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高升的太阳,卫青再次来到昭阳殿,迎接他的依然是满室寂静。这一次没有刘彻在旁,也清楚地认识到他姐姐在宫中地位,卫青不再惶恐不安。
步入殿内,看到茶室有个宫女在缝制衣服,卫青走过去:“请问夫人在哪儿?”
“卫侍中来了?”田绿起身,“夫人好像在庖厨做什么东西。您是过去还是歇会儿?”
卫青不禁问:“做猪肉?”
“这次不是。”田绿在前引路,“听夫人说是面食。”
卫莱从庖厨出来。
“阿姐。”卫青大步过去。
卫莱笑着迎上去,“累不累?”
“不累。”刘彻一早就出去了,以致于卫青连宣室都没去,一直在丞相府跟窦婴认字,就是有点渴,“阿姐在做什么?”
“不知道。”
卫青惊得“啊”一声,他听错了?还是阿姐在逗他?
“初次尝试,还没开始,做出来是个什么样,我也说不准。”卫莱胡诌道。
卫青想起那四斤香料和糖,替皇帝陛下心疼,“又需要很多东西?”
“这次简单。”因为她要做的是荠菜羊肉饺子和韭菜鸡蛋饺子,“只需把荠菜焯水切碎,同剁成馅的羊肉搅拌均匀,包在面皮里蒸熟便可。”
卫青放心下来。
冯贵不禁问:“夫人,韭菜上的水晾干了,接下来怎么做?”
“切碎,然后打四个鸡蛋,放调料搅拌均匀。”卫莱想了想,“这两样便是我和仲卿的主食,其他的菜你们随便做。仲卿,这里热,我们去茶室。”到正殿给卫青倒一杯蜂蜜水,“慢慢喝,一会儿就用饭。”
卫青是随春喜来的,路上已从春喜口中得知他姐叫他过来没别的事,就是吃饭。可卫青跟他这个姐姐不熟,喝了茶就不知该说什么。
卫莱是谁,两千多年后的销售强人,怎么可能让场子冷下来。
“明日上午出宫,还是今日下午回去?”卫莱问。
卫青晚上还要跟窦婴学习,“丞相说明日一早便可回去。”
“回头还让春喜送你过去,连同田绿给你做的衣服。”
卫青朝不远处的田绿看去。
“现在做的不是你的,你的已经好了。”卫莱道,“你和大兄俸禄低,长安物价贵,回去告诉母亲,以后你和去病的衣服我来准备。”
卫青惊讶,“去病?”
“是的。去病无父,需要你们养他,以免大兄将来的妻子心有不满,以免未来的二姐夫心生不快,我便多疼疼他。给你准备是你每日出入禁宫,不能让人觉得我卫子夫的弟弟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卫莱停顿一下,补一句,“陛下赏了我许多布料和钱,你们一天一身也不会把阿姐穿穷。”
卫青还有一点担忧,“陛下知道吗?”
刘彻不知道,这等小事卫莱也不打算坦白。要是被他发现,就随便找个理由糊弄一下,反正他又不敢打她。
“陛下当然知道。阿姐的布料少了却不见衣服想瞒也瞒不住啊。再说了,你穿的体面,陛下脸上也有光啊。”
卫莱此言一出,卫青心底的担忧消失,小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候在门外的春喜听闻这番话只想笑,也就他主子能做到谎话当实话说。
春喜忍着笑进来,“夫人,那个羊肉馅的饼开始蒸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卫莱过去教厨子调两份酱汁,等再次和卫青回到饭厅,羊肉饺子和韭菜鸡蛋馅的都熟了。
食材丰富,这顿午饭除了两种口味的饺子,还有鸡汤、烤鸭和几盘蔬菜。
少了刘彻“虎视眈眈”,卫青这顿饭吃的舒服,也比昨日吃的多,直到不能再吃才依依不舍的停下。
卫莱考虑到他晚上没工作餐,只有茶水和一两份小点心,在春喜送他回去的时候就把他剩的饺子带上。反正他是去丞相府,丞相府有小灶,晚上热一下味道也不会变的太难吃。然而,卫莱却不知饺子几乎都进了窦婴的肚子。
窦婴对刘彻命他教卫青颇有微词。后见到卫青发现孩子很小也很老实,心里那点不快消失,对他也没过多好感,只当他是皇帝吩咐的事,全然公事公办。
春喜拎着食盒把人送来,窦婴还在心里嘀咕,养儿子呢?这么娇贵出来做甚,在家得了。
傍晚,饺子端上来,卫青请窦婴品尝,窦婴碍于皇帝的情面不好拒绝,一个薄皮大馅的羊肉饺子下肚,窦婴就停不下来。别提卫青多心疼,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带过来,这人忒不讲究。
自打卫莱住进昭阳殿,每日送往昭阳殿的食材都是双份,羊肉自然也是双份。
常人的一份可能是半斤或一斤羊肉,皇家的一份是四五斤。还是依照景帝在时的规格。再过两年,底下官吏把清刘彻的脉,可能就是十斤二十斤。
中午厨子把两份羊肉全剁了,但只包了一半。傍晚,卫青眼巴巴看着窦婴吃的时候,冯贵等人就把余下馅的包了。
刘彻回到昭阳殿没闻到浓郁的香味甚是奇怪,“你今天竟然没折腾?”
