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3点的时候,天还未亮,因为宵禁的原因,京城街道空无一人。
本该静悄悄的内城,陡然出现了一点马蹄声,可因为这些人动作很轻,不至于吵到其他人,就连街道两边的住户,都没有被惊醒。
四贝勒府的送葬车队,就是这时候出门的,他们要去送弘辉的尸骨火葬,之后安置在皇家寺庙里,等到黄花山那边的陵地修建好,再下葬。
这也是没办法的,谁能想到都已经8岁的弘辉,居然会一病去了,没有事先修好的陵墓。一个皇子的阿哥,也不能随随便便挖个坑就下葬吧?
此次送葬队伍,女眷们一律不能跟从,弘昀和弘时还太小,属于神魂不稳的那种,容易冲撞了,本就不该在这样的场合里出现。
所以最后剩下的就四爷和卫其轩了。
四爷打头,穿着青色长袍,骑马在前面开路,他是弘辉的阿玛,自然不能穿白色,只能穿稍显素净的颜色,来表达心里的哀思。
奴才们全都换上了白色的丧服,和侍卫一起护送弘辉的棺椁。
而卫其轩,则是在棺椁前的马车里,没办法,他的身体太差了,既骑不了马,也走不了路。
原本四爷是不打算让他来的,然而卫其轩坚持,四爷也只好答应了。
卫其轩穿的是偏白的料子,却不是什么丧服,那是只有长辈去世才能穿的,要是他现在穿了,就有诅咒长辈之嫌了。
可是这种偏白的没有关系,几乎是谁家办丧事,你去人家家里祭奠,都可以这么穿。
车队一路来到了城门口,守门的军官看到是四贝勒府的标志,顿时大感头痛。
这个时间点,还不到京城城门打开的时间,他要是开了,会被问责的。
康熙朝对这一点规定严格,没有特殊的手令,任何人来了都不允许打开城门,就算四爷是皇子也一样。
而这个手令,目前只有三个人能签发,一就是康熙帝了,第二个是太子,太子有监国的职责,也有监国的权利。之前康熙亲征噶尔丹,让太子监国,城门开不开,只需要太子签手谕就行。而最后一个就是九门提督了,是专门掌管京城内外城门守卫和监管的。
九门提督负责皇城的安全,是妥妥的皇帝心腹,像四爷这样的皇子,不会也不能去接触,不然就有窥视皇位之嫌了。
所以说,四爷现在带着人要出城,守将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看四爷后面的小棺椁就知道,那是送葬呢,能被四爷亲自护送的,那除了他自己的儿子还有谁?
想到传闻中四贝勒府的二阿哥自小体弱多病,这时候死了也没什么新奇的。
拦送葬队伍本就不道德,现在又是四爷难过伤心的时候,他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守将正左右为难呢,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没办法,他只能一边着急,一边打发了人去禀告上峰。
一切都让提督大人做主吧。
卫其轩看了一眼时辰,再看了下近在眼前的内城门,当即叫人停下来,把牌位香炉摆好,烧纸钱的盆子放好,他先上了一炷香,然后开始烧纸,嘴里念起悼文。
这悼文是四爷连夜写的,卫其轩看了一遍就记下了。
旁边的下人开始呜呜哭了起来,侍卫们散开,守卫着这里。
四爷背对着他们,闭着眼不让前面城门上的士兵看到他湿润的眼睛。
守将松了一口气,暗暗祈祷提督快点来。
要了老命了。
昨晚九门提督正好巡视完歇在了军营里,就是离这内城门不远的一处大院子,听到下面的人过来禀报,说是四贝勒府的阿哥没了,四爷在送葬。
他当即吓得跳起来,官府都没穿,拿上特质的手令就往内城门跑。
等到卫其轩做完一套动作,念完悼词,九门提督已经赶到了,内城城门缓缓打开,一秒不差。
卫其轩的身体实在差劲,就一篇文的功夫,他已经脸色发白,旁边的太监福子忙上前把自家主子搀扶到马车里,另一人康子端上来一晚人参鸡汤,给他补充元气。
这边送葬的队伍重新启程,那边九门提督骑上马,走另外一条道路,快马加鞭赶到外城门,同样在葬礼队伍赶到的时候,打开了城门。
时间算的刚刚好,就好像卫其轩和九门提督有默契一般。
