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没了?”
窝在沙发上的薛幼菱正听得入迷,结果被眼前一句“然后我就走了”给打发了回来,薛幼菱瞪圆了眼,一脸不敢置信地低喊:
“你们重逢后的第一面,就这样结束了?”
坐在另一头的关山月难得扎起了个丸子头,膝上还平放着个平板,正浏览着什么,她眼也不抬:
“不然呢?”
“月月,你是不知道啊。”薛幼菱抱紧了手中的抱枕,眼巴巴地,“我们一直都在打赌,说你跟他见的第一面,是你先泼他酒,还是你先动手打死他。”
……
关山月眉梢一跳。
这场面,还真是跟她脑补得差不多。
只是关山月面上不显,只白了薛幼菱一眼。
“不是,他都那样说了,你就没有回他点什么吗?”薛幼菱大腿一跨,靠近一步,“一句也没有?”
关山月浏览文件的眸光微动。
昨天晚上,周佞的话在包厢中回荡,一字不落地钻进她的耳膜,刺激着她的思绪。
他说,关山月,你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他说,你永远都没有心。
关山月没有回头,可她透过大门侧的玻璃反光,能清楚地看见周佞那张脸——
那张冷漠的脸上出现了可以称作是自嘲与无奈的痕迹。
也满是讽意。
他们都很清楚,周佞还是先低了头。
在关山月面前,他永远都先低头。
他提云山,他提南湖——
都是在隐晦地低头服软。
可昨天晚上,关山月从始至终都没有转过身,她那把瘦骨挺得直直,连头发丝都不颤,只说一句:
“周佞,捡捡你的自尊吧。”
关山月捏着平板的手指微微收紧,她垂眸,薛幼菱看不清她的神色,欲言又止。
文件上密密麻麻的黑体字像半空落下的灰烬与碎片,扭曲变形,洋洋洒洒地映在关山月的瞳孔中。
只是隔了一天,她就有些忘了昨天晚上周佞在她扔下这么一句话后,低低地又说了些什么。
只是那声讽嗤很深刻。
之后的那声嘟囔……
关山月眸色渐深。
他好像是在说:“关山月,你好自私。”
关山月,你好自私。
平板自动熄了屏。
薛幼菱低声轻唤唤回关山月的心神:“月月,月月?”
平板放到一边,关山月撩起耳边的碎发,面无表情:“怎么了?”
“……”薛幼菱略带深意地看了她许久,“不是我说,就周佞这个反应,看起来……对你还有情啊?”
关山月靠着抱枕,瞥人一眼:“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薛幼菱耸了耸肩:“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觉得。”
关山月不语,就这么看着她。
薛幼菱被看得有些发毛,她们自小玩在一起的这群人都悚关山月,不到半分钟,薛幼菱就软了语气:
“你可别这样看我,整个北城谁看不出来?”
关山月很平静:“比如?”
“比如当初,你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砸了人之后,转过身就狠狠甩了周佞一巴掌。”
薛幼菱有些冷,她摸了摸手臂:
“你可比我们清楚,当初的周佞可是个混世魔王,可他这样落了面子,竟然都没有生气——”
“在你走了之后,他站在那里好久,那个女人……咳,被送去了医院,但是我们都不敢靠近周佞,可我们看得很清楚,他一点都没生气。”
薛幼菱中间好像提到了什么人,但很快就掩饰地略了过去,她偷偷观察着关山月的神色,越说越轻:
“他……无措得好明显。”
明显到所有人都顿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
当初的周佞和关山月,本就是北城上流圈左右一霸,张狂恣意家底厚,还都跟家里闹翻天,后来他们在一起时,不少贵妇还暗暗感叹,说还好两人收了对方,不会去祸害自家孩子。
简直是强强联合。
当初的周佞,哪是现在这种霸总模样?
一头肆意的银发,热爱飙车,中二又热血,从小到大打过的架比她们买过的包还多,十足的混世魔头,可奈何周氏世代经商,祖上还在特殊时期出过个将军,所以,旁人只能在暗地里唾骂,到周佞跟却卑躬又屈膝。
可是那晚的宴会之上,所有人都第一次看见那样的周佞。
白衬衫被泼了一身酒渍,白皙又硬朗的脸上映着明晃晃一个巴掌印,跟那头银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他没有生气。
他只是紧紧地看着刚刚甩了自己一巴掌的关山月,听着关山月一字一句地说:
“周佞,我们完了。”
当晚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薛幼菱一句卧槽没说完,就被身后的周朝捂住了嘴。
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她们看着关山月手上被砸碎了的那片酒瓶碎片,上面沾着的不知道是红酒,还是谁的-血。
她们看着地上那个被吓得缩成一团的女人在求救,可根本没有人搭理她。
好像那个场面,谁都没有觉得不对。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正中央站着的两个人身上。
看着一向恣意的关山月满脸冷色,一只手拿着碎片,另一只手狠狠地甩在了身后像让她冷静的周佞脸上,满脸冷艳却又如死灰:
“关你屁事?”
“周佞,我们完了。”
“我特么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
扔下这两句话,关山月头也不回地抬脚就想走,偏偏这时地上的女人又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关山月脚步一顿,下一秒,她微微侧过脸,冷笑了一声,而后毫不犹豫地将碎片砸到了女人的脸上。
她说什么来着?
薛幼菱连回忆都觉得渗人。
她说——
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敢将它抵住你脖子上的大动脉?
