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婕用力将鱼筐搬上板车,头也没回,胳膊向后一挥,朝瑞否告别。
“我先走了,明天早上再见~”
说完,收回手。等用力推动了板车时,还没有得到瑞否的回应。回头一看,只见他呆愣愣站在原地,一副出神的模样,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晴婕歪头,眨眼想了想。
忽地一下,凑近,小脑袋凑到瑞否的脸庞前,“呼”,吹了一口气!
瑞否猛地回神,向一旁避让半步,结结巴巴的:“晴、晴姑娘。”
“你在愣什么呢?”
“没、没什么。”
“脸红成这样,还没什么?”
“唔……”
正说着,那位方才凑热闹的老伯也上了岸,笑呵呵地调侃道:“小伙子,刚才没亲上,下次得加把劲啊!”
瑞否:……
瞬间,整张脸通红,忙不迭朝老伯摆手,想要解释:“不、不!不是亲,是救人!方才是为了救人。”
老伯挥挥手,忙自己的去了,一副压根不在乎瑞否解释的模样。
这让瑞否更焦急了,眼神惊慌地看向晴婕,却对上晴婕若有所思的神色。
晴婕很认真地问:“瑞世子,你说说你,又没有亲上,你紧张害羞个什么劲呢?明明是没干成的事,搞得像得逞了似的。”
瑞否一愣,反应了两息,有些平静下来。
正要向晴婕道歉,哪料晴婕“嗖”地又靠近过来,还小脸凑得高高的。
“既然你都已经紧张害羞过了,那么我就赔给你一个亲亲吧?”哈哈,没想到吧,她才是臭流氓,“木——”
“晴姑娘,这不好!晴姑娘,你冷静一些!晴姑娘……在下先告辞了!”
连退三步也实在阻挡不住晴婕的靠近献吻,瑞否匆忙撂下一句,扭身撒腿逃掉。他的书童也两眼瞪圆,一副见鬼的样子惊慌逃走。
晴婕凝望着瑞否的背影,高喊:“柿子!去我家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再走啊!”
“你跑慢点,小心风寒!不过变成冻柿子,也别有一番风味啊!”
听到她的声音,瑞否逃跑的脚步迈得更大了。
晴婕一脸委屈地扭头,看向周围笑呵呵看热闹的大叔大婶、大爷大妈们。
“啊哈?”耸肩,“我说得不对吗?
渔民们笑成一片。
本以为这次吓到瑞否,他得龟缩两日,哪料第二天,瑞否还是按时来唤晴婕起床捕鱼了。
虽然书童的眼神有一些警惕戒备,还在出船的时候表示想一起登船,但!
船是晴婕的,当然不会允许!
船主说:“我这船只能载两个人和一堆鱼,载不动你!”
于是,书童只能用担忧的目光,目送晴婕和瑞否两个人照常乘船而去。
晴婕心情轻松自然:“瑞世子,你昨天落水回去后,有没有好好休息?”
“嗯。”
“你们这些达官贵人,可比不了我们这些泥腿子。我们天天下水,你这猛然落一次水,很容易得病的。”
“嗯。”
晴婕一边划船,一边斜眼瞧他:“瑞世子,想什么呢?”
瑞否在船头端端坐着,面向日出东方,手执佛珠:“我一直在想晴姑娘所讲的出家因由。我想思考清楚,我到底是属于哪一种因由。又或者是……我选择了我心属的因由后,应该怎么做。”
晴婕撇撇嘴,说了一句“你爱怎么做怎么做”后,没有再多说。
大家都是聪明人,瑞否这时候重新提起和出家因由相关的想法,显然是在打断她基于昨天落水,对他的关心和询问。
他仍然是要出家的,不会为了一个小小打渔女的逗弄而停留。
晴婕撑起长长的竹竿子,划过碧绿的湖水,良久,说了一句。
“好好想,不着急。”
瑞否抬起眉眼,看到她被微薄水汽和晨光笼罩的身影,一如初次见到她时,她像桃源仙境中的人物,美好自然。
只是当时很远,如今很近。
日子,就在晴婕所言的“不着急”中,缓缓流逝而过。瑞否每日天不亮,前来唤晴婕起床捕鱼。二人乘船时,他听她唠叨一些没听过的趣闻和故事,有些故事很有灵性,有些则甚为新奇。
他问她为什么知道这么多故事。
她笑着说:“胡说八道的多了,就算不知道,也能知道。”
他则说:“希望我有一日,能像晴姑娘你一样,知道很多、明悟很多。”
“然后你就能安心向佛了?”
……
“嗯。”
“不,安心向佛,是为了思考出更多的大通透。你若是都知道、都明悟了,哪里还需要向佛呢?”
