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说出来之后,接下来的话便没有那么艰难了。师桓避开了师施的视线,接着道:“把你从湖中救上来的不是我,是傅云柏。”
他停顿了片刻,补充道:“所以你该谢的是他,不是我。”
她该失望了吧,也该后悔为他做得这些事了吧。
心中微妙的生起淡淡的失落。
说完之后,师桓低着头,竟有些不敢去看师施的表情。放在石桌上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紧握成拳。
许是太过用力,眼见锋利的指甲便要刺进了手心,两只白嫩娇小的手忽然附在了上面,轻轻地掰开了他的拳头。
“没关系的,”少女清亮的嗓音响起,似是在安慰他,“虽然是有一点失望,但哥哥虽然没有直接从湖中救了我,也及时带我看了大夫,把我送回了家。”
“所以,我是该谢哥哥。”师施仰着头,对他笑了笑,露出两个讨喜的小梨涡,“哥哥保护了我,这就够了。”
手上是女孩独有的柔软和温暖,可这一刹那,身体上的触觉却像是突然消失了。
月光下,他看着那双黑亮的眼睛,清透的仿佛能一望到底。明明那般干净,可有那么一刻,他竟差点迷失在那里面。
师桓蓦地别开视线,收回了自己的手,语气微微有些僵硬地道:“你……真的这般想?”
“当然!”师施点着小脑袋,一脸认真的道,“我落水是意外,哥哥又不可能一直跟在我身边,自然不可能第一时间救下我。这是天意,是人力无法改变的事。你放心啦,我不会因此生你的气的。”
若是她知道他当时就在现场……
师桓心中罕见的生了些心虚与愧疚,他抿了抿唇道:“再也没有下次了。”
闻言,师施笑得更甜道:“嗯嗯,我相信哥哥!”
盯着她唇角的笑,师桓心里的心虚少了一些。他也没有骗她,只是隐瞒了一些事而已。
善意的隐瞒,应该是很有必要的。
他这般告诉自己。
“对了,哥哥,傅云柏是谁?”虽然有点遗憾救她的不是师桓,但如她方才所说,这些事也不是人能改变的,所以师施倒是很快调节好了心情。
想到自己真正的救命恩人,师施忙问道。
“多大岁数?长得好看吗?”
“你问这些作甚?”师桓无意识的皱了皱眉,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找情郎,“他救了你,父亲和我会感谢他的。”
他不怎么想与师施谈关于傅云柏的事情。
尤其师容凛还要收傅云柏为义子,再想到上一世傅云柏的心思,师桓心中不知怎的生起了一丝危机感。
师施没注意到师桓的不满,理直气壮地道:“问这些很有必要啊。书上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话本上也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得知道他是个什么人,才能决定怎么感谢他啊。”
这话一出,师桓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若是他是个英俊年轻的未婚儿郎,你要以身相许?”师桓面色一寒,冷声道,“你想都不要想!”
“还有谁给你看的话本?那上面都是胡说八道的,怎能轻信?”他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语速还加快了不少,“反正此事我绝不同意。”
顿了一下,又冷着脸补充道:“父亲也不可能同意!他已经决定收傅云柏为义子了。”
“哎,我就是随便说说而已嘛。”师施被他的冷脸吓了一跳,不由缩了缩脖子,抱怨道,“就问问,我也没说要嫁给他啊。哥哥,你反应干嘛这么大?”
师桓也反应了过来,脸色微微僵了僵。
他轻咳了一声,声音依旧有些冷硬道:“反正以身相许这些话,往后莫要再提。你是女儿家,这些可是会影响你的名声的。”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师施见他还真当真了,有点无奈,“往后再也不说了,你放心。”
师桓哼了一声,算是放过了她。
“不过哥哥未免也管得太宽了点,竟连我未来的夫婿都要管。”师施还是忍不住小小吐槽了一句。
“你既是我妹妹,这些我自然是要管的。长兄如父,你莫不是不懂?”师桓微微眯眼瞧了师施一眼,目光有些锐利,“怎么,你这是后悔要我这个哥哥了?”
他是绝不会允许她后悔的。
既然做了选择,那么这一生都不能反悔!
“哥哥,你这么认真作甚?我真的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好了好了,你别生气,让你管让你管行了吧?”也不知这是找了个爹,还是找了个哥。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师施是有点后悔的,总觉得往后自由的日子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当然这些话,她自是不可能说出来的。反而还拉着师桓的手摇了摇,撒娇道:“所以哥哥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随便问了一下傅云柏而已,师桓反应怎么会这么大。
“别动手动脚的。”话虽这般说,他却没有主动抽回自己的手。师施现在也有些了解自家这位兄长了,说起来,实在是个别扭的性子,比女儿家还难搞。
嘴上说着不要,但其实……啧啧。
师施立刻打蛇上棍往上爬,用力握了握师桓的手道:“不,我偏要!你是我哥哥,我怎么就不能碰了?我就要碰!”
