼黑深,看起来很容易满足。
他拉住她的手腕,直往家里走。
奶奶在午睡,两人轻手轻脚地抱着一大箱子的东西出来,转移到隔壁楼的天台。坐在长长的小矮桌上,他把箱子打开,翻出一堆各种颜色的砂纸,纹身贴和涂鸦笔。
她在淡紫色和粉色里选择了前者。
板底的图案也交给他,不出二十分钟,他握着笔盖:“我只会画这一种。”
苏可馨垂眸:“因为天天穿?”
“你就不能装不记得吗?”他有些无言。
红色的蜡笔小新画好,苏可馨看着两个滑板上一模一样的图案,又指着他那块上面的数字道:“这些什么意思?”
“是我掌握一项技能的时间,”他从善如流地从头告诉她:“这一天是我刚学,这个是我会翻版,还有学会从障碍物上跳下来……”
说完,他露出小狗狗需要夸奖的亮晶晶眼神:“姐姐,我是不是很厉害啊。”
她眼弯弯:“听起来很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在墙上记录自己的身高。”
“你这个女人!”他怒了:“不要破坏气氛!”
他们两个之间还需要什么气氛?
苏可馨拧开笔盖,看了眼快要落下的夕阳,在板底上写道:,想了想又在后面画了一个小太阳。
这是春天里,最平凡且天气晴朗的一天。
那是平凡的一天吗。
陈也不觉得,对能教她玩滑板这件事,抱有浓厚的兴趣,就好像他们两个人之间,他再也不是被压的那方,他也能掌握一些主动权了。
初次滑总是磕磕绊绊。
他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给她做了无数个示范,如何上板,如何保持平衡。怕她摔跤,怕她觉得不好玩。
原来她也会害怕。
手会无意间去依附他,细小的慌乱在眼眸中潋滟,靠过来时腰软得像蛋糕。那些刻意营造出来不好接触的气场就像颜色艳丽的荔枝外衣,被剥开后,露出的其实是可口白嫩的果肉。
她猛地攀住他肩膀的那一刻,身体的距离靠得那样近,眼睛里只装满他一个人,视线和感知,都由他一人占据。
心脏像过了一段黑暗的隧道,在快接近光源时,颠簸又期待。
那一刻,他疯狂地想要摘下这颗果肉。
,是对她心动的第一天。
……
……
他坐在奶奶的照片前吃完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蛋糕后,趴在桌上睡着了。在梦里醒来时,寂静无声,心像被凿开了一个洞。
像个鬼魂,没有期待没有目标地抱着剩下的蛋糕离开。
和往常很多次一样,下楼,穿过小巷子,进入另一栋建筑里,把七层的台阶全部数完,坐在最后一格上,不敢走进去,好像有层结界在那。
往下看,还能看到另一边的小饭店。
人一旦有了偏爱,再笨拙的人都会无师自通地学会让步,最清晰的就在吃这件事上,火锅会挑最嫩的菜叶子烫给她,煲仔饭会把锅巴都挖到她碗里,小龙虾会认真剥好壳。
他兀自回忆,这些本该在记忆中被抛弃的细节因着他一遍遍地回想,被根深蒂固地缠在脑海里。
就算到现在,他也依然喜欢她,所以无法释怀她能如此轻易地离开。
数不清是第几十次坐在这里,就像去车站等一个不会归来的人。
苏可馨隐约听到外边有脚步声,半夜三更得让她心生了警惕,小心地拉开门,看着走廊灯上倒映出来的背影,某种强烈的预感涌了上来。
一步之遥,她倏然失去踏过去的勇气。
即便已经想过无数次碰面时的场景,即便知道自己回来就一定会遇上他,即便无论如何都渴望再见他,可她还是害怕了。
她沿着墙根蹲下来。
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张扬无所畏惧的苏可馨,该如何和他解释离开都成了难题,无法开口,更怕他对自己失望透彻。
男人动了动身,影子在灯下摇晃,隐约可见他放下了什么东西,风把他的外套吹得窸窣,她一度以为他要离开了。
很久之后,他还是站在原地,很轻的开口,像压抑了一段太久的心事从喉咙深处翻上来:
“我真的好想奶奶,也很想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