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生走出白马寺大门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夹带着凉爽的泥土味,就像是一个刚刚被雨水冲刷洗净了的新世界。
夏生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许铁柱,心中很是满意。
“你没有离开,这很好。”
因为夏生换了身衣服,所以许铁柱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来,此时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这才直愣愣地抬起头来,欲言又止地看着夏生。
“谢谢。”
夏生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问道:“谢我什么?”
许铁柱伸手挠了挠头,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沉甸甸的银锭。
“在你进去之后不久,白马寺的一个小和尚便找我问了些话,然后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想来跟你有些关系。”许铁柱的神色看起来很真诚。
对于白马寺的这番举动,夏生倒是没觉得有多么惊讶,真正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许铁柱的诚实。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也映证了自己的眼光并没有出错。
“那你在这儿等我,就为了跟我说声谢谢?”
“是。”
“你很缺钱?”
这一次,许铁柱稍微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头:“是。”
夏生轻轻一笑:“看来你忘了一件事情。”
看着夏生脸上那灿烂的笑容,许铁柱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试图把腰背挺得更直一些,却现不管自己的体格多么强壮,在这个少年的面前都永远如一株幼草般渺小。
紧接着,他听到了夏生的后半句话。
“刚才你已经拜过师了,所以现在你是我的学生,既然如此,那你又怎么还会受穷呢?”
闻言,许铁柱立刻涨红了脖子,开口道:“那不算的,我怎么能认你当老师呢……”
夏生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将其打断道:“行了,先这样吧,你的事情容后再说,先跟为师去一趟威宁侯府。”
许铁柱愣了愣,随即把头摆得跟拨浪鼓似的,说道:“不行,我得马上赶回家去,今日约了薛神医上门给我娘看病,可不能耽误了时间。”
闻言,夏生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在此之前,他就已经猜想到许铁柱的家里面肯定是有着些特殊情况,否则以他这么一个壮实的身体,就算是干点儿力气活什么的也能养活自己,又哪里会沦落到来寺庙门口乞讨呢?
现在夏生才知道,原来在许铁柱的家中还有一个病重的老娘。
稍微犹豫了一下,夏生终于还是放弃了立刻回到威宁侯府的打算,转而准备去许铁柱的家里面瞧一瞧,也能顺带着了解一下这个徒弟家里面的情况。
“按理来说,收了徒弟,做师父的总是应该给些见面礼的,不过现在为师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不如就给你娘瞧瞧病吧。”
夏生的这一席话听得许铁柱一愣一愣的,好半天脑子才转过弯儿来,疑声道:“你会治病?”
夏生顿时没好气地抬起油纸伞,在许铁柱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说道:“叫先生!”
许铁柱龇牙咧嘴地抱着头哼哼了老半天,脸上满是哀怨之色,却一点儿也没有动怒,因为他是一个很懂得感恩的人。
别的不提,单就说白马寺给他的这一百两银子,就足够让他给母亲买最好的药,请最好的医生了,而这一切,都得益于这个看起来身形削瘦,更比自己整整矮了一个头的少年。
只要夏生别叫他把银子还回去,别说是敲一下脑袋,就算真的给他当几天徒弟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想通了这一切的许铁柱当下捂着脑袋,低声喊了一声:“先生。”
夏生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好了好了,跟你多说无益,为师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走吧。”
许铁柱这一次学乖了,也不再质疑这个“便宜师父”的医术究竟怎么样,干脆闷声带起路来。
可惜的是,这种美好的沉默很快就被夏生给打破了。
“家里面除了你娘,还有什么人吗?”
“没了。”
“你娘病了多久了?”
“两年多了。”
“那你除了在家照顾你娘,平日里还做些什么?”
“在城外的铁匠铺当学徒。”
……
伴随着这种机械而单调的一问一答,夏生总算是对许铁柱多了很多了解,只是苦了许铁柱,就像是耳边突然多了一群赶也赶不走的蚊子,差点把他脑仁儿都给吵炸了。
好在两人很快就来到了城西的一大片建筑群中,相比起洛阳城内四处可见的高楼金瓦,这里显得寒酸了很多,也拥挤了很多,就像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内,突然出现了一个满是蜘蛛网的小角落,堆满了灰尘和泥土。
不过至少在夏生看起来,这里的街道虽然窄,却非常的干净,两旁的屋子看起来破破旧旧的,却反而有一种历史的沉重感。
夏生的脚步不疾不徐,就像是一个参观古迹名胜的旅人,只是在途径某处食坊的时候,他忍不住顿住了身形,突然觉得这个地方很是眼熟,又多了很多陌生。
他随即认出来,这里不正是当年太祖皇帝赵世德下令修建韬光阁的地方吗?
怎么如今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复又在路过一片杂乱的菜市之时,夏生又认出这里曾经是当年太宰,向弘向大人所居住的府邸,今日再见,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夏生的心中怀揣着无数疑问,跟着许铁柱自蜿蜒繁多的小巷中穿梭不止,就像是进到了一个无比庞大的迷宫之中。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许铁柱终于停下了脚步,对夏生道:“到了……先生。”
夏生点点头,跟在许铁柱身后走进了胡同深处的一间小宅子,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当许铁柱推开门的时候,夏生竟然在里面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庭院!
院子虽然小,却种了一些蔬菜和花草,绿意盎然,三面各有一间屋子,看起来并不如夏生想象中的那般寒酸,反而有种大门大户的感觉。
哪怕是在地价最便宜的城西,这么一间屋子也能值数千两银子了!
对此,夏生倒也没有多问,慢步跟着许铁柱来到了主屋前面,这一次,还没推开门,他就已经闻到了浓郁的药味。
于是夏生的眉头立刻皱成了一个疙瘩。
“大力,我记得你之前提到了一个什么薛神医,你娘的病,一直都是他给看的吗?药也是他开的?”
许铁柱点点头,如实答道:“当然!薛神医可以咱们城西最有名的大夫了,虽然诊金贵了些,但只要是他瞧过的病人,没有好不了的!”
夏生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这么神?”
“那可不!”看起来,许铁柱对于薛神医的本事非常信服,接着道:“而且啊,薛神医可不是普通人呢,而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灵师!”
“哦?是么……”
此时的夏生还没来得及再多问问许铁柱关于那薛神医的事情,就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当他转过头去的时候,正看到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外。
这个人大概四十岁左右,挺着一个大肚子,有些秃顶,下巴轻扬,脸上满是不耐烦的样子,看人的目光习惯性地带了一些轻蔑,身后跟了十一二个扈从,排场倒是不小。
正是许铁柱口中的薛神医,薛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