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一个人,身材高大精壮,头上是契丹人特有的髡发,眉毛粗长,泛着铜褐色的脸庞上有着明显的皱纹,显然是经常在外受着风吹日晒。一双眼睛黑亮有神,正看向自己,正是早已举族投靠了金人的耶律余睹。
论起来,耶律余睹身份高贵,又与老皇帝耶律延禧算得上姻亲,去年被迫全族投奔了金人,听说现在是金军中的元帅府右监军。这耶律余睹早就身居高位,自己还是无名小卒的时候,耶律余睹就已经是大辽副都统了。连萧干、耶律大石、北宰相萧德恭等人对他都很是敬服,耶律余睹说自己是他燕京故人,已经是高看他了。
“原来是都统将军,快快松绑。”高六忙让手下给耶律余睹二人松绑,又请耶律余睹就座,耶律延禧也不客气,与高六分宾主坐下。那个随同来的瘦削汉子则立在耶律余睹身后。
“不知都统将军深夜来访,有何见教?”高六知道耶律余睹是有事前来,也不客套,直接问道。
耶律余睹也不避讳,问高六道:“眼下大辽五京尽失,四京已归金国,唯有南京归了南朝。高将军却还要为谁守这居庸关城?”
这耶律余睹端的厉害,先不回答高六的问话,却先将辽国将亡、高六空手居庸关的尴尬局面摆了出来,反问高六准备做什么打算。
高六见问,也没有让自己亲军回避,事实正如耶律余睹所说,辽国马上就要灭亡了,甚至可以说已经灭亡了,自己的主子耶律淳也已经死去多时了,哪里还用顾忌被人指责自己反叛大辽,自己和这居庸关里的士兵,都只不过是这关沟河中的小石子,不知道哪里来一阵洪水,便将自己冲的无影无踪了,唯有选择好出路,才能保存自身,这时节谁还会要忠于大辽呢?
高六又想起萧德妃派花奴来传给自己的话:燕京只有四万南人步军,趁南人立足未稳,将南人赶走,日后朝廷之上必有立足之位。
萧德妃幻想的是在燕京延续大辽的香火,她能给自己的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之位。而自己要将燕京城里的四万宋兵杀出去才行。
自己一万精兵,倒是不惧他四万宋兵,只是若论攻城,自己的人马可就不敷使用了。到时候攻打燕京只怕是个笑话。若想靠一万人攻进四万人守护的燕京城,除非另辟蹊径,另想他法,或者是像万胜军那样,也有那种九箭炸一门的炸箭。
自己头疼的就是这个。现在耶律余睹深夜潜进关城来见自己,无非就是说降自己,和他一样投靠金人。只是自己若投靠了金人,自己一个小小镇守居庸关的都监,恐怕最多还是官职不变,甚至让自己像耶律余睹一样,率兵做向导,去攻打其他的还未降服的地方,这样的事自己绝对不去做!
“我一个小小都监,能有何打算?不知都统将军从哪里来?做何差遣?”高六不答问道。
耶律余睹也不隐瞒,说道:“辽国皇帝昏庸,奸臣当道,逼的我全族五千老小奔波上千里,投靠金人。实在是不得已,我如今在金国元帅府任右监军,现在追随娄室孛堇正在山后可汗州。金人欲要攻打燕京,故此特派我来,想让我说服高都监,献关而降。”
高六吃惊地问道:“金人何时攻下的可汗州?半个月前不是还正攻打归化州吗?兵锋如此之快?!”
耶律余睹叹口气说道:“实不相瞒,那金人实在是勇猛无敌,攻打州县,只是区区千数人就敢前往,还偏偏就能攻下——差点忘了,高都监也是随着耶律淳和金人交锋过,金人厉害之处,自然无需我多说。”
高六点点头,耶律余睹确实也没有夸大,金人战力之勇猛,他是亲身经历过的。那些从苦寒艰难之地走出来的带着金钱鼠尾发辫的金人,披着厚重的铠甲,拿着沉重的兵器,以三人为一个基本战斗单位,和敌人厮杀,靠着骑兵的机动性和本身极强的坚韧性,能够来回反复冲杀十多回合,所以金人军队敢以千数来人就去攻打辽国一个州城。
而说实在的,直到攻打中京的时候,金军攻城竟然只知道用梯子上城攻打,还不知道各种鹅车、洞子等攻城器械,只凭着士兵们的一股勇气和锐气,便杀的百万辽军一败再败。
耶律余睹继续说道:“高都监只知道多半月前金人攻打归化州,却不知道归化州被攻陷后,又去攻打奉圣州,结果奉圣州中有我的一名故旧李师夔,李师夔原是燕京城监酒,离任后在奉圣祖籍,城中百姓知道李监酒与我相识,便推举李监酒与我相商,愿献城而降,只求金人不进城,不劫掠百姓。彼时金人老皇帝也赶来了,便令我答应了奉圣州百姓的请求。那金人老皇帝见如此,便下诏布告四方,说只要献城的,以往各种罪,都不再追求,有率众归附的,还会赐给官职。于是四下州县尽皆开门以降,这可汗州便是前些天归降的。想必居庸关这里也收到招降布告了吧?”
高六点点头,说道:“都统将军归附金人,自有不得已苦衷。而我高六孤身一人,又无族人,只有手下这一万兵马。金人奸诈无信,若都统将军是来劝降我的,那就不劳将军费心了。”
闻听此言,耶律余睹一愣,接着哈哈大笑,也不说话,高六只是冷眼看着耶律余睹。好一会儿,耶律余睹止住笑,对高六说道:“高都监果然心怀忠义,我余睹姑果然没有看错人,不瞒将军,我此来,非是劝将军归降金人的。”
高六听耶律余睹说不是劝自己投靠金人,不由奇怪,冷笑问道:“不是劝高某投靠金人,为何都监将军要将金人招降、州县归附之事告诉高某?又深夜潜入关城,只是故地重游,缅怀一番?”
耶律余睹说道:“说起金人招降之事,只是告诉将军,金人不日便来攻打燕京。我今夜此来,乃是为了你我之事,与将军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