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相持已久的战争以一种神奇的方式迅速发展。
狄军迎风而退,盛军迅速推进,李朝国失去的国土依次光复。
沈栗终于看见老爹在战场上的英姿,剑锋指处,无可匹敌!
此时狄人颓势已定,战局渐渐明朗,沈栗也准备动身回景阳了。
他此来本是因沈淳失踪之事,如今沈淳找到了,初衷已偿。他又不能去战场上拼杀,滞留军中毫无必要,沈淳也怕他不慎伤了,催着他回去。
何况沈栗还有一个任务:沈梧的未来岳父容立业那日为相助沈淳冲营,被人射落马下,不幸殁了。他死在军中,要他家小来迎他遗体回去,不合规矩,等到战事结束再随军回去,又耽搁太久。沈淳索性要沈栗顺便扶棺,到底两家已经结了亲,作为沈梧的弟弟,此事交给他也不算越礼。
临行之前,沈栗与郁辰带着多米又回了趟吕岛城,此时吕岛已经光复,再无狄人肆虐,然而多米家只余残垣断瓦,更别提多昌泽夫妇的尸身了。
多米只好在这余烬前摆上贡品水酒,祭奠爷娘。
沈栗见多米神情郁郁,叹了口气,问他:“你父母嘱咐我们带你回盛国,此事不难,只是你到了盛国可有什么投奔的去处?我好派人送你。”
多米道:“我不知道,我阿妈说她老家在大同,我该有个舅舅在那里。只是不知现在还在不在。”
沈栗问他:“怎么?你两家难道没有联系?”
多米摇头道:“穷人家相隔两国,哪里通得音讯。自我阿妈离乡,就再无消息了。”
沈栗愕然:“隔了这么多年,你可怎么去投奔呢?他们家若迁走了呢?”
多米低头道:“不然怎么办?我又无别的去处。”
沈栗沉默半晌,道:“这样不行,别说你舅舅家是否还在老家,就是还在,你阿妈少小离家,久无音讯,如今还剩下多少情谊?你舅舅只怕都不知道有你这么个外甥。你一个外姓人,又有他国的血统,贸然登门,怕是要叫你舅舅头痛。”
多米茫然看着他道:“我也知道多半是不成的,可是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沈栗道:“罢了,你索性先不要去了,跟我走吧,从文也好,学武也罢,实在不成做个小买卖也好。至于你那舅舅家,慢慢打听便是,你先立了业再登门,岂不是比如今落魄样子好。”
沈栗到底要承多昌泽夫妇的情,多米如今无处可去,沈栗自然要替他打算。
郁辰也道:“栗贤弟说的是,贸然去投奔久无音讯的亲戚,也太不靠谱了些。若不是我还要留在这里,也要带你回玳国公府。你放心,跟着我们做事,总不会亏待了你。”
跟在这些公侯子弟身边做事,自然好过去找没影的舅舅。多米再单纯也知道这个道理,忙点头应了。
沈栗别了父亲,带着竹衣与多米,在几个侍卫的护卫下启程,扶容立业棺木回景阳。
归程自然不似来时那么急,又带着棺木,众人缓缓而行。沈栗途中无趣,索性要多米教他李朝语,等回到景阳时,已能似模似样说几句了。
礼贤侯府与容立业府早得了消息,一大早在城郊迎他。大管家沈毅迎上来还未说话,容立业家眷已嚎啕大哭。
容立业此去本是为调查沈淳失踪之事,没想到沈淳找到了,容立业却死了。
沈栗对沈毅道:“大管家且回去通报家里,就说我一切都好,父亲也无恙。如今我送了容世叔棺木回来,理应跟去祭拜,稍晚些再回府,替我向长辈们致歉。”
容置业也在,推辞道:“贤侄送家弟尸骨回来,连日奔波,在下感激不尽,还是先回府歇息歇息。再说,哪有远行归来先至灵堂再回家门的道理,忒不吉利。”
沈栗摇头道:“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立业世叔是因家父事故才去了的,侄儿理当前去祭拜方是。”
容立业家属肝肠寸断,其妻黄氏早哭昏过去几次。
容立业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女儿容蓉刚刚许配给世子沈梧,儿子只有十四岁,还不能顶门立户。容立业一死,家中要守孝三年,本来沈容两家打算沈淳领兵回来后就给世子和容蓉办喜事,如今喜事遥遥无期,却要先办丧事了。
黄氏一厢哭丈夫,一厢心底暗暗为女儿发愁。三年孝期呢,沈梧今年都十六了,可等得了吗?
沈栗祭拜了容立业,方才施施然回府。
太夫人田氏亲自带着众人迎到了门口。
沈栗吓了一跳,这是沈淳才能享受的待遇。
沈栗连忙上前见礼道:“怎么好劳动长辈们来迎,折煞孙儿了!”
