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她便借了点婵娟的脂粉,把自己涂成了病痨鬼模样,一到祠堂就开始哭天抹泪,死活都不肯分家,惹得一众还想从她身上薅点羊毛的族老们,最后只能各自出血资助了些,才算平安分了家。
与此同时,京中也传出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国殇一出,普天同悲,即便是矿州城这种小地方,也得配合举办悼念仪式,街上所有商铺都暂时关门,知府也忙得团团转,焦虑了两个月的顾朝朝总算是放松了,可心里却愈发焦虑。
这一个多月来,沈暮深从未给她写过一封信,她不知道他此刻身在何处,做了什么,是否有危险,每日里只能靠观察留府的侍卫,得出他目前还平安的结论。
可皇帝驾崩后,这些人便一声招呼都不打地撤出了矿州城,彻底斩断顾朝朝的最后一条消息来源。
顾朝朝看着空无一人的将军府,咬牙切齿许久后深吸一口气,转身回了顾家:“婵娟,备车,我要去京城。”
第146章(终
京城的春天来得极晚,矿州城已经春风满地,这里依然寒风料峭,丝毫不见春意。
刚从皇宫出来的沈暮深,顶着一身京城深夜的寒气回到府中,还未坐下歇口气,身后一阵风袭来。
他下意识抽剑转身,却在嗅到熟悉的檀香后猛地收手,自己也因为动作过快失去平衡,往后退了三步才站稳。
本想给他一个惊喜的顾朝朝顿时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对、对不起,我不是……”
话没说完,沈暮深便走路带风一般朝她冲去,直接将她抱住。顾朝朝猝不及防,脸颊磕在他坚硬的盔甲上,顿时疼得闷哼一声。
“你怎么来了?”他声音沙哑,满是关怀。
一别两个月,时间在他们之间似乎没有发生任何阻碍。顾朝朝一阵鼻酸:“……你的人怎么都不见了?”
“我这边缺人手,便将他们召回了,”沈暮深松开她,伸手摸了摸她泛红的眼角,“你那儿我也留了人,只不过在暗处保护,不会惊扰你的生活。”
顾朝朝闻言不语。
沈暮深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问:“你担心我?”
“废话。”顾朝朝白了他一眼。
沈暮深没忍住笑了,多日以来积攒的疲惫在这一刻一扫而空。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拉着她往屋里走,顾朝朝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偷瞄一眼他的腿脚,只觉得他比先前走路更稳了。
“走得多了,便找到些许诀窍。”沈暮深没有回头,却还是准确猜出了她的心思。
顾朝朝笑笑,乖顺地跟他回了屋里。
沈暮深关上门,拉着她仔细打量一遍,这才长舒一口气:“还好,没瘦。”
“……这算好事吗?”顾朝朝说完,看到他略微凹陷的脸颊后心疼了,“你却是瘦了不少。”
沈暮深抬手摸摸她的脸,专注而认真地看着她。顾朝朝沉默不语,安静地与他对视,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周围却有思念蔓延,即便对方已经在自己面前,这份思念也没有减少。
许久,顾朝朝先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沈暮深大梦初醒,当即反客为主,一边将她扣在怀中,一边将手从她衣领探入,摸到后背去解她的裹胸。
明明是寒意料峭的夜晚,房间里温度却越来越高,两人鼻尖上都出了细细密密的汗,肌肤接触时也有稍许黏腻。
两个月没见,太多积攒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每个人都失了控。顾朝朝趴倒在床上时,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雕花的床边,指尖用力到逐渐发白,连手背上都泛着微微的汗光。
大床吱呀吱呀地摇晃,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停歇,两个人却毫无睡意,只是相拥在一起平复身体的躁动。
许久,沈暮深缓缓开口:“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回去。”
“……沈暮深,你这话听起来有点渣哦。”顾朝朝懒洋洋道。
沈暮深失笑:“乖,京城事多,我怕顾不住你。”
他没有隐瞒顾朝朝,断断续续地将这两个月的事都说了。他讲故事的能力显然不怎么样,顾朝朝却听得暗自心惊,能将原文中与他同样自顾不暇的燕王,扶持成今日的储君人选,不必想也知道其间多少凶险。
“但一切都过去了,再等个几日,燕王登基,我便去矿州城接你,”沈暮深说完停顿一瞬,“你若不想来京城,我陪你留在矿州城也行。”
顾朝朝闻言笑了一声:“等燕王登基,您又成了风头无两的大将军,如何能留在矿州城陪我?”
