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载湉在物质方面一直有些过于理想主义,从小物质条件优越到了极点的皇帝总有一种“名利算得什么,朕和爱卿们是为了建设国家的崇高理想而在一起团结奋斗”的想法。
然而若桐深刻地知道,人呐,总是要恰饭的。在做一个团体项目的时候,团队建设有时候比科研本身还要关键。
慈禧的人不是像奕劻、荣禄这样贪赃受贿刮地皮,就是像李鸿章、曾国荃那样割据一方,截留财政做土皇帝。连李莲英、崔玉贵这些储秀宫大太监都有几万到几十万不等的身家。
“呵,开口银子闭口钱。你做了几年的商人,就把过往几十年的圣贤书都忘了不成?”文廷式不屑地从袖子里摸出银票,“还你就是了。”
票上银着徽州票号紫色的防伪印记,却是一张万两大票。文廷式如此豪爽,一来这是皇帝的钱,二来也因他现在不是以前那种两袖清风的状态了。
后党人人富得流油。张謇等人已经隐姓埋名为皇帝的理想奋斗了三年,总不能一辈子饿着肚子,用爱发电吧?
于是皇帝开始借着三门湾事件的东风,给大家发福利,涨工资了。
当年他高中榜眼,却因为得罪醇亲王,落得丢官免职、外逃香港的地步。从日本回京的时候,更是一副中年丧妻、无事可图、无处可依的茫然状态,谁曾想短短三年,就干出一番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大事。人生际遇,当真叫人唏嘘万分。
张謇也很是感慨,豪爽地一拍桌子:“如此喜事,当浮一大白。你欠我的银子一笔购销,不用还了。”
这个年代的留声机尚属尖端科技,专利掌握在美国人和日本人手里,价格高到离谱。文廷式策划的留声演讲动用了三十多台留声机、六百多个锡箔录音筒,瞧着轰轰烈烈,其实背后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撑着的。
数日后,张宅。
“太好了太好了。”文廷式激动得将袖子抬起又放下,在院子里来回徘徊,“娘娘年少进宫,长叙世兄和嫂夫人一直很是介怀,如今他们也可以放心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何况如此强邻乎?
冈野裕太抚摸着天皇御赐的□□,拨通了电话:“英、法、德、美都拒绝了我的要求。荒尾君,启动b号方案,天/皇/万/岁。”
说白了,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罢了。
但是本土远在欧洲的英法德,可以对中国的适度崛起视而不见,他们却不行。日本与中国一衣带水、比邻而居,中国的东海就是他们的日本海,中国的琉球就是他们的冲绳,中国的东北、台湾、朝鲜有他们梦寐以求的粮食木材和矿产资源。
一百年前,英国炮舰占领印度的,整个达卡成为印度纺织工人的尸骨堆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上帝会不会原谅你?
“天/皇/万/岁。”电话那头的人用沙哑的声音回他。
不仅仅是他他拉氏一家,对整个大局来说,这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文廷式刚从浙江回来,就得了这么一个好消息,相当于无形之中又打了个大胜仗,他眉间褶皱舒展开来,露出欣慰的笑容。
载湉无子,万一出现什么意外,下一任皇帝就该由慈禧这个母后皇太后指定。慈禧选的人,必定是忠于她的。那他们数年的心血,就将毁于一旦。
但载湉只要有一个儿子,那么这个孩子就会毫无疑问地成为继承人,这就相当于变相剥夺了慈禧最重要的选择皇位继承人的权利。
生存空间上的冲突,给两国埋下了几乎不可调和的矛盾。这种矛盾哪怕到了一百年后的现代,依然是无解的,只能以一方被另一方彻底征服为结果。
但是日本的国土面积还没有中国的一个省大,人口更是只有后者的二十分之一。一旦中国崛起,工业化水平哪怕达到欧洲二流强国水平,对于日本来说,就是不可承受之重。
载澍穿了一身郡王的衣裳,三眼花翎红宝石顶戴,格外气派。文廷式升了从四品侍读学士,赐什刹海边风景优美的湖景豪宅一座、家仆数人、银两若干。张謇在商界混得风生水起,无心仕途,就分了华北织造公司的股份去,安心当他的红顶商人。
就连参与此次事件的进步学堂,也陆续收到了数额不等的匿名捐赠。学生当中的先进分子,虽然没有直接奖赏,却收到了京师同文馆的入学邀请书。各地的进步商人、商会,也被文廷式拟了个单子,悄悄在皇帝那里挂了号。
还有一个特殊的编外人士,就是郑彩云。她身为平民女子,无法接受官爵一类的封赏。载湉原想给她一笔银子,或嫁人或买宅子居住,随她自便。
但是郑彩云深知,自己一个下堂妾,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在这个男人主导的社会中,保存这么大一笔财富。
她从船妓爬到公使夫人的位置上,既结交过三教九流,又见过大人物大世面,磨练得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早在接待德国人的时候,郑彩云就想清楚了,帝党的其他人不是状元榜眼,就是皇室亲贵,怎么也不可能结交她一个船妓出身的下堂妾。