四爷全程看在眼里,不由也为卫其轩的精准感到惊讶,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么好。
很快的,队伍出城,城门在他们的背后缓缓关上,还有一刻钟才到开城门的时间,可一刻钟就是一刻钟,宁愿之后辛辛苦苦再开一次,也不能说直接开着好了。
城门是何等重要的地方,那是一刻马虎都不能有。
看着城门关上之后,九门提督快马加鞭的回去,穿上官服,进宫请罪去。
虽然这是为了给四贝勒府的阿哥送葬,而四贝勒又是皇帝的亲儿子,去世的人是皇帝亲孙子,但他私自开了城门,就是得请罪,而皇上肯定会罚,只是罚轻罚重的问题。
等到宫门大开,大臣上朝的时间,九门提督径直去了乾清宫,直接跪在了大殿前。
康熙醒来之后,乾清宫大太监梁九功就进来禀告,“皇上,九门提督求见。”
“让他进来。”康熙的动作一顿,很少有大臣会在早朝之前求见,除非有不得不说的大事。
“是。”梁九功退出去,很快九门提督就进来了,还没到跟前,就跪下请罪,“臣犯了大错,请皇上责罚。”
“说吧,你犯了什么事。”康熙的脸色淡淡的道。他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从不会把真实情绪表现在脸上,除非那是他特意表露的。
“今早寅时初,四贝勒爷带着葬礼队伍要出城,罪臣尚未上报,就开了城门,请皇上降罪。”九门提督磕头道。
康熙的手一顿,“葬礼,谁去世了?”
“这应该是四贝勒府的阿哥。”九门提督并没有去打听,可看那小小的棺椁就知道,一定是孩子。
康熙闭了闭眼睛,吩咐梁九功道,“去看看老四府上有没有来禀告的人。”
一般这种事,皇子们都会打发人告诉他这个皇父一声,不过一切都没有朝事重要,所以这些禀告的人都会排在早朝后。
“是,”梁九功立刻出去。
在这期间,康熙什么也没说,越过了九门提督往外面走去,显然是要上朝的意思。
九门提督连忙磕三个响头,然后麻利的跟上,
这不是说他就没事了,而是康熙要看看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才能给他定罪。
很快,梁九功就小跑着追上了康熙的队伍,“回皇上,四爷打发人来禀告,弘辉阿哥昨晚去了,因为得的是时疫,要趁着百姓们还没起来,连夜出城。另外,他还让奴才来向你告假,说是送弘辉阿哥去皇家寺庙,另外再选定墓地。”
康熙的眉头皱了皱,最终恢复了平静,“知道了,告诉那下人,让他们好好照顾主子。给我转告老四,不可哀痛太过伤了身子。”
“是。”
康熙的心情有点不妙,他原以为会是老四府上那个病歪歪的二阿哥没了,没想到会是老四的嫡长子。那孩子他见过,以往看着挺壮实,没想到一病没了。
“另外,这件事缓缓告诉德妃,再宣个太医过去看看。”他吩咐道。
“喳,”梁九功一一记下。
“至于你,罚俸半年,留后查看。”康熙看向九门提督。
九门提督心里一喜,利索的跪下磕头谢恩,然后果断下去了,这惩罚算轻的,说明皇上没觉得他办错了,那就行。
能有这个结果,他非常满意,本来到了他这个位置上,哪里会在乎那点薪水,只要皇上不责怪他私自打开大门就好了。
康熙上朝之后,先是按惯例解决一些大事,等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就看了一眼梁九功。
梁九功立刻出面,“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这时,立刻有一人出面,“皇上,微臣有事要奏,臣起诉四贝勒在巡视河道期间,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把洪大人下狱,之后又不顾其他官员的阻拦,抄了好几户人家,弄得河南当地百姓,怨声载道,还请皇上明察。”
一见到此人出面,梁九功当下心里就一个咯噔,等听到他说的内容后,忍不住悄悄去看康熙的脸色。
果然,康熙现在已经是怒火中烧了。
他看向太子,“他是你的门人吧?你就任由他这么诋毁你四弟?”
