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三姑娘表示“苟富贵,无相忘”,安夫人喜得合不拢嘴。
人的感情是会变的,安三姑娘年幼时生的玉雪可爱,聪明灵慧,安夫人自是打心眼里偏爱这个女儿的。但是自从安氏夫妇开始指望籍由这个女儿攀权附贵之后,这份疼爱就渐渐变了质,溺爱有加,真心不再。
费劲心思把女儿献给太子,不就是想让她成为家族的助力吗?
提起两个兄长,安三姑娘问道:“怎么不见大兄?”
安二爷正在游学,不在家中。安三姑娘出阁时,安大爷是在府里的。
安夫人埋怨道:“还不是你父亲,一连几封信催老大去大同府!听说那里正乱着,也不知他们爷俩如何了。”
安三姑娘安慰道:“母亲不知,这怕是父亲想让大兄领份军功呢。女儿听说,太子殿下单等着父亲的喜报,不日就要移驾大同府,那时大兄在军前,岂不是天上落下的功劳?况有父亲在,又怎会让大兄有危险。”
安夫人叹道:“儿行千里母担忧,你二哥总想着去外面跑,你如今出了阁,老大偏又让你父亲叫到军前,我就你们三个亲生的,如今竟都不在身边。”说着,眼圈又红了。安三姑娘自是忙着安慰。
厅堂之外,安府的丫头畏畏缩缩地看着安三姑娘自太子处所带来的宫女,这两个女面貌虽然普通,仅称得上端正,但言行举止端严肃穆,气度不凡,较之安府这些平日里自谓见过世面的大丫鬟们平白多了几分气势。
屋门一开,安夫人亲自降下台阶,走到宫女身边客气地搭话:“姑姑一向可好。”
两个宫女规规矩矩行了礼:“不敢当夫人称呼,奴婢以林、以乐给安夫人请安。”
“好好,”安夫人笑道:“日后姑娘要依仗二位照顾。”说着,荷包便递上来。
两个宫女面色不变,很自然地接过荷包:“谢安夫人赏。奴婢伺候安小主是本分。”
听宫女称安三姑娘为小主,安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看来太子果真是宠爱自家女儿,这不,已经让宫女把她当主子看了。
“却不知姑娘可在安府留到几时?”安夫人问。
以林答道:“回安夫人的话,宵禁前回去即可。”
安夫人微笑道:“好,留我儿吃一餐家中饭食。两位姑姑同来。”
“不敢与小主同食,奴婢们伺候小主用膳。”
安三姑娘喜滋滋挽着母亲的手臂,一行人向安府正堂走去。
经过一个院子,安三姑娘听见院中似有人吵嚷,疑道:“大兄不是往大同府去了吗?这院子中是谁在喧闹?难不成是奴才们见大兄不在家,竟放肆起来。”
安夫人转头瞄了一眼,不在意道:“是你父亲的一个客人,好像姓奚什么的,我也不太清楚,你父亲派了班子宁招待他。也是奇了,这客人不去大同府寻你父亲,偏总想着在太原晃荡,倒算是什么客人呢?”
安三姑娘听过就罢,左右父亲的事轮不到她们母女担心。方才哭了一通,倒觉有些饥饿,且用餐去。
此时,小院中的争执仍在继续。
“何二公子且安生些吧,我家姑娘回家探亲,身边正带着东宫侍女,您再嚷嚷,小心被人察觉。”班子宁一脸不耐烦道。
“你不嚷嚷何二公子几个字,谁知道在下是哪个!叫我奚公子。”何溪怒道:“不过上街走走,为何日日拦我?”
班子宁道:“您快省省吧。上次让您出门,一错眼的功夫您就与人吵起来,叫我家大人知道了,还不知要怎生罚小人呢。”
何溪气短道:“那店家竟然假冒家父的手迹……此事是在下疏忽了,以后注意些便是。”
班子宁摇头道:“还下次?一次都不行,何……奚公子,您听小人一句劝,如今太子仪驾都在太原府,您出去叫人认出来……”
“认出来又如何?”何溪道:“天下之大,我何二要去哪里不成?谁知道在下来三晋是做什么的!安总兵也太小心翼翼了。他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如今怎会如此胆小?”
听到何溪数落安守道胆小怕事,班子宁怒道:“做事谨慎有什么错!还请公子慎言。您出自世家名门,自然天下哪里都去得。但如今贵府暗中支持二皇子,谁人不知?太子入晋之前刚刚遇刺,您就出现在太原,这不是明摆着可疑吗?小人这个二百五都能想明白的事,您不会想不通吧?”