田氏满面笑容,招呼下人给沈栗端火盆,沈栗抬脚卖了,这是去晦气,又撒了盐,田氏上前亲拉了沈栗往府内走:“这是我的好孙该得的!”
李氏也道:“我儿为你父亲赴汤蹈火,迎一迎你,也是我等心意。”
沈沃也夸他道:“大兄的书信到得早,府里知道你要回来,都盼着你呢。
沈栗赧然道谢。
这是沈栗第二次救了便宜老爹沈淳了。前次为了给沈淳翻案,沈栗去敲登闻鼓,一百大板打去了半条小命,到底把沈淳捞出来;这次去寻沈淳又深陷狄人后方,杀了狄人的二王子忽明,避免了沈淳抹脖子,又带着老爹“飞回”大营。
为人子的做到如此地步,田氏能不把他当成心头宝吗?
回了何云堂,丫鬟取来垫子,沈栗正正经经给长辈们见礼磕头:“孙儿不肖,让诸位长辈担心了。托长辈们的福,父亲如今无恙,孙儿回来了。”
田氏笑呵呵搂着他道:“好,好,回来就好。你父亲在信中讲了你父子二人在军中遭遇,真是凶险万分,祖宗保佑,如今你父子都平平安安,老身总算放心了。”
沈沃道:“书信总归不详尽,栗儿快讲讲。”
李氏道:“如今宴席已备好,咱们边吃边说。”
沈栗来去奔波,饮食不济,在军中吃的大锅饭又何止一个滋味寡淡可以形容,如今终于得了顿像样的,吃的十分香甜。
田氏见了心疼道:“苦了我的孙儿。”
沈栗道:“出门在外,自是不如家里舒坦,别人也都一样的,哪里就算苦了。祖母若是心疼,不嫌孙儿吃相不雅也就是了。”
沈沃道:“咱们家又不像那些酸儒讲究那么多,喜欢什么,尽管吃便是。”
沈栗被沈沃灌了几杯酒,宴罢时已有几分微醺之意。
田氏道:“你们别闹他,他连日奔波,且叫他回去休息。”
沈栗却没直接回自己的观崎院,而是先去了颜氏处。
颜氏见儿子回来,又是欣喜又是心疼。只是她身份低,如今沈栗又不在她名下了,便是有满腹的话也不好在人前说。
见沈栗过来,颜氏大喜,拉他到近前细细询问。
沈栗安抚道:“姨娘不需担心,此去虽然有些凶险,儿子却没受什么伤。休息几日便好了。”
颜氏叹道:“以前你淘气时盼你出息,如今才知还不如以前省心呢。”
又偷偷嘱咐他道:“如今你在老太太那里得了脸,也留些心眼,免得夫人忌讳你。”
“姨娘放心,儿子心里有数。”沈栗道:“儿子在席间未见大兄,可是大兄又病了?”
“可不是,”颜氏道:“病了好一阵了,如今只在床上养着。”
沈栗离了颜氏处,想了想,又去了延龄院。
颜氏说怕李氏忌讳沈栗,李氏心里果然有些不虞。
丈夫没事自然好,可沈栗如今渐渐出头,看着就要压过了世子的风头。虽然沈栗与颜氏母子一向恭谨,李氏心里也是有些不放心的。
除了这个,世子如今也和她执拗起来。
沈栗到了延龄院,见李氏也在。沈梧见他虽亲热,偏与李氏气氛不对。
沈栗便笑道:“莫非母亲与大兄有什么烦心事?”
“还不是你大兄犯了犟脾气!”李氏气道:“为娘什么时候不是为了你们打算,如今倒被人当成了坏人!”
沈栗疑惑道:“到底是为何事?大兄为人一向宽厚孝顺,怎么回不听母亲的吩咐?”
李氏虽然自己嘴上说沈梧不好,见沈栗道沈梧宽厚孝顺,心里反倒受用。缓了语气道:“是为你大兄的婚事。”
沈梧叹道:“七弟,母亲不知怎生想的,非要退了荣家的婚事,你说,这怎么能成!”
什么!
沈栗愕然道:“母亲怎生想到要退亲?可是那家姑娘有何不妥?”
旋而会意道:“莫非是因为容家的丧事?”
李氏点头道:“正是!”
沈梧的未婚妻容蓉的出身本就不高,李氏当初能点头,看重的是容蓉三代直系亲属都健在,是个“有福人”,可如今这姑娘的父亲死了,有福变成了没福,李氏自然不喜欢。
再则,容蓉如今又要有三年孝期!
沈梧今年十六,容蓉十五,两家本来已准备让二人在今年成婚。再等三年,沈梧都十九了!因沈梧身体不好,李氏自然想让他早些成婚,早生子嗣,若是以后有个万一,也好有人继承香火不是?
李氏的想头,沈栗倒也理解,然而他仍然摇头反对道:“母亲,这回儿子要说还是大兄的意思对,容家的婚事,不能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