这人是太子党,在场的大部人都知道,而他说的这些是事实,却是掐头去尾的一部分事实。
四贝勒确实没等查清证据,就直接叫人拿了洪大人,事后才在审问下补充了证据,这确实不合规,但那个洪大人确实也干了违反大清律令的事。
事情是这样的,之前康熙派四贝勒去巡视河道。
他是个较真的人,黄河年年治还年年泛滥,大笔大笔的银子洒下去,却是一点成果都见不到,四爷早就不满了。
这次皇上让他巡视,他就没想走个过场,那可谓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势必要把所有的问题都揪出来,让人改过了。
在去之前,他就早已做好了准备,还事先派了几波人过去暗访,为的就是怕有人得了朝中的消息,知道他要去,作假蒙骗他。
虽然胤禛自诩自己不会被蒙骗,但他也不会轻视天下人,尤其是那些狡诈的读书人。
可没想到,人家连作假都不愿意,大喇喇的就让他看出了一堆问题,事后还给他送上了许多金银俗物。
说什么大家都是太子门下,应该相互帮助。
四爷大怒,当下就让人把这位洪大人拿下了,之后就是彻查。
发现这位洪大人仗着攀上了索额图的势,这些年贪墨了不少修建河道的银子。
他和城里的几家大户共同合作,由他们出面购买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材料,然后衙门要求百姓以服役的名义,用那些豆腐渣修建河坝。
他们从中捞了至少四分之三的钱,这也就算了,服役的百姓他们不给吃不给喝,还动辄打骂,只三个月,河道上就死了上百人。
这如何不让百姓们怨声载道,畏官府如虎?
他过去的时候是打着巡视河道的目的,结果百姓们以为他是来找人重修河道的,一个个吓得连夜逃跑。
可河道能不修吗?他只是轻轻砸了一下,就出现了裂缝,这样的破烂工程,汛期来了,那是妥妥被冲垮的命。
所以四贝勒当机立断,把洪大人和他相关的一干党羽全部下狱,然后那几个参与的富商之家,全部抄家。
至于河道,必须在汛期之前修好。
可是因为之前官府的作为,让百姓们都害怕,吓得躲到深山里不敢出来,或者去亲戚家避难。
这样的情况下,四贝勒不好强硬征调,要知道这里的气氛之紧张,差一点就要官逼民反了。
最后四贝勒做主,把抄出来的财务,全部用来修建新的河道,也不用按服役的名义了,直接出钱雇人。
刚开始百姓还不敢相信,四贝勒就下令,工钱一天一结,绝不拖到第二天。百姓们听到衙役们来宣传,做主的是皇子,有那实在吃不起饭的,抱着试试的心态来了。
果然当天就拿到了工钱,还比预期的多了一点,另外干一天活,还包两餐,中午和晚上都能分到一个大馒头,这条件就算可以了。
之后愿意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四贝勒见步入了正轨,就把事情交给了当地剩下的官员,自己写了折子呈到御前,之后就回京了。
在这件事上,四贝勒有几件事不合规矩,其一没有上报,经过皇帝的允许,就私自抓捕官员。其二抄家抄来的财务,没有经过户部,就直接被他挪用,拿去修建河道了。其三,把服役直接改成了雇人付薪水。
这表面上看着没什么,却是打破了官场的规矩。
为什么古代服役那么苦,人人闻之色变,还不是服役有硬性的规定,是百姓不得不干的事,而且是苦活累活,像修水道修路建庙。
服役也就算了,还吃不好睡不好,每年死在上面的百姓不计其数,就算没死,几个月劳役下来,人也得脱层皮。
这么苦这么累,百姓当然不愿意干。
可这是不愿意就能不干的吗?要是百姓不干,路谁去修,河道谁去清理?
路不通会影响中央对地方的掌控,这是动摇皇权,动摇国本的事。
河道不修理,往往面临的就是洪涝,黄河沿岸那么多百姓,涝一次就是伤筋动骨,几十万百姓颗粒无收,流离失所。
这是不得不干的活,官府必须强制百姓去干,百姓不仅得干,还不能有怨言。
可现在四贝勒这么做,就是打破这一规则。
人家都能拿钱给百姓干,为什么你不行,还非打即骂的。
是不是因为钱都被你们这些贪官贪污了,所以你们逼着我们死命干,补上你们贪污的漏洞?
百姓会不会这么想?
会,而且是一定会这么想!
