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爷领着一个老者进到会客厅里,那老者满头银发,但脸上没褶,传说中的鹤发童颜,他形容有些消瘦,可人很精神,身上罩着一个袍子,一走路来两袖生风,自有一股仙气。
这人正是方老大夫,给韩东宝和陈博彦调理过身体的,也只有他说过老太太不是隔噎,但没想到医治的法子。
林孝珏听见有人来并不以为意,还是低头看书。
方老大夫跟着大老爷往暖隔里走,看见厅里有个女子静坐着,他也没什么好奇,就以为是林家的孙女在伺疾,这是这伺疾也太懒了,不在里面伺候跑出来看书,方老大夫对这孩子印象不好,只看了一眼就进了暖阁。
等他到里面一看,老太太恨不得嗓子都要吐出来了,恭桶里的秽物全是绿色,就问道:“怎么比先前还严重了?”
先前她是看过的,用些止呕药,不会让病患这么难受的。
老嬷嬷和大夫人见有大夫给撑腰,忙将林孝珏用药的事说了一边。
方老大夫听着有些蹊跷,道:“药还有底吗?我闻闻。”
老太太喝的药碗还没拿出去洗,嬷嬷一个示意,就有丫鬟将药碗端给方老大夫,方大夫一闻,顿时瞪圆了眼睛,这还了得,病人本来就呕吐不止,这个大夫竟然还给用催吐的药,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方老大夫将瓷碗还给丫鬟,问着大老爷,道:“你们说的屋外的那个小姐就是大夫?”
大夫人上前点头:“正是她。”
“就是给福宛郡主医好病的那个林家五小姐?”
大老爷他们其实都没见过林孝珏医病,根本不知好坏,但大老爷还是装作很熟悉的点点头:“正是我那侄女,不过都是谣传罢了,看了一本医书笑猫碰见死耗子而已,也是郡主病的轻,才让她捡了便宜。”
方老大夫只关心是不是,对他后面的话好似都没听见,又问道:“治好陈家公子疟疾的林家五小姐?”
林三听了不愿意了,她那哪是治病,是去勾引人,不然怎么陈家公子一定要跟她订婚呢?最可恨的,她都告诉了陈公子林孝珏跟薛世攀有猫腻,这陈博彦还上赶着当王八。
林世泽两口子换亲的事林家其他人并不知道。
林三还以为林孝珏会嫁给陈博彦,心生嫉妒,没等父母开口,先道:“一个女儿家,医术如何不知道,整天抛头露面的,二叔也不管管。”
这时她好似完全忘了手上的断指,这就叫好了伤疤忘了疼。
方老大夫心里有些奇怪林家这些人,这位小姐说别人抛头露面,那她自己不是也挺没规矩的?不过他一个老头子,怎么会跟一个小姑娘较真,他只要确认外面做的那位是林家五小姐就行了。
方老大夫袖下手指紧撵了几下,再次问道:“就是那位用鲤鱼汤治好尚书之子浮肿的林家五小姐吧。”
大夫人怎么不对劲,你还没完了呢,蹙眉道:“老先生到底何意?我娘这病,您到底能不能治啊?”
方老大夫捋了一下胡须,道:“老太太不是死症,但我才疏学浅,找不到合适的方子,既然小姐在,我去问问她为何要用催吐药。”一开始他是觉得这方子胡闹,但人家鲤鱼跃龙门都能治水,说不定是什么奇招呢。
方老大夫也不管一屋子人脸色好看不好看,抖着广袖就冲出房门。
林大夫人看这老头子亟不可待的样子都懵了,怎么看他对林孝珏有点崇拜呢?他们明明是请他来拆林孝珏的台的好不好?
大夫人目光带着怨念,狠狠的瞪向大老爷。
大老爷也有些不知所措,认识的人都说这方老大夫非常固执,平时也不苟言笑,怎么今个看着这么轻浮呢?
他给妻子一个安心的眼神,道:“你放心,我有办法。”
方老大夫走近林孝珏,林孝珏听着不一样的脚步声,抬头看是一位老者,身上带有淡淡的药香气,就猜测他是一位大夫,放下书站起来一福礼:“老先生好。”
方老大夫听传闻这小姐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怎么今日主动跟他打招呼呢?捋着胡子十分高兴,笑道:“小姐认得老夫?”
林孝珏摇摇头:“不认得。”
“……”他还以为自己的盛名这小姐听过呢?方老大夫脸色颇有些尴尬。
林孝珏一抬手:“您请坐。”然后道:“我虽不知,老先生是何人,但闻您身上药香复杂,就猜您是医者,我也是医者,您是前辈,我是晚辈,自然要给您行礼的。”
方老大夫方才的尴尬顿时烟消云散,看看这后生,多有礼貌,任何人被人尊敬都会觉得很舒服的,方老大夫捋着胡须坐到她对面。
林孝珏待他坐稳了,才坐下去。
方老大夫看着她意味深长的一笑:“小姐与传说中,不同啊。”
林孝珏道:“大部分还是,相同的,不过我最近,长大了一些,就懂事了。”
“……”这话要是长辈夸奖自家的孩子还行,自家说?方老大夫尴尬的一咳嗽:“小姐很有趣啊。”
林孝珏很坦然的点头:“有人这么,评价过。”
“……”任方老大夫阅人无数,也不得不佩服这小姐,就算你是第一次见她,只要一说话,绝对会让人印象深刻,想不记得她都难。
方老大夫调整一下坐姿,他来是要问问题的,方才的和蔼就一小子变得严肃,道:“老夫并不了解小姐,但听过小姐不少传闻,外面都说小姐医术高明,不知小姐敢不敢认承?”
这话颇有质疑之意,好像她敢承认,他就要放大招考他了。林孝珏莞尔一笑,反问道:“您看林家那位大老爷,是不是觉得他高?”
方老大夫不知道她为何有此一问,想着林家大老爷是个大高个,点点头:“正是。”
“您看他高,是也因为您矮,我也不知道,我医术在什么水平,但满京城的医者,若都觉得,我医术高明,那百姓以性命相托,就危险了。”
京里这些大夫什么样呢?他们继承了宋朝的一些习惯,喜欢用成方。就是你来看病,头疼,找个治头疼的方子,先用用看,不好了再换一个,反正宋朝皇帝别的方面好不好不敢说,为老百姓收集了不少方子。
京城还好一点,还有许多地方,老百姓是不识字的,所以有的大夫根本就不是大夫,就是认得字人,他们也不会诊脉看病,哪里有病找个方子治一下。
近些年因为元四大家的流行,倒出了一些愿意看医书的大夫,但他们极其在意派别之争,守着一个方法,就什么病都用这个法子,不会变通。真正会看病的大夫很少。
所以跟着老百姓也学奸了,太医院是医不过三世不用,就是你这医生没有三代人是不用的,但是老猫房上睡,一辈留一辈,这些所谓的世家留下的是秘方,能治好一些疑难杂症,但藏着掖着,不能造福更多的百姓,不堪重用。
所以总体说来,全国的大夫都没有几个出色的,情况令人堪忧。
方老大夫听着林孝珏的话,仔细一琢磨,就懂了,小姐不是挖苦他个矮,小姐的意思是,大家都认为我医术高明,是他们学艺不精造成的。
这话也绝对不是狂傲,是在说一种事实,而且真了解杏林界现状的人,就会明白小姐的谦虚和担忧。
方老大夫年轻的时候也很看不惯京城这些大夫,他还在太医院担职过,就因为看不惯,什么话直说什么,最后被人集体排挤,他只好默默退出太医院,开个小药房了。
所以对林孝珏的话,想的更为深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