卫莱想翻白眼,同样的小伎俩她会总两次吗?显然不会。
“猪肉又不好吃,哪能天天吃。”
刘彻心中一紧,“又有什么等着朕?”
卫莱气笑了,“你当这里是刀山火海,还是当我是毒蛇猛兽?”
“挺有自知之明啊。”刘彻很意外。
卫莱白了他一眼,命施红等人摆饭。
刘彻看到碟里碗里月牙形状的面块,不由地露出怀疑之色。
“没毒。”卫莱用他的筷子给他夹一个,“可以蘸酱也可以直接吃。尝尝吧,我们那里有句话,舒服不过倒着,好吃不如饺子。这就是饺子,有的地方叫扁食,也有的地方叫娇耳。碟子里是蒸的,鸡蛋韭菜馅。这个碗里的是煮的,羊肉荠菜馅。”
刘彻夹一个羊肉馅,轻轻咬半个就看卫莱。
卫莱无奈地夹一个塞嘴里,嚼嚼咽下去,“放心了?”
刘彻放心了,面皮劲道,羊肉不是很鲜美,“羊肉是早晨的?”
卫莱惊得瞪大眼睛,“这你也能吃出来?”
“这么热的天,早上的肉放到现在?”刘彻不敢想象。
卫莱心说,你们这儿又没冰箱,放到现在不是很正常吗。
“中午做的。你中午不是没回来吗。”卫莱道。
刘彻想说,可以等我回来再做。话到嘴边想到一个人,“卫——”往四周看了看,不见施红等人,饭厅里只有他二人,放心的问:“卫莱,这些是不是仲卿吃剩下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卫莱攥着筷子的手不自然的抖了一下,“你看像吗?皮这么薄,煮两次早烂了好不好。”
“不好!朕没说皮是剩的,朕说里面的馅料。”刘彻放下筷子,“你敢反驳,朕亲自问冯贵。”
卫莱想骂天,他为啥就是重生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没吃吗?”卫莱又夹一个塞嘴里,“我都没嫌弃,你静等着吃现成的好意思嫌弃吗?”
刘彻下意识想说不,惊觉险些被她绕进去,顿时手痒:“朕是谁?这又是哪儿?”
“您是刘彻,这里是昭阳殿。”卫莱不待他开口,又夹一个,“不吃我全了。正好饿的难受。”
刘彻抬手按住她的手:“卫——”
“不用‘喂’,我自己会吃。’卫莱连忙说。
刘彻的一口气顿时堵在嗓子眼,吞也不是,吐又吐不出来,霍然起身。
卫莱一看玩大了,连忙拉住他的手臂,“开玩笑,开玩笑,我起初也没想做这些,冯贵说今儿的荠菜和韭菜特嫩,我刚一吩咐冯贵他们把韭菜荠菜留着,你姑母就来了。等她走了,我才想到仲卿中午过来——”
“等等,你说谁?”刘彻转过身。
卫莱示意他坐。
刘彻坐下就盯着她。
“你姑母馆陶公主窦太主啊。”卫莱道。
刘彻忙问:“没出什么事吧?”
“能出什么事?一个整日在内宅打转的妇人,我收拾她还不跟玩一样。”
刘彻知道她误会了,叹气道:“朕的意思你没把她怎么着吧。”
“嘎?”卫莱不自然的眨了眨眼睛。
刘彻有个不好的预感:“你打她了?”
“我在你眼里就那么粗鲁?“卫莱瞪眼说。
刘彻揉揉额角,“知不知道你有个毛病,朕要是误会你,你一准送朕一个不屑的眼神,或懒得搭理朕。”
卫莱下意识回想。
“别想了,你虚张声势说明朕猜对了。既然没打她,应付大姐的那招对她没用,她走后你还有心情吃这些,那就是把她挤兑走了?”刘彻想到她曾跟施红等人说,最讨厌做皮肉生意的人。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种不可能,“把她气哭了?”
卫莱不由地避开他的视线。
刘彻顿时觉得脑袋一抽一抽的痛,“卫莱啊卫莱,你可真对得起你的名字,前所未有的来者不拒。”
“多谢夸奖。”
“谁夸你!”刘彻拔高声音,朝方几上拍一下,“认真点!你想干嘛?不避着点,还上赶着招惹她,你当仲卿有几条命?”
卫莱不自在的抠手指:“我开始也没想,是她心理承受能力太差。”
“还是她的错?”刘彻无语了。
卫莱很想点头,“我就说一句,她把皇后送进来不是为了她闺女,而是为了荣华富贵。”
“你——”刘彻不知该怎么说,“有你这么净说实话的吗?”