何溪骂了一句安守道胆小,班子宁立刻说他连二百五都不如。
何溪:“……竖子不足与谋!”
一甩袖子想走,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狐疑道:“在代县时你们就拦着在下不许我出门,到了太原府仍是这样,听说你们还把贵府三姑娘献给了太子……你们不是想反悔了吧?”
班子宁不动声色道:“送三姑娘进东宫是丁柯丁大人的提议。他在太子面前声称我家三姑娘色艺双绝,我家将军不好拒绝,只好令三姑娘前去伺候太子。这件事非但和我家大人无关,倒是令大人损失了一个女儿,此女原本是为了献给二皇子的。”
让班子宁这么一说,二皇子和太子之间竟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出夺“美人”之恨。只是这句话若是让太子听见了,太子只怕要忙不迭地把安三姑娘“还给”二皇子——此女为兄生受不起,还是二弟你来吧。
何泽思量半晌,忽然问道:“你家姑娘可受宠吗?能时常见到太子?”
班子宁冷笑道:“奚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想通过我家三姑娘的手来暗害太子殿下?”
“在下并无此意。”何泽垂目道。
“最好没有,”班子宁脸色铁青:“若是我家姑娘出手害死太子,奚公子您倒是称心如意,可我安家呢?怕是要遗祸九族吧?您倒是好算计!”说着,班子宁狠狠握紧腰中剑柄。
何泽眼角抽了抽,忙道:“班首领误会了,在下只是想着贵府三姑娘若是能时常亲近太子,或许能得知一些消息。”
班子宁哼了一声道:“这个我家大人早想过了,但女眷出入不便,姑娘身边又有宫女伺候着,想往外传消息不太可能。”
何泽焦躁道:“这些天来诸事没有丝毫进展,你们又不许在下出门,岂不是如同软禁了在下一般。”
班子宁一低头,心想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口中却道:“奚公子不必着急,机会总会来的。若是实在闷得慌,您还是跟小人前往大同府吧。到了那里,自然没人会再拦着公子出行。”
何泽气馁,大同府没有太子仪驾,自然不怕他被人发现,可他非要往太原府来,不就是因为太子在这里吗。
团团转了两圈,何泽道:“要我怎样你才能让在下出门。”
班子宁摇头道:“奚公子公子脾气执拗,一言不合就要与人争执,小人实在不能再冒险让您出去。公子若要打听什么消息,不妨吩咐小人,我安府人手众多,保管给您打听的清楚明白。”
何泽不语,安三姑娘被送给太子,使他开始怀疑安守道的立场,若是经由班子宁去探听,他怕送到面前的都是假消息。
班子宁由得他慢慢想。只要何泽不出安府,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何泽叹了口气,问道:“我的随从呢?”
班子宁恭敬道:“就在前院,奚公子要唤他们来,小人这就去叫。”
何泽摇摇头:“罢了。”他前几日倒也派小厮出去过,许是三晋人排外,那小厮非但没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反而不经意间得罪了人,被人打了半死。
他哪里知道这是安家怕他打听出什么端倪,彻底撕破脸,便故意设局,叫他们主仆在太原府寸步难行。
何泽怏怏回了屋里,班子宁松了口气,和酸丁们说话真是累煞人也。
天色渐晚,安三姑娘依依不舍离开安府,回了太子处所。
她没有发现,两个宫女都在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自己,当她进入太子居所,这种目光更是变得难以言喻。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想不明白这位安小主在安家时明明言行正常,怎么回了太子居所就变成了活脱脱一个女疯子?
若说是安小主不愿入宫,所以故意做出种种丑态,可这女子偏偏一副欢喜不尽的样子;若说她倾慕太子,她又天天作怪。每日里看见太子殿下被恶心得食欲减退,宫女们心里都觉得不落忍。
熟不知安三姑娘回到安府,便觉得自己娘家里不需要“端着”,自然是怎么自在怎么来,反倒表现的正常,是以当初送她去伺候太子时,安夫人并未发现女儿有何不妥之处;等回到太子居所,安三姑娘认为自己需要拿出最好的姿态面对太子殿下,于是,她那诡异的画风便又悄悄冒出来。
如今太子身边只带着几个宫女,安三姑娘没有参照物,自然不会发现自己的异常。太子为了与安守道等人虚与委蛇,便也处处忍她,她便是个螃蟹,太子也能微笑以对。而对于宫女们来说,太子都没说不满意,自然也没有她们来指点安小主的份儿。
宫女们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病,叫做审美异常。
见安三姑娘进了住处,东宫总管太监站在廊下,招手示意以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