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赏雪?自从甲午战败以来,他们要么陷在权利斗争的泥潭中,要么为了国家和自己的命运忧心忡忡,已经多久没有过这样的闲情逸致了?若桐不禁脱口而出:“好,外头冷,您早去早回。”
载湉答应着,匆匆走了。
若桐呆呆地在床上坐着,半晌,命人拿来黄历一看,光绪十五年元月,正好是她进宫半年的日子。
如此唠唠叨叨说了半天,太监催了又催,他才一三回头地往外走了,走到门口见外头天光暗沉,撕棉扯絮一般下着大雪。楼宇耸峙,雪雾笼罩,把紫禁城的重檐飞宇衬得犹如仙宫神殿一般。
他又退回来,兴致勃勃地冲若桐笑道:“爱妃你瞧,外头好大一场雪,这只怕是今年春天最后一场雪了,切不可辜负!朕待会就命人烹茶暖炉。过个年酒菜都吃腻了,如意馆排的歌舞更是听得人耳朵疼。这两样都不要,只把咱们去年埋在梅树根子下的‘武陵春’挖两坛子出来暖上,再让你宫里的厨娘备一二十碟精致小菜,明儿咱们在漱芳斋喝酒赏雪。”
她居然回到了清朝!
若桐不由锤着枕头骂了句“damnit”。
离近了若桐才注意到他年轻了十岁的容貌和幼稚了三十岁不止的心智,一时仿佛置身梦中。
眼见他两个滚在一处闹着,空气渐渐升温,泛出许多粉色泡泡。杨万河不得不苦着脸上前提醒:“皇上,该走了。”再不走这朝就不用上了。
载湉明白他的潜台词,撇撇嘴站了起来:“你身上寝衣都湿透了,叫他们开些安神静气的汤药来,你喝了换身衣裳再睡。”
若桐猛地睁开眼睛,但见眼前锦帐低垂,珠帘高卷,顶设二龙错金天花,地铺双色牡丹福寿万年绒毯,紫檀八步床外嵌水银穿衣镜,内挂千里江山图。可不正是她参与过复原设计的故宫养心殿吗?
但是养心殿的修复工程不是要到2020年才完工吗,这般金碧辉煌的模样是怎么弄出来的?而且说好要复原到乾隆时期的风格呢,这一水儿晚清民国样式的紫檀家具配上雍正青花是什么鬼?
皇帝已经起身,伺候的太监垂手站在屏风外头,忽然听明黄双龙抢珠御帐中传来女子痛苦的低吟:“不要喝,不要喝!”
“有毒,不要喝……有毒!”
现在这艘巨轮的新舵手——光绪皇帝爱新觉罗载湉,已经年满十七,并于去年年底立后纳妃,亲政在即了。
在历史的转弯处接过王朝的重任,他将带给中国的是覆灭还是中兴?
雪风呼啸,天光黯淡,太阳隐匿在浓重的铅云之后,白惨惨的天光投在各宫的屋脊上。这是公元1889,清光绪十五年元月的北京城。
太监宫女们面面相觑,上前唤道:“娘娘醒醒,您做噩梦了。”
若桐有点生气,刚想下床逮个人询问,却听耳边有人笑问:“什么东西有毒不能喝?”
“秋郎是谁?”载湉一挑眉毛,抱着胳膊上下打量她,“除了朕,爱妃还有别的‘郎’吗?”说着就蹿上床来,呵了手对她一顿揉搓:“你梦见谁啦,老实交代!”
载湉穿着一身素锦中衣,去冠散发,言笑晏晏,屈腿坐在床边说话,眼睛里亮闪闪的全是孩子气的光:“梦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这跨越了一百二十年的轻声笑语让若桐彻底愣在原地,下意识喊道:“秋郎,你……”
暂且没人知道。现在的紫禁城正沉浸在过年的余韵中。为了表示还政于皇帝的决心,慈禧太后已经搬进了颐和园荣养。偌大的紫禁城便都由载湉一人做主,初尝自由滋味的小皇帝兴奋极了,招呼着太监宫女们打扫房舍、更换陈设,玩得不亦乐乎。
清晨,养心殿,残月低垂,红烛高烧,汝窑美人耸肩瓶里就已经换上了暖房培育的名贵牡丹花,红罗炭与龙涎香编织出几百年不变的温暖奢靡的香气。
做为在近代史领域小有名气的研究者,问起晚清朝廷有多腐朽,唐若桐可以掰着指头数上三天三夜:僵硬的政治体制、落后的小农经济、尖锐的民族矛盾、疯狂的土地兼并,腐朽的文化与社会风气……一言蔽之,就是四个字——吃枣药丸。
重获上一世的记忆,对慈禧恨得牙痒痒,并不意味着她想重刷“拯救清朝皇帝”这个难度系数五颗星的副本。要早知道还有来世,她就会祈求自己和载湉变成革/命党人,一起团结在孙先生x民主义的旗帜下,把慈禧这个老妖婆连同腐朽的清王朝一同砸个稀巴烂,然后在自由民主的时代里恩爱潇洒一生!