在百姓眼里,天下无官不贪,官即是他们头上的枷锁,也是剥削他们的人。
一旦这个想法形成了,那所有的劳役都变成了剥削。
这样一来,就存下了怨气了,是真的会反的。
所以四贝勒这事做的非常不地道,不讲究。但你能说他做错了吗?
修建河道刻不容缓,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最快的办法。
至于那些后遗症,他已经提前做了预防,让当地官府每天都要宣传一遍康熙的恩典。
大致意思是这样的:
‘百姓们,皇上知道你们已经服过徭役了,知道你们辛苦了,可因为贪官不做人,害得你们白白辛苦。现在贪官们已经被皇上惩治了,可河道不得不修,不然汛期来了,大家的庄稼,房子都全没了。可皇上也不忍你们再来一次徭役,所以把贪官和奸商家抄出来的钱财都用在了修建新的河道上。而这一次,你们不仅能吃的饱,还有工钱拿,感谢皇上的恩德。’
百姓们不懂大道理,但一些生存的智慧还是有的。
知道河道必须要修,如果不修,他们一年辛辛苦苦种下的粮食,可能因为一次发大水,就全毁了。
现在修还有工钱拿,心气一下子就平了,卖力干活不说,也在官府的带动下,感谢皇上。
至于第二年徭役恢复正常,那不是去年是特殊情况嘛,是皇上额外开恩,没什么好说的。
四贝勒把康熙处处摆在前面,避免了邀功之嫌,又顺利的解决了这个隐患,算是完美解决了这件事。
至于那些不合规矩的做法,康熙也只是轻轻敲打了一下,让他避避风头,回府里待着就算了。
这事不算大,唯一有点麻烦的是,那个洪大人是索额图门人,算得上太子一党,四贝勒这样做,有打太子脸面的嫌疑。
在回京之前,他给太子去了一封信,专门说了此事。
太子有点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
河道有多重要,他这个太子的当然知道,皇父年年都要派人巡视,隔几年还会亲自去,就代表了它的重要性。
所以四弟做的也不算错,他一个大清太子,容人的雅量还是有的。
当下,他本打算揭过去了,还专门找人和索相说了。
没想到索额图压根不听他的,还在今天的朝会上,让人弹劾四贝勒。
被皇阿玛问到脸上,太子的神情也不好,死死盯着那个出面的官员,就想他看到自己的脸色,自觉的退下去。
然而那官员一直跪着头垂下,没有看任何人,只嘴里一条条说着弹劾四贝勒的话。
太子恨不得直接一脚踢过去,可他不能,他是一国太子,再大的事也不能失了从容和稳重。
他抬头看了皇阿玛一眼,此时康熙的脸上已经满是怒火,那怒火中还夹杂着一丝心疼。
太子从小就是康熙带大的,认了解康熙,兄弟中没一个比得上他的。
康熙这翻表现,显然中间还有别的事啊,绝不仅仅是因为有人弹劾四弟,就这幅表现。
不说别的,就他们这些兄弟,自观政以来,被弹劾的还少吗?
说他这个太子奢侈,用度花费甚至超过了皇帝,说他的奶父凌普贪污受贿,重奴行凶。
说大阿哥逞匹夫之勇,粗鄙无礼,既然拿鞭子责打下属官员。
说三阿哥爱结交文人,常常与人寻欢作乐。
说四阿哥性情尖厉,为人刻薄寡恩,等等等等。
只要细数,在场的从大哥,到十四,就没有一个不被弹劾的。
十五那是还没有上朝,等着吧,只要他一旦领了差事,就免不了被人吹毛求疵。
可这些康熙都心知肚明,甚至他自己,也能接到指责他做的不对的折子,御史嘛,专门就是干这个的。
那为什么今天康熙表现得如此愤怒呢?
太子不由偷偷去看梁九功,只见他垂下眼,一动不动好似一尊雕像。
太子心里一咯噔,平日里梁九功对他们这些皇子可谓是恭恭敬敬,而且是能提点就提点。也不是为了他们以后多照顾,只是希望他们表现好点,别让皇阿玛生气,他这个贴身奴才也好做点。
可现在梁九功这幅做派,就说明一定出事了,还是大事。
他心里不由惴惴,旁边的大阿哥还在火上浇油,“就是,太子旗下的门人贪污河道的银两,本就罪该万死。居然还有脸弹劾别人,太子您也不管管,哪里有一国储君的风范。”
太子狠狠闭了闭眼,老大,你这个棒槌!