瑞否微微蹙眉,倏然又笑:“怪不得晴姑娘不向佛,你本身就有大通透。”
面对佛子的夸奖,晴婕也就厚着脸皮笑:“嘻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则坊市传闻迅速流传开来,令晴婕的鱼摊生意爆火。
“诶诶,听说了吗?卖鱼西施卖的鱼,是被木定寺的僧人超度过的!”
“啊?我怎么听说是被高僧开过光的?”
“啊?啊呀,不管怎么说,她家的鱼肯定是好东西!我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得给我儿买一条!”
晴婕每天只捕捞那么一点鱼,哪里够卖啊,简直是供不应求。于是还帮其他鱼摊卖鱼。反正都是一个湖水里的,被打捞上来的时候,听的都是一首葬礼曲,没有区别!
早市上,卫侯跟在一位身高八尺、体形威武的中年男子身旁,神情恭敬极了。
中年男子不苟言笑,不怒自威。从他身旁走过的百姓,很多人都不敢看他。有胆子大的,只看一眼,就迅速低垂下脑袋,知道这位必然是一个贵人。
其实,并不是被“贵气”所慑,而是被这个中年男子身上的“煞气”所慑。
中年男人朝晴婕的方向,扬一扬下巴:“你说的就是那个卖鱼丫头?”
“正是正是,”卫侯连不迭地应声,“她叫晴婕,早年丧父丧母,成了孤女一个。但有一身打渔的本身和力气,所以虽然长得漂亮,但自个独立门户,从没受过欺负。国公爷,她能和世子说到一起去,自打瑞世子来到晖城,都是下官委托的晴姑娘,帮忙劝说住瑞世子切莫出家的。”
护国公紧起眉眼,看不出打量晴婕的眼神是何情绪,只是说道:“一个出身卑微、自立门户的小丫头,自然得该有几分嘴上的工夫,能说会道才能在这世间立足。”
“是是。”
“你是怎么委托她的?”
于是,卫侯将自己先答应晴婕保她荣华富贵,再答应保她日后的嫁妆,并且与她签订了契约的等等,一应对护国公讲述清楚。
护国公沉默了一下,笑:“是个聪明丫头,但不知她有多聪明。讲分寸的聪明人,才招人喜欢。”
一听这话,卫侯立刻眉头一挑,暗道凭护国公的态度,晴婕想进护国公府怕是难了。
唉,那丫头,也不知有没有把生米煮成熟饭。如果这会儿已经怀上瑞世子的孩子,护国公再不愿意又能如何?还能让自己的孙儿流落在外不成?
护国公转身:“走吧,上山,去那个什么木定寺。”
“国公爷,还是下官派人去请瑞世子下山吧,您不用多行。”
“不,我要去!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想去西天亲见佛祖的秃子,妄图将我儿拐上邪门歪道!”
护国公和卫侯带人转身刚走,忙着卖鱼的晴婕,这才安心收回余光,专心卖鱼。
看卫侯那般态度,其身旁那位身材魁梧的大叔定然身份不凡。
她正想着会不会是和瑞否有关系,忽然,见一熟悉人影来寻她。
是卫侯府的一个小厮。
小厮凑到晴婕跟前,低声说:“晴姑娘,侯爷让我转告你,护国公爷到了,估计要把瑞世子带回皇城了,您可要抓住最后的机会!”
晴婕心头一惊,应声:“哦。”
虽然是“哦”了,但她没有半点立刻赶去木定寺的想法。
除了在卫侯面前演演戏,装作着急攀龙附凤外,她想不到自己去木定寺的意义。
她的任务是帮助佛子顿悟,可因为她对佛子根本不了解,所以到目前为止,她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先去了解佛子,摸清他的性情,看清楚他心境中的结点是什么。
瑞否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很谦逊、包容,很善于聆听他人讲述经验教训,实则,他完全相信自己的决定。
幻境外,他执拗地追求自然明悟,因为他相信自己悟得出来!靠自己悟出来的道理,要比经受他人启发得来的更深刻。所以,他要求她和他一样,失忆入幻境。也所以,在他认为玉面狐狸想入殿看三千幻境是出于有助修炼的目的时,他作为一个晚辈,还劝告玉面狐狸,修炼终归是要靠自己。
在幻境内,他走遍各处寺庙、拜访名师,想找到一个能在佛理论道上压得过他的高僧。找到了,他就可以立刻出家,毫不犹豫!连出家,他也可以瞒着家人。因为他认为自己应该为父辈祖辈的杀孽赎罪,所以他就去做!
眼下看起来,是她阻止了他出家,其实,她只是从出家的因由上给他的思维安排了一个选择,才得以拖慢了他出家的进度。
等他想清楚后,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他,除非再给他制造新的困惑!
