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夫的犹豫使人很着急,人们开始催促。
吴氏抹着眼泪心里明白,相公不可救,她只是不死心而已。
她是妻子,砸锅卖铁都可以,可人家大夫凭什么要搭上自己的名声。
即使已没什么好名声了。
吴氏对于张岳敬是否开馆是不抱任何希望,谁都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拢着儿子不自觉淌眼泪,感叹命运多舛。
张岳敬看着眼前这个力排众议的落魄女子有一丝丝敬佩,他再次确认:“小姐想清楚了?”
林孝玨点点头:“先生是否,想清楚了。”
张岳敬再次沉思,想着父亲的教诲:医者有时就遇到这样的难题,明知不可为,偏得为,为的就是不让人命眼睁睁在自己眼前陨落。
万一有救呢?
他的家风就是这样,不然兄长也不会摊上人命官司。
那他要不要答应女子的请求,开馆救人?
若是开馆,人死在馆中,加上少施医馆的排挤,他可能会落得和兄长一样的下场。
若是不开馆,那他还算得上什么医者?还讲什么医德?
矛盾中,张岳敬已经做出决定。
“师父……”徒弟陶省三深深了解师父的脾气。
张岳敬凛然一挥袖:“开馆吧。”打断他的话。
板子上的李官人气若游丝,吴氏娘子泪痕满面,李小公子目光懵懂畏缩,陶省三心莫名就软了下来。他诶了一声,转身去开馆。
一切谈妥,吴氏又开始犹豫了,这张氏医馆是有污点的。
张大夫不开馆,有人觉得不近人情,开了馆,又感觉有阴谋。
林孝玨回来接他们,又被这家人的不干脆气到了,她面色一沉:“张大夫,不开,你们,觉得,不近人情,开,你又怀疑,我告诉你,张大夫,是眼下,最好的,金创,大夫。我需要,他的,帮助。”
不论京城的张大夫,张氏医馆确实是无锡县最好的跌打损伤医馆。
这时吱呀一声,对面的门已开到最大。
林孝玨冷冷一转身:“抬过来。”
这么严肃的大夫,吴氏心有畏惧,忙让家人听她的吩咐。
张氏医馆曾经是相当有名气的跌打损伤馆,人一抬进来,张敬岳就老道的让陶省三将人安排到病房。
安置好病人,林孝玨在厅堂对李家人道:“我救人,就要守,我的,规矩,否则,不救。”
人是你非要救的,馆也是你让开的,别人虽不甘愿,但一切也都听你的,如今人都抬进馆了,可谓万事俱备,你又讲规矩?
那大汉嚷道:“你有什么话能不能一气说完?莫非想加银子?你这是得寸进尺。”
林孝玨语气冰冷:“医治,过程,不准,打扰。不得,观看,尤其是,你。”
大汉一瞪眼睛:“你咋那么横?”
张岳敬在柜台后,更信任这小姐了。他家祖上传手艺的时候,特别强调了这一点,说有病邪会伤害病患,这也是他们张氏医馆和别处不一样的地方。
帮忙解释:“小姐如此也是为了病人着想。”
大汉呸的一声:“少忽悠人,没听说哪个大夫救人不让人看的,难道救人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们可是家属,不让看我们不治了。”
小道童不理解的凑到林孝玨身边,小声嘀咕道。“小姐,别治了,我害怕这个人。”
林孝玨秀眉立即蹙起来,搭在她有些木讷的脸上,很不协调。
没理小道童,而是瞪着那大汉,哑着嗓子道:“你想他,死?”
“他死,你能,霸占,财产?”一声比一声刻薄。
这是诬陷,大汉觉得四面八方的目光都看向他,脖红脸粗,怒道:“你休要血口喷人。”
吴氏眼珠转了转,不知在想什么,大汉越发局促起来,他急急解释:“嫂子,你别听他胡言乱语。”
“那就,出去。”林孝玨这次的声音更严厉。
大汉怕她再说出难听的话,想出去又不甘心,正犹豫时就听身后有人道:“说能救人,还要银子,可万一人救不活呢?银子不是打水漂了?”
林孝玨扫了一眼,是个穿着对襟长褂的青年人,他侧着头和人议论,一直没有正过脸。
人群又开始议论纷纷。
那大汉脖又扬起来:“是啊,治好了我大哥,五十两银子,我李家分文不少,愿意付给小姐,可若是治不好呢?”
林孝玨脑中有一个词汇闪过,一波不平一波又起。
冷笑道:“好个,兄弟,情深。你真为,你哥哥,着想?那我便,成全,你,心意。”丢下个讽刺的眼神,转过身去柜台处端起趣÷阁,刚要下趣÷阁好像又想到什么。
“先生,可否,借您,弟子,一用?”她问向张岳敬。
张岳敬看了陶省三一眼,陶省三很知趣的走到林孝玨身旁。
“小姐有何事情,吩咐就是。”
其他人很好奇的看着他们的举动。
林孝玨将趣÷阁递给陶省三,看着李家人郑重其事的宣布:“我立,生死状。若,救不好,人,任凭,而等处置。”
生死状?看个病要玩命?这样的大夫闻所未闻。
“豁。”人们又爆发了:“这小姐急眼了。”
吴氏转着眼珠,心想:“留下字据也好,治好了人她乐见,治不好也不亏,她方才怎么就没想到呢?”
林孝玨宣读,陶省三唰唰写下中规中矩的字迹。
书写完毕,林孝玨刚要画押,刚才那个对襟男子又开口了:“小姐初来乍到,我等都不相熟,要是人没救活小姐跑了,大家上哪追去?”
林孝玨目光略向他,他混在人群中却始终没抬头。
大汉道:“就是,你这生死状可能是废纸,我等连你姓谁名谁都不知道,万一你冒充别人的名字呢?我们上哪找人去?”
林孝玨肃然的站着没说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她是谁?她不是林孝玨,她是姓周的,可是她是谁呢?
张岳敬在不远处观到这小姐气息有些乱。
“那某立状,尔等可以相信了吧?”一掀褂角,走出柜台,夺过陶省三手中的趣÷阁,重然落下。
陶省三惊呼:“师父……”
张岳敬已经签好了自己的名讳。
“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张岳敬,在此处行医二十载,如救不好李官人,愿以死抵命。”签好字,他吹干墨迹,将生死状展给众人看。
又一个玩命的大夫,不知是少见还是被这大义凛然的气氛感染,人们雅雀无声的围在张氏医馆门口,里三层外三层。
少施医馆的伙计一见计谋得逞,压着头很快撤出人群,回去报信。
屋里林孝玨突然面向张岳敬,深深施了大礼。
“先生请,受,小女子,一拜。”这是尊重又感激的礼仪,是得到他人的信任,郑重道谢的礼仪。
张岳敬信任她,他自知她何尝不是信任他才会将人抬到他这。
惺惺相惜的扶起林孝珏,说道:“某也想知道兄长的决定是对是错。”
“定不,辜负,先生,信任。”林孝玨抬起头,接过张岳敬手中的生死状往大汉身上一拍,伸出两根手指说道:“两个,时辰,谁都,不许,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