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中留(1 / 1)

第六章夜中留

伺候完冷大夫洗漱安寝后,银环提着药箱打着伞又回了塔楼。

手下人早得了苏梦枕的吩咐,银环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苏梦枕的房门。还是将粘了落雪的斗篷挂在外间,待身上寒气消散才进了屏风内。

苏梦枕斜倚在床头正翻着一本书,姿态闲散。

银环来了他也只是将一只手放到塌上,似乎是有些懒得说话。

银环取出脉枕,细细的诊脉。片刻后,他捏住苏梦枕的下巴:“哥哥,我瞧瞧你舌头。”

明明是正经的瞧病,望闻问切,却莫名的被他说出一股子调戏味道来。

苏梦枕喝完药便觉得困倦,此时懒懒的掀了掀眼皮,瞧了他一眼,张开了口。

银环扫了他一眼,捏着他的下巴眼疾手快的扔了颗蜜饯进去:“口中可苦。”

自然是苦的,药苦便罢了,药味去了,口中依旧泛苦,喝水也压不了片刻。

苏梦枕含着蜜饯,目光垂在书页上:“还好。”

“好吃吗?”银环将小药箱收拾好,双手搭在床沿,脸趴在胳膊上瞧着苏梦枕。

苏梦枕终于将目光垂落下来,落在银环的脸上,只道:“隔壁给你收拾了间屋子,去瞧瞧合不合心意。若不喜欢,告诉师无愧,你自己改了就是。”

这瞧着是殊荣,楼主边儿上给他开了屋子,实际上却是将他往外赶。银环才不干:“不去。我便在这里陪你。蜜饯可甜?我这里还有梅花糕,可要尝尝?”

苏梦枕一向拿银环没办法,你凶他,他不理你。你劝他,他不听你。你赶他,又不能下重手。

苏梦枕总能准确的拿捏一个人的七寸,可银环似乎没有任何弱点,也不受威胁。恰恰相反,现在这位天下第一是他的救命稻草。

苏梦枕只好收回目光,不再多言。

银环悄悄打量他,轻声问:“哥哥,你恼我了?”

银环称呼苏梦枕时总是极柔软,一声哥哥从他口中出来,黏黏连连,杂糅了无数温软情感,总是叫人一听下意识便心软了。

“没有。”

“那你同我说说话,你不说话,我害怕。”烛火昏黄,打亮了苏梦枕的半边面貌,他本就生的极清俊,烛火之下光暗共生,棱角越发分明,便更有一种另人心惊的冷清。

银环向来胆大包天,他一爪子盖住风雨楼苏大楼主的书页,“哥哥,你看看我吧,我比书好看。”

万般缱绻情深,皆暗藏其中了。

话语暧昧太过,苏梦枕抖落了银环的爪子,将书册放到一边:“不了,夜深了。”

哦,这是要睡了。

银环起身扶着苏梦枕躺下,苏梦枕长长的发丝平铺在锦被之上,他闭上眼睛的时候头发丝都是温和柔软的。

银环轻手轻脚的熄灭了烛火,复又在苏梦枕床前趴下。

苏梦枕原本不过是要银环知难而退,多大的姑娘了,哪里还能如年少时一般,同他钻一个被窝。这事若是传出去,银环怕是除了他,再没有一个男人愿娶了。可他不能娶银环,婚约是其一,其二是他从来只当银环是妹妹是亲人,他不爱银环。

奈何,银环的药确是好药。一剂下去,困意席卷。苏梦枕还没等到银环知难而退,竟是心神放松,睡着了。

半夜里,他又咳嗽起来,银环搂着他的脊背,一下一下不轻不重的拍着,苏梦枕拿帕子捂着嘴唇,咳出的痰里有些血丝。银环擦去他额头的冷汗:“哥哥,可要水么?”

苏梦枕低低答应了一声,自己坐了起来,倚靠在靠枕上。

银环拿内力热了水,端过来,苏梦枕自己喝了。

“哥哥饿不饿,可要吃点什么?”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糕点包在手帕里,“梅花糕,水晶糕,还有绿豆糕。哥哥要哪个?”

苏梦枕捏了一块梅花糕,甜而不腻,口齿留香。不过,他也只吃了一块。银环便将其他的都收起来,又热了杯水让苏梦枕慢慢喝。

银环只来得及点了一根烛火,隐约的一豆光勉强看得清房中的大概轮廓罢了。还没有窗外雪停之后,茫茫白雪反射月光来的明亮。

苏梦枕喝了热茶又吃了点东西,内里舒服了些许:“你便一夜守在这儿?”

银环坐在踏脚上,他摇了摇头:“我怕钻进你被窝里头冷着你,将你惊醒了,趴你床边儿睡呢。这样,你一不舒服我便晓得。”

苏梦枕垂着眼眸,银环瞧着他弯着眼睛笑,眼尾略勾,颇为艳丽。

“我不要与你分开,隔壁也不行。”

苏梦枕拍了拍他的脑袋:“今年多大?”