然而,阻止瑞否出家不是任务,任务是帮助他顿悟啊。
晴婕很认真地思考后,没有去木定寺。凭她目前和瑞否的交情,瑞否就算是要离开,也会来和她告别的。
既然已经有些摸清楚佛子的性格,她是该想想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晴婕一边想着,一边收摊回家。
她愁容满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毕竟在她想给外界呈现的故事情节中,她已经是不知不觉间,倾心于瑞否——一个一心向佛的贵族公子。她的百般花言巧语,都是为了阻止瑞否出家。因为来寻瑞否的人是护国公,她胆怯不敢去木定寺寻人,所以她现在很心急,想知道瑞否会不会跟随护国公离开!
回到家,晴婕坐立不安的,在院子里踱来踱去。看似在犹豫要不要去木定寺,实则在考虑等下一次见到瑞否,她应该怎么做。
对付一个自信的人,只有用他忽略掉的细节给他一棒子,才能打醒他。
之前,瑞否给木定寺养猪出的主意,姑且算是一个小小棒子。
她的手上其实还有两个棒子。如果瑞否打算回家,她给把这些棒子都挥出去;如果他继续留在晖城,她就继续养一养,把小棒子变成大棒子。
留在晖城,和去皇城,各有各的好。去皇城,她可以寻找更多的、更新的棒子;留在晖城,人熟地熟的,挥棒子也方便。
正想着呢,突然,院门外传来巨大的敲击声,伴随着卫侯府管家的呼唤:“晴姑娘,你在家吗?快开门,有贵客来了!”
贵客?
晴婕迈步去开门,脚步有刹那的停顿。她从卫侯府管家的口中,听出些许惊慌。
难不成是护国公?
护国公来找她做什么?
等晴婕打开院门,看到院门外除了卫侯和护国公以外,还有瑞否,她的脑海中迅速闪过无数想法。
眉头皱起,看向卫侯:“侯爷,有什么事吗?”
卫侯冲她笑笑,抬手介绍身旁人:“这位是护国公爷,也就是瑞世子的父亲。你还不快请国公爷进屋子坐?不要怠慢了贵客。”
晴婕正要退步,出声请护国公入院,只见护国公胳膊一抬,大掌亮起,瓮声瓮气地说:“不用了!我今日来找你,是想让你把与卫侯签订的契约拿出来,给我儿看一看。看完就走,不耽误!”
“嗖”地一下,一道闪电在晴婕的脑海中穿过,激得她浑身骤起鸡皮疙瘩。
呔,她的后招,要被别人给抢用了!
瞬间,晴婕看向瑞否。只见瑞否双手置于身体两侧,很平静地望着她,但他的目光中很明显有被压制的紧张。
瑞否追求自然无为,怎么能接受她的故意接近。卫侯与她签订的契约,她原本是为了日后拿出来,证明她接近他是另有所图的,给外界的观众们演一出“为了不拖累你,我承认我是为了荣华富贵故意接近你”的虐恋情深戏码。
而现在,时机没有那种她会拖累他的地步,由护国公揭发此桩私下交易,令她顷刻间从占据主动的一方,变为被动!
契约一亮:诶,没错,她就是坏!
恍然,晴婕想到刚才是如何盘算对付瑞否的。
“对付一个自信的人,要用被对方忽略掉的细节给他一棒子,才能打醒他”。
这句话,她送给自己。
还没打瑞否呢,她就要先被人打了。
挥棒子者,终被棒子挥!
晴婕抿抿嘴,脑子里面迅速思考着,转身:“等着,我去拿。”
身后,是瑞否瞬间黯淡的双眼。
不多时,晴婕将契约拿出来。护国公等人很规矩地在院外等候,一步也不踏入。晴婕知道,他们不是嫌弃她的家,而是在表明一种两不相干的态度。
看着手中白纸黑字的契约,晴婕将之递给护国公,声音清冷:“给你,国公爷。”
护国公看她一眼,并没有接下。
卫侯接下,扫了两眼,对护国公点头:“没错,正是这份契约。”
见护国公点头后,又将契约递给瑞世子。
瑞否的手指接过契约,看着晴婕的视线随眼眸垂下,投向纸张。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晴婕答应卫侯在瑞否停留晖城期间,阻止瑞否出家,事成之后,卫侯愿给晴婕保媒拉纤、添置嫁妆,卫侯府可以成为晴婕婚后的娘家,为她撑腰。
瑞否抬头,重新看向晴婕,眼眸定定。
“所以,一开始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晴婕:呔,自己手里的棒子,被人抢了。
瑞否:就你这自信的,还整天叭叭叭说我呢。
啊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