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雷声从天际传来,一路滚动着,咆啸着,迎向对面更为迅疾的惊雷,两雷狠狠的相撞在一起,炸出金蛇乱舞,炸出滔天巨怒。
白云委曲的翻腾着身子,挣扎着,痛苦着,涨黑了脸庞,鼓涨了身躯,在一声比一声响的雷声催发下,在闪电肆无忌惮的放纵刺激下,满腔戾气终于尽化雨泪,一倾而下。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大雨连下一天一夜,在老天爷的霪威下,山川在号泣,树枝在颤抖,无数污水浊流在山岩上蜿蜒而下,将本就不宽的山谷溢塞的满满当当,席卷着头颅、断肢、血污,浩浩荡荡的向远方奔去。
大震关上,一片肃静,时不时响起的,只有扫帚刷地洗墙声,城头上几不见戍值的哨兵,只有三三两两穿着蓑衣负责清扫卫生的士卒。
宋军早撤回了安戎关,为期近十天的大战,终于在老天爷的怒火下中止了。
疲惫不堪的将士们,个个都在营房里倒着,风声、雨声、呼噜声,在水气氤氲中交织起别样的安宁曲。
指挥所里却突兀的响起主将李儋珪的怒骂声:“没用的东西,撒泡尿都不会,滚,去外面淋到纸上,再给老子捧回来,别溅着雨。”
一张稍显稚嫩的少年脸庞拉开门,朝外面看了看,见风雨皆急,又迅速的关上门,带着哭音的声音响起:“将军,俺真的撒不出来……”
伤腿上的风湿疼的令人牙酸,李儋珪不得不用上偏方,寻了个还不知女人味的娃娃兵,准备用童子尿来掩敷,哪知道这家伙蠢笨的要命,撒泡尿也撒不出来。
唉……
……
大震关战事停了,黄牛寨也没了兵困之危。
一场特别的军纪处罚却在风雨中进行着,“啪,啪……”每一记军棍落下,都在那肥胖的后背上带起一片水花。
祁三多趴在泥水里,嘴里咬着刀鞘,一声不吭的硬受了三十记军棍,等最后一记打完,候在边上的甲寅与刘强一把将他拉起,迅速的架进营房中,手乱脚乱的为其抹脸擦身。
祁三多兀自强笑,“能再和虎子一起冲锋,这军棍挨的值。”
“还嘴硬,小心枢相法剑祭起,铡刀落下,想再吃猪头肉都没得吃了。”
祁三多嘿嘿笑着,笑着,却又带起了哭腔:“刘强你个没良心的,轻点呐……”
刘强故意再用力按了按,狞笑道:“活该。”
确实活该,这家伙的军令是到兴元去接替铁战,把兴元府那一支被铁战和武继烈整整操练了一年的生力军替过来用,结果他倒好,率着五千步兵从夔州直奔凤州。
没斩首示众,怎么处罚都算是轻的。
不过,三十军棍一受完,官职也被木云一撸到底,堂堂夔州步兵都指挥使,成了一个大头兵。
甲寅帮着把他上身擦了,下身是不管了,将毛巾往他手里一丢,没好气道:“看你怎么和大丫交待。”
“……”
祁三多嘴巴扁了扁,想说什么,终是没吭声。
赵磊在门口探了探,见祁三多已经披上了衣服,便用目光对甲寅一示意,甲寅在祁三多肩上重重一拍,大步出门。
“有事?”
“刚祁将军的亲卫与某悄声说了,是铁夫人怀孕了,祁将军这才抢了铁将军的差事。”
“啊?!这亡八蛋怎不早说,不行,我得找枢相去。”
赵磊轻拉了他一把,轻声道:“若是枢相知道了,铁将军又要吃排头了。”
“……”
甲寅爆一句粗嘴,用肘子横了横,说:“你去伙房找点吃的来,酒抱两壶过来。”
赵磊应了声便把蓑衣往头上一罩,跑了,甲寅正要回屋,却有传令兵来报,枢相升堂议事,速去大堂参见。
甲寅只好回身,先在祁三多后脑勺上敲下一记暴粟,这才和刘强一起匆匆向指挥所跑去。
木云是昨天到的,他来的巧,在大雨未落之前进的寨,援军还没安顿毕,大雨便倾盆倒了下来。
甲寅平时见了木云嘻笑怒骂,真遇到事了,却比谁都规矩,当下在门处先解了蓑衣,再朗声唱名,刘强也有样学样,没有丝毫马虎。
实在是手执惊虎胆的木云太可怕。
说起来,虎牙军中威信最高的是陈仓,作为虎牙军的首任创始人,加上政工队的导向性宣传,陈仓的形象在将士们心目中无比高大。
最耀眼的明星当然是甲寅,大多数的将士们都以能与赛杨戬小去病一起作战而自豪。
但最让三军将士畏惧的,却是体弱似书生,头发灰白如老头的木云。
只因为,这家伙只要一涉军务戎机,凡事便没得商量,法剑高举,军规高悬,而且眼锐如刀,你主意还在肚子里打着呢,他却早就了然于胸,想卖乖都没门。
军议,开门见山。
“凤州兵马可以动了,宋军不会走褒斜穿连云玩倒兜。”
甲寅刚进来,前事不知,当下讶然问道:“为何?”
“一个时辰前探马回报,五天前宋九重会见灵武节度使冯继业,相谈甚欢。”
“五天前的消息,为何今天……”甲寅说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宋军如此严密防守,看来这场会见必有名堂。
木云微一点头,侧过身子,用指挥棒指了指那条特别粗大的黄河水道:“从朔方出兵,虽要穿过羌区,但这事,对久镇朔方的灵武军来说,并不是难题。若是突然兵临秦州城下,来个中心开花,我军若是不提防,必然要遭殃。
好在我大秦鸿运当头,这场及时雨最少能迟滞敌军三五天时间,我军有足够时间准备。”
甲寅起身,用手比比,讶道:“千里奔袭,除非马队。”
施廷敬笑道:“正是马队,据可靠消息,这一次伪宋带出了整整一万人的捧日精锐铁骑。”
刘强皱了皱眉:“马兵攻城?”
“马兵精贵,哪会攻城,完全可以利用马快的优势,逼我军出城决战,只要多实施几起抢、烧、乱,我军不战也要战,除非坐视百姓不管。”
甲寅一捶桌子,怒道:“操,他们有马兵,我们也有,就硬打硬的来一战。”
“你这是话糙理不糙,要想让伪宋退兵,没别的办法,只有真正打服他,我军如今马兵也有万骑,虽不是优中选优,但也不惧敌人,某的意思……”
木云起身,用指挥棒轻敲掌心,缓缓说道:“某的意思,守好凤州这一路,秦州那一路,索性放进来打,来个步骑大决战。”
“决战?”
“对,就是决战,他宋九重也不要偷偷摸摸的玩把戏了,秦州城外,平整旷野,正好一决死战,如此,百姓少遭殃,国家少负担,想来,巴不得速战速决的宋九重一定很乐意。”
甲寅有些炸毛了,只觉着头皮上倏的有千万只虱子在吸血,他烦燥的举起双手,用力的抓挠了两把,把半湿不干的头发抓成一个鸡窝,“我们兵力远少于敌军,能打赢不?”
木云笑笑,说出了他许久未曾说过的那句话:“兵不在于多,也不在于精,而在于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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