他本意是让他莫学三岁娃娃般幼稚任性。不想银环老老实实回答:“二十有一了,是老姑娘了。哥哥不娶我,便没人愿意娶我了。”

苏梦枕头疼的撇开了眼,指了指屏风的方向:“外间柜子里有床被子,你拿去盖。”

银环歪头瞧他。

苏梦枕没奈何的将空出来的半张床位给了他。难不成真让银环在他的床边趴着睡一晚上么,着不着凉另说,整个人缩着,哪里有好觉能睡。到底是心疼着的小丫头,让下头人的嘴都闭严实些,只此一次吧。

“过来睡。”

银环欢欢喜喜的抱来了被褥在床上放好。他踢掉了鞋子,正解腰封呢,苏梦枕掌风一扫灭了烛火,眼不见为净。

“外衣脱了便罢了。”

意思是里头的衣裳留着。

自然是得留着的。哥哥敢看他还不敢脱呢,脱的越多越容易暴露。

他钻进被子里,深吸一口气,唔,是暖暖的阳光的味道。

苏梦枕闭上眼睛,忍耐着病骨疼痛,权当自己无知无觉睡着了。不想银环忽而凑过来:“哥哥,我这算不算是言出必践?白日里我说了在这儿睡晚上我便爬上你的床了。”

苏梦枕忍无可忍,抽过床头的书一巴掌盖在了银环的脸上:“若不睡便滚出去。”

银环撇撇嘴,捏住书道:“外头冷,哥哥你且承认一句嘛,我可是你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

撒娇似的,怎么会有一个如此爱撒娇的姑娘。开口柔软,似是你不答,便是十分的委屈。

“不是。”苏梦枕拿他没法子,答道。

银环愣了一下,坐起来:“在哥哥心中谁比我好看呀。”

“你是医术天下第一,却非容貌天下第一。便是你得了第一美人的美名,也还有许多男人可能觉得他们心上人更加美丽些。”苏梦枕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轻而慢。

银环搂过他的脖子,在苏梦枕望向他的时候笑了一笑,扶着他靠到自己的腿上,双手搭在苏梦枕的额头两边,手轻轻的揉按起来。

“哪里不舒服你同我说呀,同你说过的,我不喜欢猜来猜去。我太笨了,猜不到怎么办。”银环心平气和,话语带笑,“哥哥,他人觉不觉得我美丽同我有甚么关系。我只想要你觉得我好看。”

此时此刻他们之间近乎是温情的。

“你有一副好皮囊。”苏梦枕于是顺了银环心意。

银环却不觉得高兴,他的梦枕哥哥总是冷冰冰的,孤高寒傲,有许多人追随他敬仰他,却似乎没有一个人觉得他温柔。他足够好了,可惜却没有温度。

苏梦枕靠在银环身上,鼻间是浅淡的药香,同样是药味儿,却与房间中他身上所携带的不同。他身上的药是苦,而银环身上的是清,隐隐约约还有梅花的香气。

苏梦枕慢慢放松下来:“你用香?”

“嗯?什么香?”银环偏头嗅了嗅自己,“明明是与你一样的药味儿。你身上还有雪意,冷清出尘。我身上就剩下药味了。”

苏梦枕听他不忿的话语笑了笑:“梅香。”

“唔,那许是做梅花糕的时候沾染上的吧。不对呀,我洗了澡换了衣裳才来的,那是梅花糕太香了,染我身上了?”银环思索着,“哥哥喜欢梅花香气?”

“不喜欢,也不讨厌。大了,倒是厨艺也好了。”苏梦枕道。

银环得意:“我还会做衣裳呢。开春的时候我给哥哥做一身吧。”

苏梦枕没有应声。窗外月色照雪,不时有白雪压断枯枝“噗”“噗”掉落进深雪里。

苏梦枕睡着了。

银环打了个哈欠,借着雪反射的光描摹着他八年未见到心上人。依旧是清俊英朗,只是棱角分明起来,更添锐气冷冽。像是窗外的雪,像是雪中吐艳的唯一一朵红梅花。

他挽过苏梦枕鬓边的碎发,近乎虔诚的俯下身轻吻苏梦枕的眉心。哥哥,做个好梦吧。最好可以温暖一些柔和一些。

第二日,苏梦枕叫人搬来了张软榻,贴在墙角,窄边与自己的床沿相连,使得床与榻连成了个直角。

苏梦枕揉了揉额角,希望这样能叫那小丫头满意,莫再闹腾了。

师无愧端来苏梦枕的药,药碗边盛着一小碟子蜜饯。苏梦枕喝了药,拿起蜜饯含了一颗在嘴里:“又是冷姑娘吩咐的?”

这下师无愧摇了摇头。

苏梦枕望向他,师无愧那半张白嫩的脸似乎是燎起了一道红。

“药是冷姑娘熬的,蜜饯也是冷姑娘放的。他还问我,昨天公子喝药吃糖了没。”

“哦?”

“也叫我问公子,蜜饯……呃……甜不甜。”

苏梦枕笑了一下,望向门口银环正提着裙子,探头探脑的偷听,就是不进来。

苏梦枕淡淡道:“吃了。”

银环下意识再问:“那蜜饯甜不甜?”

好嘛,自己暴露了。

师无愧吓了一跳,苏梦枕老神在在的:“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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