“大不了同燕王讨个知府当当,他与我自幼一同长大,这点要求还是允的。”沈暮深随口道。远在矿州城的现任知府立刻打了个喷嚏。
顾朝朝哭笑不得,与他玩笑了会儿后才开口:“来京城也挺好。”这便是要迁就他的意思了。
沈暮深虽然心疼,可也知道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他的势力不会削弱,保证她将来的生活更加安稳,不再受人掣肘。
两人安静地相拥,谁也不肯睡去,可天光即亮时,顾朝朝还是忍不住犯困了。沈暮深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直到她彻底睡着,才悄悄出门一趟。
顾朝朝醒来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辆铺了软垫的马车里,身上的衣裳也早已穿整齐,只是微微隆起的胸部证明,她没有穿束胸。
……竟然没睡醒就被送走了。顾朝朝气笑了,只觉得自己这趟奔波,除了被他反复睡了几遍,什么好处都没得到。
也不对,至少得到了他尚且平安的消息。
顾朝朝轻呼一口气,开始四下翻找束胸布,可惜找了一圈什么都没见那东西,反而找到一块燕王令牌,和一张字条——
“自己人护送,不必穿了,令牌只管用,胡作非为也好,目无法纪也罢,你高兴就好。待我去接你那日,记得着女装。”
短短几行字,却是霸道又傲慢,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顾朝朝冷哼一声,正要把字条丢掉,便看到了小桌上摆着的十二种糕点。
十二种糕点,来自七家铺子,事关自己,这人定然不会假手于人,所以……他在她醒来之前,不仅要帮她清洗好换了衣裳,还跑了七家铺子为自己买吃食?
“……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顾朝朝嘟囔一声,顺手将字条塞进怀中,重新躺下时只觉得平静一片。
她在路上慢悠悠地走了两天,总算是回到了家中,结果一进门,便看到知府带着几个衙役来找麻烦,婵娟正带着一众奴仆抵抗,她当即皱起眉头:“你们做什么!”
知府闻声回头,看到她后冷笑一声:“本官还想问你要做什么,顾朝,你难不成要造反?”
“少爷,他要搜咱们的仓库!”婵娟忙上前。
“官银丢失,本官怀疑是你们顾家偷藏,难道不该搜?”知府说完,突然发觉顾朝朝与平日有些不同,可具体是哪里不同,却一时间说不出来。
顾朝朝一听,当即火了:“如何证明官银丢失?又如何证明是顾家偷藏?知府大人怕不是找寻官银是假,强抢民财是真吧?”
“大胆!”知府怒喝一声,突然注意到她身前玲珑的曲线,顿时眯起了眼睛。
婵娟见状,当即厌恶地挡在顾朝朝身前。
知府一看什么都明白了,冷笑一声勾起唇角:“难怪顾大郎这么多年都不肯娶妻,原来并非专情,而是无能为力啊。”
“我顾家事就不牢大人操心了,还望大人就此次的事给小民一个说法。”顾朝朝既然敢出现在他面前,就不怕被他看穿。
知府心思变了几变,最后视线落在了她白皙的脸上:“想要说法?那便随我回衙门,来人!”
“在!”
“将顾大郎……不,顾小姐请回衙门,本官要亲自审问。”知府阴笑一声。
衙役们顿时要动手,婵娟急忙护住顾朝朝:“没有搜查令没有文书便要拿人,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知府彻底撕下伪装,暴露小人一面:“在矿州城,本官就是王法,拿人!”
眼看着这些人要围上来,顾朝朝当即掏出腰牌:“我看谁敢!”
众人没见过这东西,但看到顾朝朝的神情,也猜到是个了不得的物件,一时间都不敢上前。而唯一识货的知府,在看到后脸色一变:“你怎会有燕王的腰牌?”