唯独珍妃是这个团队中的异类。若桐既与她同为女子,又像她一样有着一些的独立叛逆的西方女性色彩。郑彩云从若桐身上嗅到了强烈的同类气息,她又极其擅长观言察色。
那日仅仅是在怡和医院门外听医生提了一句“hcg血检”,她便猜到光绪夫妇肯定非常想要一个孩子,才会不惜求助洋人。珍妃整日忙于外事,怎么也不像有时间亲手做女红的人,因此她回到下处便寻来了针线绸缎,开始精心缝制小孩子的肚兜衣帽等物。
数月之后献上大礼,若桐果然被这份准备数月的心意和她观言察色的本事打动了,恰好静澜纱行原本的掌柜有孕,她便向郑彩云下了聘书,将这位领先时代几十年的进步女性收入麾下。
团队建设搞好了,接下来一步的动作,却让大家犯了难。
载湉本想趁着这股东风整合六部,在户部之外成立一个专门促进民族工业发展的工商部,由张謇出任尚书;再在礼部之下,成立一个专管报刊舆论的新闻局,由文廷式或者梁启超出任总管。
可是这样一来,就相当于动了朝廷的根基,无异于一场提前进行的戊戌变法。
除了巴雅尔和载澍一向不在这种方向性问题上发言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个设想表示了反对。
翁同龢觉得官制是朝廷的根本,在太后仍旧虎视眈眈的时候,不能搞这种大动作。
张謇总结过往经验,觉得这三年里他们发展得如此顺利,就是因为避开了政治斗争,全心搞经济建设的原因。如今正该继续闷声发大财,别去争那些虚名。
文廷式则认为一来他们不过才搞了三年洋务,经验还不成熟,远没有到可以推行全国的时候;二来人手也不够,学习过西方经济文化知识的青年,跟传统的文人比起来,仍旧是九牛一毛。政令传达下去,底下的官吏和老百姓都理解不了又有何用?
这话可谓是说到点子上了,前世戊戌变法的时候,康有为也拟定了一大堆看似很美很进步的条款,比如引进西洋机床、鼓励标准化生产之类的。
可是命令传到底下,老百姓就问了:“啥叫机床,啥叫标准化啊?”
清朝那些满脑子八股文的县官小吏也是一头雾水:“机床……兴许就是养鸡的玩意儿吧?总之皇上英明,皇上万岁!”
百姓:“万岁,万万岁!”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若桐听了这番见解,深深为自己弃用激进的康有为,而选用踏实的张、文,感到庆幸。
小皇帝最大的优点,就是听得进意见,从不一意孤行。既然大伙儿都旗帜鲜明的反对,他也就放下了政治改革的念头,转而拨款扩建京师同文馆,联络各国大使选送留学生,恨不得人才就像地里的韭菜一样,两三天就能养出一茬。
若桐反对政改,却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明年就是甲午年了。
日本侵略中国,建立‘东/亚/共/荣/圈’是从明治维新之初起,就有的国策。大和民族的巨轮,沿着发动侵略战争这个方向开了几十年,早已是积重难返,绝不可能因为他们赶跑了意大利,就轻易改变。
扩军备战,这才是他们下一个阶段的重点目标。
数日之后,北京西山。西山此时正是一副落叶纷飞、层林尽染的景象,了安稳过冬积蓄了一身脂肪,丛林间跳跃的獐子、野兔、麋鹿显得格外壮硕肥美。
康乾时期,这里原本是满清贵族的狩猎场。康熙曾经在这里创下过日猎兔子数百只的记录,但是随着满人入关的时间越来越久,骑射渐渐荒废,这些动物们过了几十年的太平时光,险些繁衍过度、泛滥成灾。
但是今天,它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高空之中一行大雁排着整齐的队列展翅飞过,忽然听得下方砰的一声枪响,一只大雁哀叫一声,笔直地坠落下去。
雁群受到了惊吓,瞬间分裂逃散,然而下面枪响不断,炒豆子似的一通射击,竟然将一队大雁全部击中,弹无虚发。
巴雅尔拔掉枪栓,子弹退膛,笑道:“皇上,这是德国制的毛瑟九八步/枪,弹容量,啊……”
话音未落,已经被载湉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怒道:“试枪就试枪,你打人家大雁做什么?”
载湉命人把那几只无辜牺牲的大雁捡了回来,用白布包裹了,双手合十,一个劲儿地念:“罪过罪过,你们安息吧。安息不了就冲朕来,别吓着孩子。”
这个时代的国人认为家里有怀孕的人,见着血不吉利。载湉以往对这些阴阳吉凶的说法嗤之以鼻,沾沾自喜地觉得自己跟宫里的无知妇孺不同,是信奉科学、反对迷信的文明人儿。结果等自己的包子揣在媳妇身上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皇帝和娘娘结婚三年,经常撒狗粮,却第一次见到有实际成果。巴雅尔恍然大悟,连忙跟着对大雁作揖:“对不起对不起。”
日本被美国“黑船事件”轰开国门,险些沦为欧美殖民地的时候,怎么没见大英帝国出来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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