他二话不说,立刻跪下来请示,“贪污决不能容忍,四弟办的好,请皇阿玛重罚那些官员。另外李御史污蔑皇子,以莫须有的事构陷皇子,可见对皇家的心不臣,儿臣怀疑他结党营私,因为私情就构陷皇子,还请皇阿玛彻查,并重重惩罚。”
太子这话里有几层意思,首先,四贝勒拿下的那批以洪大人为首的官员必须严惩,他这个太子不会保。其次,这个李御史敢弹劾皇子,一定是受了别人的指示,让皇帝彻查。无论查出是他太子门下所为,还是有人构陷这个太子,顶着太子门下的名义,去对付四皇子,好让兄弟阋墙,都要查清楚,绝对不能放过这种在皇家兄弟之间搞嫌隙的人。
太子这一翻表态,满堂皆惊,就连索额图都忍不住焦急的看他。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李御史就是索额图的人,就是太子的人。
太子这一表态,就代表他放弃了这些人,这于太子党而言,是个沉重的打击。
原因也很简单,这是给了康熙借口,狠狠削弱太子党的势力。
太子胤礽自从被封为太子,身边渐渐聚拢了一股庞大的势力,而这势力是以索额图为首的。
随着太子表现越来越好,而康熙则渐渐年老,太子的势力已经威胁到了皇权,这让康熙非常不满。
然而太子是他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又一向做的很好,他对太子还是满意的。
所谓打鼠怕伤了玉瓶,康熙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他想削弱索额图的党羽,然而难免伤及太子,所以一直迟迟下不了手。
现在太子亲自请旨,让康熙直接查,往深了查。
也就是说,李御史将作为一条引线,可以牵扯出后面无数太子党,至于要弄下去多少,全看康熙的心意。
这如何不让众人惊讶,如何不让索额图大惊?
康熙听完,眼中闪过满意之色。他扫视了周围人一眼。
几个皇子知机,马上跪下来请旨,“请皇阿玛下旨彻查。”
其他大臣见有人带头,也都纷纷跪下来请旨。
至于索额图和索额图一党,各个面无血色,身上冒出冷汗。他们不敢埋怨太子,更不敢怨恨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拿愤恨的目光盯着李御史。
此时李御史哪里还有刚刚的意气风发,整个人惊慌失措,恨不得晕过去。
他知道自己完了,不仅是他,他一家甚至是一族都完了!
御史弹劾本不是错,可他被打上党争的标签,还涉及包庇贪污,就是大错特错。
他拿希冀的目光看向索额图,索相,这都是您让我做的啊!
然而索额图也是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康熙离开,然后太子以及众皇子跟着离开。
出了大殿,大阿哥看着皇阿玛远去的龙辇,“我说,太子你今天发什么疯,怎么好端端的就愿意舍弃你那些走狗了呢?”
两人斗了这么久,都知道对方的性格,如果不是发生什么事,太子绝对不会这样做。
他好面子又爱惜羽毛,即便知道是错的,也会按下去然后自己处理好,绝对不会在朝会上,不管不顾的就让皇上去查。
那查出来什么,他还能控制的住吗?
别阴沟里翻船才好,大阿哥幸灾乐祸的笑着。
太子讥讽的看他一眼,懒得和这个不动脑子的蠢货说什么,询问其他人,“老四人呢?”
四阿哥胤禛绝对是最勤勉的,从来不会缺席早朝,除非病得起不来床。
可他前两天才回来,看着除了消瘦点,人精神奕奕的,也不像生病的样子啊!
“对啊,老四呢。”大阿哥也疑惑,刚刚在朝上他不好问,现在终于能好奇问出口了。
众位皇阿哥都摇摇头,表示他们并不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很快,太子的贴身太监过来了,太子见他脸色沉重,问道,“出了什么事?”
太子看着众位阿哥都在,想到刚刚梁九功派人来传的话,忙以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昨晚四贝勒府的大阿哥没了,是时疫。四爷连夜把棺椁送出了城,皇上正为此事难过呢。”
众人先是一愣,十四呆呆的道,“你没说错吧,是大阿哥,不是二阿哥?”
弘盼的病弱京城皆闻,可弘辉是个健康的啊!
那太监低低的垂下头,“是大阿哥。”
完了!