“自然是燕王交给我的。”此刻的沈暮深应该还在隔壁‘重病不起’,顾朝朝便换了个说法。
知府不信,可见她表情笃定,也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僵持许久后,他咬牙撤走众人,然而走到门口时,又不甘心地停下脚步:“顾朝,冒用令牌可是砍头的死罪。”
“是不是冒用,大人可以自己去查。”顾朝朝冷淡道。
知府冷哼一声离开,却在坐进马车的瞬间慌了神,生怕燕王是顾朝朝的后台,更怕自己会被秋后算账。
“来人,去京城李家传个口信儿,叫他们查查燕王是否认识矿州城一个名叫顾朝的男……不对,女人。”他沉声吩咐。
“是!”
知府走后,婵娟直接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地看向顾朝朝:“少爷怎么办,等他回去查证之后,定不会轻易放过咱们。”她以为腰牌只是糊弄。
“腰牌是真的,别怕。”顾朝朝安慰道,见她不相信,便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句,“是沈暮深给的。”
婵娟愣了愣,竟然久违地松了口气。
知府离开后,着实安静了几天,而顾朝朝也趁此机会恢复了女装。顾家那些族老听说她是女人后,当即带了人来闹,可惜不管是礼法还是律法,他们如今都不算一家人了,顾朝朝只管叫人拿大棒将他们赶了出去,一个子儿也没分给他们。
族老们又气又无奈,纷纷对当初急着分家的事懊恼不已,可现在一切已成定局,只能各自回家后悔去了。
转眼又是十日,燕王登基了。
顾朝朝远在矿州城,生活一如既往的平静,却也能想到在燕王登基背后,某人经历了多少凶险与危难,好在一切都如他所愿,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得知沈暮深在两日后抵达矿州城,顾朝朝便拉着婵娟在城里逛了一整日,总算挑了一身最好看的裙子,在他回来那日早早换上,坐在家里等候。
然而还没等沈暮深进城,知府便先来了。
“顾朝,你果然是在骗我,当今皇上根本不认识……”知府话没说完,在看到她一身装扮后彻底哑声,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顾朝朝冷淡地扫他一眼:“燕王不认识我,却认识我的夫君,我劝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笑话,”知府回过神来,“你扮了这么多年男人,哪来的夫君?!”
“你怎知我没夫君?”顾朝朝笑了一声,“你都查到我与燕王不认识了,为何不多查查他身边属下,说不定会有惊喜。”
“本官只知道皇上不认识你好,别的为何要查?”知府冷笑。
顾朝朝扯了一下唇角,怜悯开口:“那你肯定要被吓一跳了。”
“我?”知府眯起眼睛,视线在她的细腰上打量一圈,“我倒要看看,是谁会被吓一跳。”
话音未落,他便要上前,然而下一瞬一道破风声响起,接着利剑刺中了他身前石板地,直插进地面三寸。
知府一愣,僵硬回过头时,就看到沈暮深身着铠甲站在门口,而他身后是一众随从,气势比之从前大不相同。
“我家夫君勤王有功,又与当今圣上是自小的情谊,我得一块腰牌也不奇怪吧?”顾朝朝笑眯眯地问。
知府:“……”
沈暮深无视吓到一脸空白的知府,勾起唇角张开双臂,顾朝朝笑了一声,花蝴蝶一般朝他扑了过去。
沈暮深一把将人抱住,将她打量一遍后颔首:“还是女装顺眼。”
“那日后便一直女装示人。”顾朝朝抱着他的腰笑道。
沈暮深眼底闪过一丝愉悦,只是这点愉悦在听到知府的求饶声后顿时烟消云散。
“拖出去,杀了。”他言简意赅。
顾朝朝嘴角抽了抽:“就、就这么杀了?”好歹是个知府,连个罪名都不安就杀了好像不太合适吧?
沈暮深看出她的顾虑,思索一瞬后道:“李友私德有亏以权谋私,杀了。”
“这还差不多,”顾朝朝无视知府哭天抢地的声音,满意地点完头又提意见,“不过这罪名不算严重,该换个更严重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