“胡闹。”师桓轻斥了她一句。
师施立刻在心里啧了一声,面上还是笑呵呵的,娇憨又乖巧,是个特别可爱讨喜的妹妹呢。
看来,她果然是天下第一可爱。
看看吧,才多久时间,她就征服了她家未来的皇帝哥哥。
“你是我哥哥嘛,我只对你胡闹,别人我还看不上呢。”她微微抬着下巴,一脸骄矜。
可师桓的心却不由自主沉了沉。
傅云柏不也要成她的兄长了吗?所以,她以后也要如此对傅云柏?
想到那幅画面,他的目光暗了暗。
不行,他不能让师容凛收傅云柏做义子!傅云柏对师施的心思可没有他这么纯洁,那小子……
上一世,长安大乱,谭氏去世,傅云柏独自一人去了岭南。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他加入了师家军,大放光芒,最后甚至成了师桓手底下有名的大将!
他敢杀敢拼,有勇有谋,乃是天生的将才。但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却不是他的这一点,而是他的深情,是出了名的痴情种子。
打仗期间,不成婚可以用战事来推脱。
但功成名就后,他却依然孤身一人,坚持不娶妻,甚至连妾室通房也无。
所有人都知道,傅将军是个痴情人,这一生只钟情长乐县主一人。即便县主已死去多年,他依然情深不改。
直到师桓重生回来前,傅云柏依旧独自一人。
上一世,师桓对这些事情没有兴趣,所以并未去特别了解。但依稀听说过,傅云柏之所以心悦师施,是因为曾被师施无意中救过。
从此便念念不忘。
可惜两人身份差距太大,后来又因为种种事,两人甚至连交集也无。
但即便如此,在师施死后,傅云柏也一直守着,从未变过心。甚至,有人说,傅云柏之所以加入师家军,便是因为长乐县主。
在世人眼中,长乐县主是个除了脸一无是处的草包。
可在傅云柏的心中……
师桓忽地想起了他们攻破长安的那一夜。
大胜归来,当犒赏三军。师桓直接举办了一场庆功宴,傅云柏身为一方主将,自然也参加了,便坐在他的左下首。
许是喝多了酒,傅云柏眼中有些迷离,眸中似有泪光闪过,脸上却全是笑。
“仁瓒这是怎么了?”仁瓒乃是傅云柏的字。那时,看到得力的下属这番情态,师桓身为主公,自然免不得询问一二。
“末将是在高兴,终于又回到长安城了。”傅云柏又喝了一杯酒,脸色泛红,“主公,末将有一个请求,还请主公应允。”
“仁瓒但说无妨。”
傅云柏站起身来,沉声道:“请主公允末将一天假。”
“此等小事,有何不可?”师桓摆手道,“只不知仁瓒请假所为何事?”
如今大胜,眼见着他便要黄袍加身,改朝换代。他的那些下属们俱都心思浮动,一个个争先恐后想要在他面前争宠。
傅云柏却还要请假,师桓难得有些好奇。
傅云柏沉默片刻,面上挂了一丝笑,回道:“末将想去看看她,陪陪她。”
他忽然便明白了傅云柏口中的“她”是谁。
是长乐县主,是名义上的妹妹,师施。
可师施已经死了,尸体都沉入了河底,怕是早就腐化成白骨了。这个世上,谁不是为了利益而活?
真的有人能爱一个人爱一辈子吗?
师桓不信。
也不知怎得,师桓跟着傅云柏去了埋葬了师施的那条河。他们并肩站在桥上,遥望着层层水波。
“世人皆说,长乐县主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你为何会心悦她?”许是战事结束了,一下子没了奋斗目标,师桓难得有了些闲情逸致,竟问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傅云柏许是也压了许久,便细细回了他。师桓这才知道,原来在很多年前,傅云柏便与师施有了渊源。
金尊玉贵的长乐县主不过是随手施恩,过后便忘了。可对于地位尴尬的傅云柏来说,却是救了他的命。
足以让曾经那个惶然失措的小少年记上一辈子,再也不能忘。
“他们觉得她笨,可我,”夜风拂过,撩起男人的额前乱发,露出了一张早被晒在小麦色,棱角越发鲜明深刻的脸,“觉得她很可爱啊。”
是这个世上无与伦比的可爱和善良。
“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便是我曾经太过无能和懦弱。若是再来一次,我想勇敢一点,守在她身边,再也不要错过她了。”
他的神情似悲似喜,凝望着河水的眼似乎被蒙上了一层薄雾,模模糊糊让人看不透彻。语气很轻很轻,差一点似要被吹散在夜风中。
“想让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过一生,再也不要孤身一人葬身河底了……”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是个慢热的人,但慢热不代表无情。我想写的就是,一个心防很厚的人,真的把一个人装进心中后,那一刻的感动。他其实也很好哄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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