然而现实却是,若桐心里空有一万声振聋发聩的呐喊,也改变不了重新回到十四岁的珍妃身体里、被绑死在清朝这艘破船上这个事实。
果然,带进宫的贴身侍女白青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小主,夫人说宫里规矩大,进了宫就不许您再说外国话,日本话、英吉利话都不许说。”
“知道了。”若桐坐在景仁宫炕上,一手撑头,一手拿着个玉簪,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翡翠荷叶盘里的佛手玩耍。
白青和芷蓝对视一眼,都生出一点担心。
“小主这是怎么了?平常都爱闹爱笑的,怎么忽然这个样子,别是撞了什么吧?”
“是啊,这紫禁城修了几百年了,不知道有多少惨死的冤魂……要不咱们还是请萨满嬷嬷来瞧瞧吧。”
呵,别说紫禁城修了几百年,就是再过几百年,也没有死得比她还惨的鬼,要是冤魂真能索命的话,慈禧前世岂能风光无限高寿而终?
白青又质问新来的小宫女萍儿:“谁让你把帘子放下来了?快卷起来!小主这些日子老做噩梦,要开着窗才能睡着。姑姑没有告诉你吗?”
萍儿吓得脸色惨白:“可,可是蒋嬷嬷不许……”
帘子一挑,进来一个高大的妇人,她穿着杭绸背心灰鼠褂子,满脸堆笑冲若桐福身道:“奴婢蒋氏给小主请安。堂堂一个主位娘娘,开着窗子午睡,蓬头垢面的样子都让人看去了,这不成体统。小主若是怕黑,也不是没有法子。奴婢可以问内务府造办处要一顶鲛纱帘子,挂上又透光又保暖。”
芷蓝没好气地说:“这么好的东西,不知道嬷嬷又要开什么价码?我们可用不起内务府造办处的东西。”
蒋嬷嬷毫无羞色,仍旧笑道:“瞧姑娘这话说的,我们当奴才的,连身家性命都是主子的,不过是小主仁心,箱子里放不下的,赏他们一二百两跑腿钱罢了。”
若桐遂道:“白青去拿二百两给嬷嬷,劳您托人做上两顶帘子。”
蒋嬷嬷喜滋滋地接了。若桐又道:“我年轻,这些丫头们见识也都浅得很,还得嬷嬷多提点她们。以后白青就带两个小宫女管吃食、汤药,芷青带两个人管我的钗环衣裳和屋子里的陈设。嬷嬷年高德劭,就管着外库的账,顺便掌刑罚,教教丫头们的规矩,再拨个小宫女伺候着您。都听懂了吗?”
众人都齐声应是。
教规矩本来是顶有脸面的事,库房又是油水最多的,蒋嬷嬷自觉有了面子又得了实惠,激动得嘴边的肥肉一颤一颤的,说了一车子好话才退下去。
芷蓝气得浑身发抖:“小主你怎么这样纵着她?一百两一顶帘子,还只是几个跑腿钱,亏她开得了口!造办处用的鲛纱都是皇上内库里的,又不是他们现买去。您用皇上的东西,还得贴银子!这是哪里的道理?”
“傻丫头,”若桐冷笑,“皇上用皇上的东西,还得贴银子呢!何况是我?”
内务府制度衍伸到晚清,早已弊病丛生。现在还只是狮子大开口管主子要跑腿钱、虚报采买费用中饱私囊,等到下一任皇帝溥仪大婚的时候,竟然连皇后凤冠上的一百零八颗东珠都被人换成了假货!
不过她这一辈子麻烦多了去了,清朝这艘破船现在到处漏水——头上有欧美列强这柄随时都会落下来、把整个国家都砸得稀巴烂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身边还有慈禧这个镇山太岁。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内务府这点小把戏充其量只是路边一块儿硌脚的小石子儿,时候到了一脚踢开就是。
“那您还让她管外库、教我们规矩,还让小宫女伺候她,她也配?”
“教规矩可是件要紧事,就用不着她近身伺候了。我一年就200两银子的宫份,外库随她怎么管,也生不出多的银子来。拨个人伺候,正好盯着她,免得咱们的鹦鹉说了句话,储秀宫都能听见。”
况且造办处的人虽然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但是这个时代的皇家手工艺制品还是精美绝伦,一点不亚于后世的爱马仕手工包。200两银子的人工费,只当买两件范思哲高定,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消费了一把,又用个华而不实的职位打发了慈禧的眼线,若桐心情稍微转晴:“那帘子做上来,挂一顶到皇上的养心殿东暖阁去,另一顶送给姐姐。”
听说是给皇上的,两个丫头才收了脸上的愤愤不平,转而露出暧昧的笑容。
她正想着,忽然听窗外有人朗声笑道:“妹妹要送什么给我,说来听听,若差一点,我可不稀罕。”
此时,距第一次鸦片战争列强打开中国国门已经过去四十多年,距离那场翻天覆地的辛亥革命则还有二十多年。清廷先后在两次鸦片战争、中法战争中战败。这个庞大而腐朽的帝国,正像一艘硕大无朋却四处漏水的巨轮,在狂风暴雨中苦苦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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