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是。”奶奶进屋在盆里倒了点水,准备刷碗,听到邢迈的话叹了口气,又点点头,“差距太大确实融入不到一起,小迈的顾虑还是有道理的。”
湛翎北万万没想到,第一次信口开河就翻了船,教训告诉他,吹牛这件事也是一门学问,得慎重选好受众,不能在懂行的人面前吹,也不能在完全不懂行的人面前嘚瑟。
尤其不能同时在懂行和完全不懂行的人面前不打草稿。
否则牛皮会自爆。
炸的脸皮一层一层往下掉,连渣渣都不剩。
“小迈是没有这个条件。”奶奶刷完碗,拉着湛翎北的手,本着变形成长的宗旨,对下乡体验的娇气少爷苦口婆心,“小北啊,你回去可得好好念书,父母给你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你可不能辜负了,得争取科科都拿满分才行。”
一听到“满分”两个字,湛翎北脖子就疼,想低头又低不下,难受。
邢迈本来都出了门,听到奶奶的话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淡淡的,嘴角却微微上扬。
湛翎北更加臊得慌,这人明明举手投足都是事不关己的漠然,可偏偏在看人笑话方面,染了低级的恶趣味。
“我知道了奶奶。”湛翎北硬着头皮,回了一句,可奶奶的手还紧紧地拽着他,似乎对他的答案并不满意。
湛翎北心说:“我就算往死了学,也完不成您的期待呐。”
但他不能这么说,说就是给大城市抹黑。
“不就是科科都满分吗?”湛翎北舔了舔腮帮子,本着自己吹的牛皮跪着也得吹上天的原则,把脸皮粉成渣渣,滋养着十七年都没发过芽的羞耻心。
“不是什么难事。”湛翎北勉强挤出笑脸,每一个斩钉截铁的字蹦出来,都鞭笞着苟延残喘的自尊心,“对我来说太简单了,就稍微上点心的事。”
“这就对喽。”奶奶笑呵呵的放了手,在把湛老师向来膨胀的自信心彻底碾爆后,终于满意了。
林霄来的时候,邢迈已经把湛翎北的行李搬上了电动三轮车。
“别再跟他说乱七八糟的话。”邢迈提醒道。
“知道了。”林霄点点头,“你不跟着一起去?”
“我不去了。”邢迈说,“我去买点肉,晚上来我这吃火锅,谢谢你的帮忙。”
“要是没有最后这句,我肯定来。”林霄手里转着车钥匙,“但为了感谢我才请我吃饭,那大可不必,我也没出什么力。”
“你随便。”邢迈取下晾衣绳上的衣服,简单叠了一下放到袋子里,挂在行李箱把手上,“反悔有效期在下午四点之前,过时不候。”
“真绝情。”林霄笑了笑,“我能吃醋吗,十七年的交情,不如一个害你受罪的路人。”
邢迈在湛翎北书包侧面放了瓶矿泉水,看了林霄一眼,没说话。
林霄叹了口气:“行,我错了,那个娇气包也是受害者。”
借着跟爷爷奶奶告别的名义,湛翎北又磨蹭了半个小时,直到爷爷被输入的新信息随记忆消耗殆尽,拿起藤条一口一个“畜生”追着他撵人,湛翎北才不得不跟奶奶挥了挥手,往邢迈那里跑。
刚跑到,就听到寸头那句“娇气包”,这种评价对于湛翎北来说,忍一次都是奇迹,忍两次是绝对的零概率事件。
尤其两次还都是当着邢迈的面。
尽管湛翎北并不清楚这个尤其对他的意义是什么。
反正就是不爽。
不能忍。
循着本能反应,湛翎北扯住寸头的衣领拧了个麻花,把他从三轮车前头车座上拎起来,扔到一边。
“丫的,就是欠揍。”湛翎北单脚踩着三轮车前轮,刚才动作太大,抻到了脖子落枕的地方,疼得脑仁发麻,但气势上绝不能输,他不动声色捏着手腕,看起来痞匪气质十足,实则是在分散疼痛。
“你他妈有病吧。”林霄被甩了个跟头,向前踉跄两步,扑在地上。
“再说一遍,谁娇气。”湛翎北舔了舔后牙槽,一头雄性凶兽荷尔蒙泛滥的时候,可以容下另一头雄性野兽,但绝对容不得雄兽踩着自己的荷尔蒙撒野。
林霄还真被他的样子唬住了,想起昨天一打五都占不到便宜,他咬了咬牙,放弃斗武,改为骂街:“你确实不娇气,才来两天就受不了了,还等着别人伺候你,你特么是个废物。”
“老子用你伺候了?该不该你事,就在这上赶着当孙子?”湛翎北声音沉下来,竟带了几分性感的磁性。
他挺了挺腰,身高优势突显,再配上那张剑眉薄唇、锋棱如削的脸,就算喊着“世界和平”的口号,看起来也不像个正经本分的老实人。
更何况是发狠的模样。
这也是许多小姑娘被他迷得团团转的原因,狼性妖孽的诱惑,是把桃花斩,即便从豪门少爷的光环里跌落,他那身痞坏匪帅的魅力依旧不减。
一切尽收眼底,邢迈反应慢了好几拍,喉结数次上下滑动,却又数次压下打断他的冲动。
直到两人把“娇气包”、“废物点心”等一系列名词,以友好问候对方祖宗及子孙后代的方式,掰开揉碎深入探讨过好几轮,邢迈才迟迟开口:“你们俩路上慢慢吵,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说完他回屋,关上了门。