卫莱想摇头,她知道还说就是故意的,可又怕把刘彻惹毛,“我本想给她个下马威。以前她敢绑卫青,肯定是觉得卫子夫脾气软,好欺负,家人出事能让她一蹶不振。我不怕她,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她,你信我不信她,她以后肯定不敢乱来。何况我还跟她说,找我不如找你大姐,要不是她多事,哪有我什么事。她以后——”
“等等!”刘彻又连忙喊停,“你这话什么意思?”
卫莱想了想,“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让窦太主跟你大姐掰手腕,我坐收渔翁之利啊。”
“这还没别的意思?”刘彻服了,真心服了,“你还好意思承认?”
卫莱:“做都做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刘彻张了张口,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不怕她俩联合起来把你弄成下一个栗姬?”
“栗姬有那个下场,其实跟你姑母你母亲关系不大,主要在你父皇那儿。他本不想立刘荣,要不是你祖母见天的跟他闹,让他立里皇叔,你父皇肯定等你长大直接立你为太子。你母亲和你姑母做的那些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废长的借口罢了。”卫莱道,“何况我不是栗姬,咱俩也不是皇帝跟宠妃的关系,我仰仗的也不是孩子,而是卫青霍去病以及我自己,别说她俩联合,算上你母亲和太皇太后也没用。”
刘彻:“太皇太后让朕废了你呢?”
“你可能会先废了她。如今忍她,不过是觉得还没到流血那一步罢了。”卫莱此言一出,刘彻的表情变得极其微妙,有种一言难尽的复杂。卫莱知道她说对了,“这事以后再说,你先吃着,我还有事告诉你。”
刘彻吃不下去,怕气吐了,“你一天没出昭阳殿,还能有什么事?”
“你走大概一炷香,你姑母就来了。”卫莱道:“这个时间点,没什么想说的?”
刘彻习惯性想说没有。一想他是早上出去的,馆陶公主若是来的这么及时,那就是宫门一开她就进来,然后在椒房殿外盯着她出宣室,然后她拐到这边来,“她知道朕今天出去,有人给她通风报信?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她要是跟韩嫣一块进来的呢?”卫莱问。
韩嫣这几日忙着查王太后民间的女儿,一直在宫外他自个家住,每天早上进宫晚上出去。今早韩嫣进宫的时间点跟馆陶公主的很是接近,“于他有何好处?”
“这就得问他了。”卫莱道:“不论你打算怎么安置他,别让我查到今天这事跟他有关,否则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刘彻难得见她一脸的严肃,“你都敢冲朕大呼小叫,还能怎么不给朕面子?”
“灌醉扒光扔到东西闹市区。”
刘彻又险些被他的口水呛着,无奈的看着她好一会儿,叹气道:“他是朝廷命官啊。”
“我还是卫夫人呢。”卫莱道:“有多大能耐做多少事。瞎掺合不该掺合的就要做好被收拾的准备。”
刘彻:“你当人人都是你,不光有个机智的脑袋,还有一枚神奇的玉佩。”
“没有就更应该谨言慎行不是吗?”
刘彻不能说是:“他刚立功,朕想把他支的远远的,也不好近日动手。”
“你有办法,我知道。”
刘彻:“朕是人不是神。”
“你是当了五十多年皇帝的人,这点小事难不倒你。”卫莱想起一点,“别让他去上林苑。”
刘彻喝口汤,缓缓脑袋,“卫长君在建章,朕总不能把他赶去甘泉宫吧?”
“你有办法。”卫莱才不吃他这一套。
刘彻见她油盐不进,放弃劝说:“他家对不起的是据儿,据儿是朕和子夫的儿子,朕都没说什么,你又不是子夫,这是为哪般啊?”
“我占了人家的身体,保护卫家人是我的责任,你不也这么说吗?何况我看不惯他,同情你儿子,行吗?”
刘彻点头,“那你看不惯的可就多了。”
“是的。最好不要撞到我跟前。否则,不能打他们一顿,也得骂一顿先出出气。”
刘彻闻言莫名想笑,“你消停会,让朕多活两年吧。”
卫莱:“所以这事?”
翌日上午,刘彻从太后那儿出来就命人宣韩嫣,随即吩咐春陀:“取千金。”
春陀面露难色。
刘彻转向他,“朕穷的连千金都拿不出?”
“昭阳殿的事奴婢听说了,结合陛下让奴婢打听的,昨儿告诉窦太主您出去的人极有可能是韩嫣。你不罚还赏,卫夫人那边如何是好?陛下,咱们中午还得去昭阳殿用饭呢。”
刘彻:“朕自有主张,定能让她满意。”
春陀心说,您不是让她满意,而是让她越发不满。
看到帝王万事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春陀放弃劝说,年轻人,跌个跟头总是好的,以后也就不敢疏忽大意了。
今日休沐,韩嫣不在宫中,待他过来已近午时。
刘彻听到脚步声,换上一张苦大仇深的面容。高大俊美的青年到他跟前,刘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韩嫣担心的顾不上行礼,“出什么事了?”
韩嫣字王孙。刘彻就满含抱歉地说:“王孙,你要有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