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房的门关上后稍过了一会儿,佩玖才小心翼翼的从书架后面出来,仔细看了看这里的布局。
自门进来的中间这条路笔直通往储房尽头,两侧各有长长的书架,数十排之多!
“哎——”望着那一格一格层层叠叠的户籍资料,佩玖叹了口气。
全国的户籍皆汇集于此,若是硬生生的找,怕是就算饿死在这里也难找到甜水镇。
耐着性子翻了几个书架,佩玖终于发现一个规律:大梁北边城市的户籍皆在储房北面放着,南边城市的户籍则在储房南面放着,毗邻的地区户籍也放得邻近。
这样再找就要容易许多!甜水镇在京城的近郊,如此只需在北侧的书架中找到京城户籍所在,便不远了。
“京城……京城……”边嘟念着,佩玖边逐个书架的大致翻找。因着已总结出规律,每个架上的册子只需翻开几本,便可知这片儿的大致囊括。
如此找了一个时辰左右,佩玖便抱着一本册子小声惊呼起来!“是京城的!”
她接着往下找,又过了几个架子,终于见到了甜水镇的户址!
佩玖抱着一本册子开始逐页翻阅,双眼用心盯着那些字,生怕漏看错看一个人名!抱着册子和翻页的手都始终在颤抖。
只是这一本翻到底儿,佩玖也没找到娘和自己的名字,于是将册子放回架上继续翻第二本,第三本……
就在她将甜水镇的第九本备录册子放回书架时,忽地瞥见那架子上的书好似动了一下!起初佩玖想着这里定无第二个人在,许是字看多了眼花。可接下来那整整一摞册子,都被对侧的人抽走了!
便是那摞册子被抽走的同时,书架的空档处显露出一张冷傲孤清的俊美侧颜……
“大……大哥?”佩玖顿时慌了神儿,只一瞬脸蛋便红的好似滴血!她方才找名字太专注了,竟丝毫未留意开门声和脚步声。
如今被穆景行逮了个正着,那就好似做贼被人脏并获,通奸被堵在床上……简直是无以言表的窘蹙!
佩玖不由自主的向后挪了几步,死死靠在身后的书架上,低着头没脸抬起。任她平时再机灵,这会儿也想不出个能圆说的由头。
而穆景行却好似压根儿没将她放入眼里似的,脸上没半点儿或怒或讥的表情,只垂眸看着手中的册子。看了几页后,将其合死叠放在一旁。
这才倨傲的抬起下巴,给了这边一个正脸儿。缓缓开口,语调轻慢:“户部的户籍备录三年一造,六年一销。你四岁多时进府,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你想要查的东西已然查无可查了。”
之后便是一声不明显的冷嗤,语气带着讥谑:“难怪你最近反常,原来讨好人只是为了利用别人的职务之便。”
闻听此言,佩玖越发的将头埋得更低。大哥什么都猜到了,她的那点儿小算计在他面前,根本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是她太天真了,以为献献殷勤说几句软语就能将大哥搞定。她错了,大哥慧眼如炬,上辈子可是做过尚书令兼太子太傅,并力保太子登基之人!
还有,大哥方才说户籍备录六年一销,那么即便是全国的户籍造册放开任她查,她也查不到亲爹是谁了……
一时间,窘迫与难过齐齐袭上心头,佩玖顿觉无力,背靠着书架缓缓下滑,最后蹲坐于地,双手抱膝,埋下头嘤嘤哭了起来。
若是以前,穆景行最开心看到的便是佩玖哭鼻子。可这次不知为何,他却不那么高兴。
绕过书架,穆景行走到佩玖身边,负手直立。这丫头这回哭的很是伤心,抽噎不断,全身都止不住的颤抖。
穆景行暗暗叹息,从怀中取出贴身放的帕子,往佩玖跟前递去:“行了,多大了还这么爱哭?”