众人心里一凸,那可是四弟/四哥的嫡子,皇阿玛皇孙不少,但嫡孙真是凤毛麟角,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个。弘辉是其一,还有大阿哥的嫡子,和三阿哥嫡子。
现在三个还去其一,而且四弟/四哥的儿子本来就少,那就怪不得皇阿玛心疼了。
在人家嫡长子去世送葬的时候,你去弹劾人家,这不是撞到皇阿玛的心坎上吗?
太子知道后,遗憾之余,不由为自己刚刚的机智点赞。
他是亲身感受过的,皇阿玛对于自己的儿子有多好,可随着他们这些儿子渐渐长大,掌握了权柄,皇阿玛感受到了威胁,就把这些感情转嫁给了更小的阿哥们。
至于他们这些成年的,大部分是防备了吧?
可现在四弟那事,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本身没大错,还能说得上是功劳,毕竟他成功阻止了一场可能发生的洪灾,大功一件。
可皇阿玛顾及自己这个太子的颜面,不仅没有赏赐,还让四弟回府休息。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苛待功臣,而这功臣还是他亲生儿子,皇阿玛岂有不愧疚之礼。
偏偏在这个时候,四弟的儿子没了,还是寄予厚望的嫡长子,想想都知道,皇阿玛对四弟的心疼肯定到达了顶峰。
可偏偏索额图作死,让李御史在这个时候弹劾四弟,这不是老虎头上拔须,什么算是?
刚刚皇阿玛那语气,如果不是他反应快,估计下一秒,怒火就全到自己身上了吧?
太子庆幸的时候,其他阿哥也恹恹的。
他们和老四是政治敌手不错,可也是兄弟,兄弟没了嫡长子,他们心里也提不起劲。
众人没多说什么,都散了,回府后各自打发了贴身奴才,去送丧仪。
他们不能亲自去,因为弘辉是夭折,还是时疫没的,只能这样表示表示。
紫禁城内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郊外的皇家寺庙。
离开京城后,他们就来到了此处,由方丈亲自主持,念经,超度,焚烧,然后入殓。
虽然是火葬,但骨灰盒还是要放入棺椁的,然后在庙里享受一年的香火供奉,再下葬。
在主持这些仪式的时候,即便卫其轩身体不舒服,仍然全程参与。
并且,他还亲自为弘辉点了一盏长明灯。
此举作秀的成分居多,然而对于四爷来说,却是真真切切的感动了。他的二阿哥,果然有情有义!
只要这长明灯还在,他就可以和四福晋来这里悼念弘辉,并且希望借此保佑这个孩子未来可以投个好胎。
等到所有的仪式都走完,卫其轩累惨了,被太监背着回了斋房,灌下一大碗药后就沉沉睡去。
而四爷这时请庙里懂医术的大师给他把了脉,知道没有问题后,就去了前殿,打算多抄几遍经书,多念几卷经文,为弘辉祈福。
傍晚的时候,卫其轩终于醒了,被伺候着吃了斋饭。
收拾好后,他估摸着京城的消息已经到了,于是让人扶着他去前殿。
果然,苏培盛正在和四爷禀告今□□堂上发生的事,以及皇上后续的处理。
等到他说完,卫其轩才上前见礼。
四爷看他,惊奇不已,“这就是你坚持让我寅时就出发的原因?”
原本四爷是打算等到城门开的时间再出发的,那会儿人也少,还有护卫在两边护着,不担心惊扰了百姓。
可凌晨三点的时候,卫其轩却提醒他,“可以出发了。”
四爷以为儿子不懂,细心的教他,“城门是寅时四刻开门,现在出发,只能让你大哥停棺等着。”
送葬是时走时停的,经常会停下来让人哭灵,但这都是有讲究的,绝对不会是因为被拦了而停下来。
卫其轩淡淡的道,“那就让他们打开城门。”
四爷皱眉,教训道,“你虽是皇家人,但不可生了骄矜之气,城门是何等重要的地方,哪里是说开就能开的。”
“今天不一样,今天是大哥的葬礼。”卫其轩道。
“没什么不一样的,”四爷脸色难看,他只是个四贝勒,有什么资格让人开城门。
卫其轩抬头看他,“当然不一样!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今□□堂上一定会有人弹劾阿玛。不知道皇玛法会怎么处理呢?”
