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制于远程无线电传讯技术的发展,广播讲话暂时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其实这份录音是在文廷式离京之前就录好的,并非“一天前”。
并且锡箔留声筒记录声波的功能也很差,留声机里载湉的声音十分模糊微弱,二十米以外就听不清了。
可这并不妨碍三门县本地的民众被这前所未有的“口谕”震惊。
文廷式将锡箔留声筒插入槽内,郑重地将留声机的指针,放在刻盘上。
一段像是砂纸摩擦金属的刺耳噪音之后,醇厚的男音从喇叭状的扩音器中响起:“诸位臣民,诸位同胞,现在是光绪十九年六月,爱新觉罗载湉在北京太和殿向诸位发起讲话。就在一天以前,朕代表大清、代表中国政府、代表四万万臣民,正式拒绝了意大利王国租借浙江三门湾的请求。”
几千年来,中国的政治都是精英游戏。不管是昏君当政,还是明主治国,平民百姓都处于一个被统治的地位,他们只能被动地接受“仁政”或者“暴/政”。百姓没有参与的权利,政府也没有向他们做出解释的义务。
皇帝的命令通常只下达给省一级的官员,再有省一级的官员传达到府一级,再到县一级。如此层层传递,没有官职的人通常终其一生也没有了解政府决策的机会。
有机灵的已经悟了过来:“肯定是为了意大利国要占咱们浙江港湾的事。”
“啥叫转播啊?”
“肃静!肃静!”浙江强学会和《申报》的人赶紧配合着衙役维持现场秩序,好容易把那沸腾的议论声重新压下去。
“保持安静。”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喧喧嚷嚷的声音渐渐平息下去,几百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看着台上。
乡民们不由自主被吸引了目光,聚在周围交头接耳:“谁这么大的面子啊,台上放的什么东西?”
负责搭台子的长衫青年恭恭敬敬地回答:“老乡,请保持安静,等一会你们就知道了。”
这日正是三门县当集的日子,十里八乡的村民都汇聚到县里,做买卖的、走亲戚的、看热闹的,将小县城里本就不宽敞的一条黄泥石板路挤得水泄不通。
这时,忽然有人在县衙门口的空地上搭起了半丈多高的台子,台子上放了个怪模怪样的东西——下面是个三尺见方的金属基座,上面立着一个黄澄澄的大喇叭花似的铜家伙,中间是个三尺大的黑漆圆盘,居然还会自己转呢!
浙江,三门县。
“请保持安静。”
文廷式在县令的陪同下走上台去,向众人拱手道:“浙江的父老乡亲,本人正六品詹士府少詹士,受皇上委派,特来贵地,向乡亲们转播一段陛下的口谕。”
“我的佛祖,居然见到活的钦差大人了!”
台下顿时哗然一片。
“吓,皇上的特使?那不就是钦差大人了?”
台下摆了几十条光秃秃的条凳,形成一个简陋的会场。但是凳子上坐的人可不得了——为首一人便是三门县吴县令,余者更有祖上出过四五位进士的周老爷、家里有万亩良田的吴乡绅、县学堂的教习陈举人、家里雇工上千有五百多张织机的王富商……
整个三门县有头有脸的人,都聚在这儿了。
现在他们却能通过录音留声直接听到皇帝的声音,即便是前排坐的乡绅富豪也不由震惊得无以复加。
上海,华商联合总会的大楼里,严复同样将指针放在录音刻盘上。
“因为意方提出的‘租借三门湾一百九十九年,占有三门湾铁路八成路权和允许意国军舰入驻我国内陆要港’等条件,是任何一个不想忍受屈辱的民族所不能同意的,也是任何一个有志于维护国家主权的政府所不能同意的。”
广州,万木草堂。
超过三百名进步学生聚在不足八十平米的小屋里,却静悄悄的不闻一丝声响,只能听到载湉的声音继续从留声机里传来:“意国的三艘军舰,仍在三门湾狮子口的海面上徘徊。我们不知道接下来的十二个时辰里会发生什么,也许是舰炮的轰炸,也许是一场战争。”
北京的前门大街、琉璃厂、菜市口、银锭桥,凡是有留声机投放的地方,都是千人围观。
“但是朕还是要说——欧陆列强不费一颗子弹、不流一滴血就可以从我们身上割肉抽血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天津渡口,巴雅尔提着箱子,将辫子塞在礼帽当中,随着人流走下舰桥。他甚至还来不及去寻找接船的官员,就被一同归国的留学生们拉着,挤到了人山人海的码头上。
那里放着一架金色的留声机,里面一个他熟悉的声音,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激动与热情说:“联合起来吧,同胞们!让我们摒弃一切民族、阶层、职业、性别的偏见,为我们祖先曾经有过的荣耀而战,为那些侵占我们国土的人滚出中国而战!意大利人不会得逞,中国万岁!”
短暂的录音就此结束,留下的震撼却犹如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熙熙攘攘的码头上竟然一时寂静无声。
晨风凛凛,海水滔滔,迎着初升的旭日,操纵留声机的强学会学生忽然站成一排,齐声唱起《秦风·无衣》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那苍凉悲壮的调子一起,好像那场先秦将士守土卫国、并肩厮杀的战斗,又宛然重现了一般。一曲完毕,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中国万岁”,接下来零星的喊声逐渐连成一片,竟成排山倒海之势,连海潮、汽笛的声音也给压过去。
短短三个月里,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小县城汇聚了整个国家的视线,来自全世界十几个国家的记者聚集在这里,等待清廷和意大利谈判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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