见佩玖无动于衷,他又添了句:“放心好了,这事我不会告诉父亲。”
诚然,佩玖也是担心将军知晓此事的。毕竟打小穆阎便待她如亲闺女般,若是让他知道十多年过去了,她还在处心积虑的找寻生父,难保不会心寒。
故而穆景行这话,的确让佩玖稍稍好过了一点。她止了哭声,怯懦的抬起头,一双噙满眼泪的大眼睛望着穆景行,“真的?”
“真的。”穆景行无奈的应道,同时将举了许久的帕子,强行扔至佩玖的膝上。
佩玖犹豫了下,捡起那帕子擦了擦眼泪,边擦着还抽噎声不断,一副委曲至极的小模样。
站在一旁好不容易等佩玖擦干泪,穆景行却发现她根本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还不起来?”
“崴到脚了……”
穆景行:……
方才她倚着书架明明是缓慢至极的蹲下去的,这也能扭到?人才啊。
顿了片刻,穆景行带着一丝不耐的问道:“哪只?”
“两只……”佩玖边喃喃的答着,边小心的揉自己脚踝。
她这次真的不是无中生有卖可怜!方才看字时同一姿势站了几个时辰,腿脚早就僵麻了,蹲下时动作虽慢,但脚腕儿还是闯了一下,委实崴得不轻。
佩玖原以为大哥会扶自己一下,可等了良久,才听他说了一句:“那你就坐这儿歇一会儿吧。”
“噢……”应完,佩玖继续用力揉捏自己的脚踝,期望早点儿恢复走路能力。而穆景行就在一旁翻阅书册等她。
其实佩玖心下想不通,大哥待自己不如樱雪,她自然是理解的。毕竟樱雪是他亲妹妹,同父同母旁人比不得。可是为何大哥待济文济武,也比待她好呢?
念及此,佩玖突然想问一问。反正坐在这儿一句话不说,气氛也显得很怪异。
佩玖抬头看着穆景行:“大哥,有个问题佩玖一直好奇,想问您行吗?”
“我说不行你就不好奇了吗?”穆景行垂眸对上佩玖一双恳切的眼睛,既而合上手中书册。原本也只是为了缓解无声尴尬而随便翻的。
随后他明确道:“问吧。”
佩玖抿了抿唇,不由自主的咽了咽,有些怯生生的开口问道:“大哥到底……讨厌佩玖什么?”
接下来是良久的一段静默。
过了会儿,穆景行反问道:“你既进了穆家的门,便同为一家人,我何时说过讨厌你?”
听这话,佩玖有些委屈。上辈子若不是穆景行的自小欺凌,她兴许不会甫一及笄便急着将自己嫁出去。这样算起来,她上一世的悲剧成因,大哥也应分一杯羹……
“那大哥为何总对佩玖严厉?”
“那是恨铁不成钢。”
“那大哥又为何疏远佩玖?”
“那是公务繁忙。”
“那若是樱雪或是济文济武扭到了脚,大哥还会让他们一直在地上坐着吗?
穆景行:……
迟疑了片刻,穆景行朝佩玖伸了伸胳膊,“来。”
而佩玖看着向自己伸出的这一双手,脑中浮现的却是六岁那年。
她和樱雪比赛爬树,结果两人双双摔落在地。大哥过来,朝樱雪伸出一双有力的手,樱雪便攀着那双手臂一下骑进了他的怀里!
佩玖就趴在地上看着大哥抱着樱雪离去,那个画面深深的印刻在她的脑中。也是自那起,她才头一次意识到有个哥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可惜上天总是这般不公,有的人既有英武神勇的亲生父亲,还有疼爱有加的亲大哥。可她……
一个都没有。
胡思乱想着这些,当佩玖回过神儿来时,她竟已鬼使神差的攀上了穆景行的胳膊!下一刻,不及她反悔,人便已跳进了大哥的怀里……
她大约是疯了!
穆景行怔怔的立在原地!得亏佩玖身材娇巧,加之他有武功底子傍身,才没被撞倒。可他原本只是想伸手扶佩玖一把,她竟如此的不客气?