她说——
进监狱的那个,会先是你吧?
地上那个女人根本没有人去管,也没有人想管,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周佞,却只见周佞没有半分生气的神色,他的视线先落在关山月的左手上,抿了抿唇,又抬眼:
“……疼不疼?”
薛幼菱敢保证在那一刻,所有人的心里都是一片哗然。
可关山月根本没有给她们喘息的机会,冷笑着重复:“关你屁事?”
周佞一脸无措,他好像想说些什么,好像想上前去抓关山月的手——
可是关山月避开了。
她只是站在那里,说了最后一句话,好像已经用尽了全力去维持住自己一贯的骄傲:
“不要让我连看你都觉得恶心。”
而后,关山月扬长而去。
半晌,那个晕过去了的女人终究是被送去了医院,可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他们也不会泄露半分,只是没有人提出要走。
他们只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的那个男人。
那个混世魔王所有无措与慌乱第一次露于人前,无处遁形,仿佛也没想着隐藏。
那天,周佞的肆意和张扬被迎面打破,燃出一朵鲜艳的蔷薇,只一瞬,便成了枯萎色,此后被反复不断地燃烧、摧毁,张扬被踩在在关山月的脚下疯狂燃烬,成了焦灰。
不知过了多久,周朝终是走了上去,轻轻拍了拍他那个表哥的肩膀,两人之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再然后,宴会厅被清场。
在那场闹剧过后的五年间,薛幼菱曾用尽了各种手段缠着周朝,问他那天晚上到底在周佞耳边说了什么,周朝却一反常态将嘴巴闭得严实。
后来还是薛幼菱几人拼了命将他灌醉,才套出了话,可是问了出来之后,她们几个发小却奇迹般当做从来都没听过一样。
周朝说,周佞声音都在颤。
颤着说,不是我。
他说,周朝,你相信我——
真的不是我。
周佞常年沉堕于涉嫌感强烈的极限运动,也最爱淋漓尽致、在生死边缘徘徊的飙车,他手不抖、声不颤,面不改色,甚至沉醉其中。
就是这么一个人,变了脸色,一脸无措,声音都在颤着,对自己表弟说:
不是他。
他说,阿月要怎么办啊。
阿月要怎么办。
室内沉浸于死寂。
薛幼菱偷偷瞥着关山月的神色。
她的回忆只说了一半,该隐瞒的事情,一句都没说。
后半段的事,只说到关山月扬长而去后,周佞就一改常态,染回了黑发,卸掉了一整排耳钉,不再抽烟喝酒混局,专心读书。
只短短三年,周家就彻底变了天,周佞接手了整个周氏。
也成了冷漠的霸总。
在上个月,周氏跟庭旭的合作案一出时,几乎整个商界都在振动,毕竟当年宴会上的事,流出的版本只有关山月怒甩周佞愤而出走。
旁人都以为,周佞肯定恨关山月恨得要死。
可北城那个圈子里的人却一句闲话都没有,有好事者曾经去套过薛幼菱她们一群人的消息,被薛幼菱他们几个小姐妹狠狠地骂了回去。
一个月后,关山月归国,才是北城圈子最大的震动。
他们两人在颐清重逢密谈的事情再关山月一脚踏出会所的那一刻,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北城。
所以薛幼菱今天一大早就赶了过来。
“……月月。”薛幼菱试探开口,打破沉默,“你要不,给个反应?”
维持着盘腿动作的关山月终于掀起了眼皮,眼底无波无澜,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过:“你想要我给你什么反应?”
薛幼菱的心沉了沉:“那什么……他昨晚说的话,好像在求和哦?”
“求什么和?”关山月收回视线,拿起平板按亮屏幕,重新滑动页面,“我们那些事早就过去了,都是成年人了。”
薛幼菱不死心:“他跟你提……”
“——幼菱。”
关山月再抬眼,略显疲惫的开腔,将她后半段话噎了回去:
“我们都长大了。”
薛幼菱瘪了瘪嘴。
关山月见她这副模样,默了默,终是伸手,轻轻捏起了薛幼菱两颊砰砰的肉,像是微叹:“你想听什么?”
“我不想听什么,我只是觉得……算了。”薛幼菱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你的开心最重要。”
关山月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兀地笑了:“小胖墩,真可爱。”
果然,薛幼菱立刻跳脚:“我明明瘦了!”
“好好好,你瘦了。”关山月唔了一声,眉眼稍弯,眼底却深如潭,“你真的想知道,昨晚我有什么反应?”
跳脚的薛幼菱立马乖乖坐好,点头:“想。”
“我在想……”
关山月拖长了音,吊足了薛幼菱的胃口,才缓缓说出:
“那个傻逼玩意,居然敢骂我自私。”
“……”
薛幼菱翻了个大白眼,气呼呼地坐到另一边刷剧去了。
关山月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她重新拿起平板,看似是在看文件,可黑色的屏幕上,映着的却是她自己的脸。
那些情绪,从来都不为外人道知。
半晌,关山月睁眼又闭,压下思绪,她按亮屏幕,正想处理那堆文件,右下角的屏幕却忽然弹出了个窗口。
她盯着弹出的名字两秒,才按了下去:
【aehun:山月,你真回国了?】
【aehun:真的,不打算再碰设计了吗?】
见她许久没回,那头又发了个无奈的表情,再说:
【aehun:……算了,我只是想跟你说,你那个城市,下周有场拍卖会,可能……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关山月眸光微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