四爷很惊讶二儿子的见识,他当然知道今天会有人弹劾自己。
早在河南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在他看来,能修建好河道,自己被人弹劾了又怎么样,他甘之如饴。
今天是大朝会,想必那些人已经准备好了弹劾他的折子。
不过这会儿弘辉的事,已经让他顾不上别的了,弹劾就弹劾吧,反正他是皇阿哥,又不会伤筋动骨。
“阿玛因为大哥已经很伤心了,我不希望阿玛在这个时候还要面对别人的诋毁,更甚至被皇玛法召上朝,和人争辩。”卫其轩委婉的道。
“那也不能”四爷的话还没说完,就意识到了什么。
以他的政治素养,立即察觉了二儿子的言外之意。
如果他们不提前启程,就是静悄悄的,等城门打开,出城。然后弘辉这事,谁也不知道。
他的奴才也会在皇上下朝后,再禀报,那就意味着,皇上是听完弹劾他的话后,按下弹劾他的折子再知道弘辉的事的。
皇上不会怪他不上朝,或者心疼他,给弘辉抄一卷经文,但也就这样了。
可要是按二儿子说的做,提前出发,那他们势必惊动九门提督,让人家来开城门。
无论如何,九门提督都得第一时间去向皇上请罪,那皇上就会在上朝前,知道弘辉的事。
等他再听到有人弹劾自己,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可以预料到,皇帝一定会大发雷霆!
而且他这么做,完全不着痕迹,他伤心儿子去世之余,还考虑到儿子得的是时疫,不能传染给京城百姓,从而提前出发了。
顶多考虑没有那么周全,忘了宵禁之事。
可这是坏处吗?
不是!
一个失去儿子的阿玛,办事没那么周全,体现了他父子情深。
他四阿哥胤禛,可不是外界传言的刻薄寡恩,冷厉无情的人,因为儿子去世而伤心到忘了一点细枝末节,这算是大事吗?
不算,至少哪怕再伤心,他也把百姓的安危放在心上了。
想通了这一层之后,四爷立刻采取了卫其轩的建议,提前赶去了城门。
只不过行路的速度是计划好的,让九门提督有时间反应,及时过来打开城门。
而且他也没想到,卫其轩的计算能这么精准,停下,祭拜,再次出发,一丝停顿都没有。
就好像他们没有刻意等城门开,而是原本就以为,城门就该在这时候开,他们只是赶在了城门打开的第一时间出城。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以及精准的计算,让四爷对弘盼这个次子,不由得刮目相看。
以前只知道这孩子过目不忘,天生聪慧,可惜身体太差,能不能养活都不知道。
现在一看,他岂止是聪慧,还对大哥有情义,对阿玛孝顺,就连朝堂上那些算计都了如指掌。
所谓读书人不出门,就可知天下事。
他这个次子,躺在病床上,还能把国事家事算的这么清楚。
一桩桩一件件,既顾及了情义,又兼顾到了利益。
“朝堂上发生的事,是你一早就算到了的?”四爷再一次惊叹儿子的早慧。
然而这一次,卫其轩却表现出茫然,“发生了什么?是皇上不再责备阿玛吗?”
卫其轩觉得,自己的表现已经够了,他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阿玛不受责难,至于后续的发展,他怎么可能知道?
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以前整日躺在病床上,完全没接触过政治的孩子。
在不了解皇上太子大臣们等等都是怎么样人的情况下,他如何能知道呢?
当然了,卫其轩当然了解康熙朝的历史,但这事不能对胤禛说。
四爷想想也对,自己儿子再妖孽,也不可能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算计到这一步。
只能说,时也命也。
弘盼这小小的一步,就让自己得到了莫大的资本——康熙的怜惜。
至于太子四爷垂下眼,短时间内,太子不会对付自己,还会处处拉拢自己,显示他的宽德和为君之道。
这就够了,至于以后,那是之后的事。
相信等他回京,一定能得到更好的地位。至于什么时候回京,不着急,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沉住气,让皇阿玛知道他是真的伤心难过。
思路转了一圈,想通了后面的关节,四爷的心里松了松。
他转身打量卫其轩,这个儿子一定要好好培养!
如此有本事,是他福气啊!只是四爷又忧虑起来,这孩子身体太差了,要如何才能养好他。
如果弘盼的身体能好,他四贝勒府,该是多光明的未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