咔嚓。
上了锁。
刚才还水火不容斗鸡昂扬的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无辜的眼神里,品出一丝“别看我,都怪你”的味道。
可能是在幼儿园文凭万能推责大法里找到了惺惺相惜的感觉,两人不约而同停火休战,盯着紧闭的房间思忖片刻,又同时把目光投向三轮车的行李上,本着互不待见的原则,各干各的事。
湛翎北拿下自己的行李箱,背上书包,“爷爷不用你伺候”的造型还没摆好,又被林霄按着放回去:“走,赶紧走,我们穷山沟,供不起祖宗。”
“呦,邢振财欠你家的钱不要了?”湛翎北摸出根烟叼在嘴里,弹了下烟盒又冒出一根,朝林霄抬了抬,“昨天还抱着你祖宗,不让走呢。”
林霄也没客气,抽出一根烟借着湛翎北的火点着,坐到三轮车上:“邢振财不欠我家钱,以前欠的账邢迈都还了,昨天就是纯粹的看你不爽,想给你点教训,没想到你他妈的下手还真狠。”
湛翎北笑了一声:“真是对不住了,下次教训我,记得换批人,你那帮小弟太弱鸡,我都没怎么发挥,他们就没战斗力了。”
“拉倒吧。”林霄转动钥匙,“也不知道是谁,浑身滚得跟泥鳅似的,真不知道邢迈收拾你的时候,怎么下得去手的。”
“邢迈帮我收拾的?”虽然早就猜出,可湛翎北还想再证实一下。
“不然呢?”林霄哼笑一声,“你碰瓷一样裹着满身泥栽到邢迈面前,不就是想让他同情你?”
湛翎北懒得跟他理论,自己被扒光上药的画面连着想象,每一帧都打着马赛克,他试探的问道:“你也在场?”
“废话。”林霄弹了弹烟灰,“我不在场,你以为你从村里飞到这里的?”
“我是说邢迈收拾我的时候。”这话听着有点别扭,湛翎北也没心思纠正歧义,剑眉微敛,“你也在?”
“想得还挺美。”林霄啧了一声,“我自己也没比你好哪去,还有热心肠帮你?没趁机给你糊身泥就不错了。”
湛翎北莫名松了口气,想起刚才联想的马赛克画面和邢迈冷冷清清的样子,他瞬间又觉得臊得慌。
都是大老爷们,他想不明白自己这种娘们兮兮害臊的心思是搭错了哪根神经,更想不明白为什么马赛克对着邢迈可以,对着林霄他就难以接受。
“也就是遇到了邢迈,你不省人事的样子软绵绵的,跟瘫烂肉一样,换个人谁管你。”停顿了几秒钟,林霄又继续嘲讽道,“尤其邢迈还有洁癖,中途跑厕所吐了两趟,才把你处理干净。”
湛翎北:“……”
“所以啊。”林霄叹了口气,“有点良心的话,回去荣华富贵的时候,别忘了你的今天是怎么来的。”
湛翎北没说话。
林霄催促:“赶紧上车吧,再晚你那趟火车怕是要赶不上了。”
湛翎北没想着要走,但也没有留下来的借口,往窗户方向看了一眼,猛吸了口烟,掐灭,跨上三轮车:“你这玩意上路不会被查吧?”
“小地方,没人管。”林霄踩下油门。
火车站在镇上,不算远,但路不是很好,晃悠了近一个小时才到。
跟林霄道了声谢,湛翎北取了票,进入候车厅,对应的车次检票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厅内一遍一遍播着检票通知。
湛翎北在偏角找了个空座坐下。
梁速给他发了几张照片,紧接着打来电话。
“北爷,你是不是已经上车了?”
“我发的照片,你看见了吗?林校花玫瑰都买好了,酒店包间也是她亲自布置的。”
“我说你就从了吧,发生这么大的事,人家林晴非但没退缩,反而更加主动坚定,妥妥的真爱无疑。”
“话说,你俩要是真好了,以后不知道要哭碎多少痴男迷妹的心。”
湛翎北没说话,也没看照片,盯着检票口,排队的人从一条长龙到所剩无几,记忆像是被人划开了个口,以前围在四周瞎撩胡闹的漂亮脸蛋统统模糊不清,他满心满脑进进出出的,只有邢迈一个人。
从雨中抬眼,少年淡漠疏冷的那句“这里不属于你”,到各种不言说的照顾,再到黑暗里那句“这里没有容你的地方”,最后到紧闭的屋门。
每一个场景都历历在目。
一遍遍温故回放,挥之不去。
大厅里响起最后的检票提醒。
梁速突然喊了起来:“卧槽,你不会还没上火车吧,马上就开车了。”
“速。”湛翎北叫了他一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不回去了。”
“什么情况?”事发突然,梁速话音里都是懵逼。
“包间撤了吧。”湛翎北停顿了一下,又说,“或者你们去玩,我出钱。”
“你不在,我们还玩个屁啊。”梁速骂道,“这次又是几天啊?”
湛翎北认真想了想:“到高中毕业吧。”
梁速:“北爷你不会玩真的吧?那种穷乡僻壤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要待两年?靠!你特么到底怎么想的啊?”
湛翎北:“也没怎么想,就是想要一次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