“你!”穆景行心里来气,想斥责佩玖些什么,却被她勾着脖颈,突然有些羞于启口。
佩玖也意识到气氛突然变尴尬,可跳都跳上来了,此时若再慌张逃窜下去,日后相见岂不是更觉别扭?想了想,她发出一声银铃般的笑声。
接着撒娇道:“以前樱雪从树上摔下来时,大哥就是这么抱樱雪的!既然大哥说了一视同仁,那也要公平待佩玖一回~”
说完这话,佩玖自己都打了个激灵!肉麻,太肉麻了。
可是怎么办呢?迷糊是她自己犯的呀。
僵持了一会儿,穆景行一脸的无奈,只得妥协将佩玖抱到储房入门之处的椅子上。
然后丢下一句:“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拿药酒。”便出了储房的门。
路上,穆景行想起方才佩玖那句无端由的撒娇,不禁气的阖眼深吸了口气!心说樱雪那时不过是堪堪六岁的小姑娘,哪有十五的大姑娘还要人抱的?
罢了……
不多会儿,穆景行便拿着药酒回到储房,将瓷瓶往佩玖身上一丢:“拿去揉一揉,一会儿就好了。”
佩玖听话的照做。
涂药酒本身并不疼,可因着涂上后皮肤变滑,揉捏时力道容易偏离本意,故此佩玖还是时不时的哼唧上两声。
穆景行不愿意听她的无病口申口今,便故意说些别的分散她精力:“其实每个书架的上面,都标着所存储地域。”
闻言,佩玖茫然的抬起头,往最近的那排书架看去。仔细找了番,果然看到了几个小字的地名标刻。
而她此前竟花了几个时辰逐架翻书查找!是她太蠢了……
“大哥,”佩玖突然一副认错的态度看向穆景行。
“何事?”
“佩玖的确是利用了大哥的职务之便进了储房,可那是突然开的窍,真不是蓄谋的!”她至少得解释清楚这一点,不然连今日跑腿儿送菜都成了心机。
“开窍?这是很荣光的事么。”
“不是不是!”佩玖连连挥手。
“行了。你也得到教训了,我不会追究今日之事,你也趁早都忘干净吧。”说这话时,穆景行没看佩玖,而是将身子转向了一侧。
他这闪躲的样儿,让佩玖隐隐觉得他话中所指,不单单是她偷查户籍的事儿,似乎还包括方才……
“大哥一定要相信,佩玖是真心尊敬您和继父,也是真心想将穆府视为自己的家。”
突然听到这种表忠心的话,穆景行神色恍惚了下。
他气佩玖有外心,在穆家呆的不安份的同时,是否也该反醒一下自己?倘若这个家里人人待她如同一家,她又为何十年过去了,还记挂着那个抛妻弃子生而不养的爹?
幼时,他的确曾因她的娘抢占了他亡母的位置,而有些迁怒于她。那时,礼教让他不愿对着身为长辈的继母不敬,于是所有不满都集中在了佩玖身上,苛待她,挤兑她。
等大了,他渐渐明白大人世界的道理,对继母和佩玖再无半点儿怨愤。可自幼形成的那种隔阂感,却让他无法待佩玖如樱雪,亦或是济文济武那样。
就如那日丫鬟摔了个碟子,佩玖便会先入为主的计在他账上。两人之间这种日积月累的对立情绪,业已根深蒂固。
不过,她既如此说了,他还是该拿出个大哥的样子来,试着接纳这个妹妹。
想通这些后,穆景行转身朝佩玖释出一抹浅笑,关切道:“可觉好些了?”
佩玖点点头。心道大哥从未对她这么温柔的笑过,难道是方才那句话他信了?
“那我扶你出去。”说着,穆景行伸手搀起佩玖的胳膊。
穆景行宽肩挺秀,身量高大,搀扶起佩玖来就如同把她整个架起,自然她的脚也无需使力。就这样,佩玖被大哥双手提着就出了户部衙署。
马车在外从日头正盛,等到日薄西山。香筠一见小姐出来,立马下车去扶,从穆景行手中接了过来。
佩玖原以为大哥将她送上马车,就要回衙署了,却未料大哥也跟着坐进了舆厢里。
并对马夫遣道:“回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