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靡丽的马车辘辘驶离景王府。
舆厢内,桐嬷嬷察言观色过后,问道:“长公主这是想好应对的法子了?”
桐嬷嬷是一手将长公主带大的奶娘,比亲娘守在身边的时日还长,是以长公主在她面前从不需要隐瞒什么。长公主盯着前方,幽黯的环境中眼中似有两团火在燃烧,与之相悖的,是开口那股子带着寒意的冰冷:“既然六皇子那么喜欢表演生离死别的戏码,那本宫便帮他一把,让他假戏真作!”
闻听此言,桐嬷嬷不由得皱起了眉:“长公主之前不是说,此时动废太子,是蠢举?”
“嬷嬷,之前是鸿誉正得圣心,眼看就要被扶上太子之位,自然不宜横生枝节。可如今怕是皇兄已不信任他了,那么此时除掉六皇子,便有两层好处。其一,鸿誉已被禁足,六皇子无论出何事都算不到鸿誉身上,反倒会洗清鸿誉的嫌疑。其二,皇兄的手里也没那么多选择可选了,六皇子一除,他还能选谁?”
说到这儿,长公主抬头冲桐嬷嬷笑笑,透着睿智与阴狠。桐嬷嬷也了然的回以微笑。
这日一早,穆阎下朝后带回一个消息:六皇子昨夜在自己宫里中毒了,岌岌可危!
佩玖听了这个信儿,不禁有些同情起那位六皇子来。上辈子她只觉得自己是这天底下最命苦的,被亲爹抛弃,又三嫁失利,遇渣无数。现在看来,这含着金汤匙生在宫中的皇子也不是那么好做的。一而再的被人害命,且那无形的黑手就来自身边,想想都觉可怕。
不过佩玖倒也不太替六皇子担心,毕竟上辈子的六皇子做了太子。虽说上辈子佩玖消息闭塞,不知这位皇子一路经历了这么多坎坷,但她知道在大哥的拥护下,六皇子非但做了太子,还很快登基做了皇上!大哥亦是因此一路显达,权倾朝野!故而六皇子此次中毒看似凶险,最终必定九死一生,度过难关。
但因为此事想到大哥,佩玖不由得脸上泛起一阵儿红云……
这几日是穆景行奉旨离京去围场查六皇子遇袭案了,若非如此,佩玖怕是连用早飨都不敢来膳堂。
“玖儿,你可是又发热了?”菁娘见佩玖脸上无端通红,便担忧的伸手欲摸。毕竟从围场回来后佩玖便连着服了几日的汤药,总是让人担心。
佩玖向后退了一步慌张躲开,“娘,没事,就是吃那些药的害热反应。”说到这儿,佩玖便趁机看眼窗外:“正好又到熬药的时辰了,玖儿去厨房盯一下,省得她们不仔细!”说罢,人逃也似的出了膳堂。
出了屋子,佩玖便放慢了脚步,慢慢挪移着往小厨房走去,一路上想着心事。
如今她对穆景行到底是怎么个感觉?依旧拿他当大哥么?可他抱了她,吻了她,做了那么多亲密的举动后,她如何还有脸说还将他视作大哥。
可是仔细想想,她厌恶那些吗?她似乎……只是怕。
视为亲人的人,突然换了种更为亲密的方式对待她,她当真被吓得不轻!可是每回穆景行那样做,她又心如鹿撞,莫名的,莫名的有种复杂的情素……
纵是两世阅人无数,佩玖也依旧说不上来那是个什么感受,但她知道不是厌恶。而是一种极为复杂,极为难形容的……好似一颗心明明锁在了冰冷的铁匣子里,突然有人燃起一把火,那炙热的温度透过铁片儿准确无误的传达给它,灼得心焦,却又冲不破那层牢笼。
“唔——”正低头漫无目的的走着,佩玖迎面撞进了一人怀里,抬头看,是已离府数日的穆景行。她那脸蛋儿上堪堪才被屋外的冷风吹退了红潮,这下立马又红得好似能滴血一般!
佩玖不自主的向后踉跄了两步,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立马抵在了她的腰上,令她站定。
“父亲母亲都在膳堂……”仓皇间,佩玖说出这么一句。毕竟她才出了膳堂不远,这处长廊仍在父亲母亲视野之内。
事实证明这一句也确实顶用,穆景行很自然的收回抵在佩玖背上的那只手,脸上挂着丝若有若无的笑:“走路小心着些,得亏这回是撞在了大哥身上,若是外男,怕是要被人笑话了。”
他这话落地时,佩玖已然先一步错开他,朝着小厨房的方向跑去。只是话意,她是听明白了的。
一口气儿跑进厨房,佩玖靠在门上穿着粗气,心道大哥还好意思提醒她莫被人笑话?他做的又都是些什么于家门有光之事。
缓了几口,佩玖偷偷从厨房门向外探出去看,见穆景行刚好迈进膳堂,她不禁拍了拍胸口心下略觉松泛了些。偏巧这时,穆景行回头,朝她抛了一记邪佞的眼神。吓得佩玖忙撤回身子装作未曾看见。
这厢穆景行进了膳堂,果然见父亲母亲皆在,先是行了晚辈常礼,而后穆阎关切道:“圣上派你去查的事如何了?”
穆景行视线扫过母亲,而后笑道:“父亲,孩儿记得走前您说有幅字,想给孩儿看一眼?”
“字?谁的字?”穆阎怔了怔。
穆景行以手扶额,一副无力应承的样子。
穆阎这才意识到儿子的意思,原来只是想借一步单独说此事。穆阎不禁懊悔起来,因着自己的迟钝戳穿了这美好的借口,因此他抱愧的转头看一眼夫人,想来是有些令夫人窘迫了,倒好似拿她当外人防着。
原本正亲手擦拭桌椅的菁娘见状,了然的笑笑,收起抹布往门口走去,说道:“别费劲移步书房了,你爷俩就在这儿说吧。门儿,我也给你们带上了!”说完这话时,菁娘刚好站在膳堂外,随手将门捎上。
穆景行敛了面上的笑容,转头看看父亲,眼神复杂,颇有几分无语的意思。穆阎干笑两声,既而指指一旁的罗汉榻,没事儿人似的:“坐,坐下仔细说!”
穆景行边跟着父亲移步过去,边想着一家人的和谐相处,不禁又生出一个新的说服佩玖的理由。
世人皆道婆媳关系难处,这点从樱雪身上也不难看出。可若这婆母刚好也是自己的亲娘呢,那丫头是不是该去拜佛烧香了?
想及此,穆景行不禁失笑。这猝不及防的笑声,引得刚刚落坐的穆阎纳闷儿抬头,眉毛挑了挑:“可是此行遇到了什么有趣之事?”
“有趣。”穆景行顺着话头应道,一撩外袍坐在穆阎隔一榻案的位置,接着言道:“叔侄二人,一个上演假被行刺,一个就假戏真作真下毒。这血脉亲情,当真是从他们身上看不出来半分。”
“噢?”穆阎蹙眉,心下明白儿子说的是景王与六皇子,他倒不意外儿子认为此次给六皇子下毒之人是景王,只是有些意外遇刺之事竟是六皇子一个十四岁的半大孩子演出来的。不禁又催问起:“如何查证的?”
穆景行便将这两日在围场所查出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说罢,总结道:“父亲,孩儿去了连一下刑都还没用,就从那守林的人口中得知,他是受过景王府的恩惠,才在圣上抵达的前一夜,放了三十余个景王府的人进了林场。甚至连受贿的那块来自景王府的玉佩,他都还留在身上!”
“这案子,甚至无需孩儿去审,就已然有人将答案明晃晃的呈摆于案面儿。人证物证都备的齐全,只需借孩儿之口转奏圣上。”
说到此处,穆阎也明白了,叹了口气:“看来太子此次是做足了功课,要一举搬倒景王啊!”说罢,他不禁又好奇的看向穆景行:“那你准备如何禀告圣上?”
穆景行笑笑,抬眸反问道:“父亲觉得景王与六皇子,谁更适合做大梁的储君?”
穆阎蓦地怔住。的确,此案已不是论个是非对错这般简单,若有一人在此事上倒下了,太子之位也自然属于另一人了。
可立储之事,又岂是他们做臣子的该私下妄论的?穆阎摇摇头,示意这话不宜再继续下去。穆景行没再多说什么,只起身说要先进宫去复命。说罢,人便出了膳堂。
即便父亲不说,穆景行心下也是明白,这太子之位不管能不能落到六皇子手中,父亲都不会希望落到景王手中。
为何?
路过拱门时,穆景行恰巧看到正在院子里带着丫鬟们打扫落叶的母亲,还有一旁跟着忙和的佩玖。看着她们乐此不疲的同下人一起洒扫,穆景行眉宇间不禁添了几许笃定。
就为了守护她们。
长公主,附马,继母,佩玖……他们之间到底为怎样一种关联,以今日眼线遍布京城的穆景行而言,又怎会不知?
景王若是坐上了储君之位,未来新皇登基,崇宁长公主彻底得了势,怕是穆家的羽翼也难护这娘俩周全。
想着这些,穆景行抬脚上了马车,命人往宫里驶去。
穆景行明白,以父亲对圣上的忠诚,断不会主动去设计景王。但如今既然有人给景王造好了一副枷锁,只让穆家做个睁只眼闭只眼的顺水人情,还是尚可的。
入宫后,穆景行将此行查来的东西一一秉明梁文帝。只是在禀奏这些时,略微夸大了些审案的难度,使得一切看起来更显周密合理。
不仅如此,穆景行还带回了一份冯卿臣亲手写的血状。其上写了他那日如何遭遇景王府的人当街截杀,又如何被江湖义士仗义搭救,保住了一条小命!
作者有话要说:基友小甜文推荐《夫君你可不能死!》by水墨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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