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翎北拔下车钥匙,套在食指上绕圈。
自从在代菲那里,无意中听见邢迈要租房子的消息后,他就无数次预想过这一刻。
穿过一道道震惊的视线,湛翎北径自走到邢迈面前,摘下口罩和墨镜,神采飞扬伸出右手:“你好啊,租友小哥哥。”
四目交接,邢迈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没接话,更没有要握手的意向。
相反他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又上了一层冷色。
有点尴尬。
湛翎北嘿嘿傻笑了两声,顺势打了个响指,不动神色收回手。
很显然他自导自演的这份惊喜,对于邢迈而言,没有惊,更没有喜。
“卧槽,湛翎北?”林霄陡然变调,喜的成分忽略不计,但惊却是多倍加成,“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还能怎么。”湛翎北自己给自己搭着台阶,“当然是舍不得你、们了。”
“你”音拉的很长,湛翎北余光里偷瞄着邢迈的反应。
少年低下头,正在拨弄手机。
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充耳不闻,视若无睹,毫无反应。
虽然湛翎北想过邢迈可能会不愿意理他,但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甚至毫不掩饰。
富二代大爷备受打击。
“舍不得我们?这屁放出来你自己闻着都恶心吧?”林霄不屑哼笑。
随后他又叹口气,点了点头,“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
代菲一头雾水痴站许久,看向湛翎北,不可思议地开口:“帅哥,租这房子的另一位租客是你?”
自从上次帮他登记入住自家旅店之后,代菲就再没怎么见过这个人。
此人行踪神出鬼没,就算偶尔撞见,他也是戴口罩挂耳机,完全不给人打招呼的机会。
在她家住了这么久,她只知道这位长腿大帅哥是一中高二转校生,父母开劳斯莱斯,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
其他一无所知。
见到对方点头,她又疑惑地看了看林霄:“所以你们认识?”
“何止是认识。”林霄说,“我们还一起滚过泥坑。”
代菲皱眉:“关系这么好?”
本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林霄借坡下驴:“嗯,关系非常好。”
套八百层引号的那种好。
然而代菲并不理解他们这种小猪佩奇一生挚爱滚泥坑式惺惺相惜的交情,她想了想,发出灵魂拷问:“好到租个房子还得串两条线下单?”
林霄:“……”
这话题没法聊,聊就是地痞混子人设崩盘,摸人家烟抽,伪装成债主地头蛇,五打一被人干倒,还他妈的滚一身烂泥。
于是林霄悄无声息略过自挖的烂泥坑,偷换话题:“这不是想给迈神一个惊喜吗?”
代菲精准地抓出新一轮重点:“所以刚才你们的表现都是演的?”
林霄:“……”
得,越解释,越离谱。
听到林霄亲口承认的“惊喜”,邢迈弯了弯嘴角,不达眼底的笑意衬得他整个人散发着冷气。
他拎起地上的塑料袋和带来的工具,边打电话边往外走:“阿姨,明天不用过来送家具了,给您添麻烦了。”
湛翎北还在没话找话跟一堆人毫不走心地尬聊,邢迈冷不丁一句“不用来送家具”让他瞬间欣喜。
这是同意接受他的安排了?
湛翎北询问的话还未出口,只见邢迈出门前停下脚步,回头礼貌地朝代菲说了声抱歉:“房子我不租了,你再找别人吧。”
话音落,转身离开。
院子里嘻嘻哈哈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众人瞧鼻子观眼,都有种倒贴钱大酬宾还送了人头的感觉。
不明所以。
即便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湛翎北也知道邢迈绝不是随便开玩笑的人,后脚跟着他踏出院门,湛翎北快走了两步,挡在他面前。
“让开。”邢迈沉脸命令。
“不让。”无赖小孩的调调。
懒得跟他一般幼稚,邢迈往旁边闪了一步,继续向前走。
湛翎北又追了上去,面向邢迈,随着他步伐的节奏,边向后退边嘚吧嘚吧解释一路。
邢迈全程漠然,走出巷口,系好工具跨上自行车,蹬了一下,车子纹丝不动。
湛翎北拖着后车座,赖唧唧地卖惨装可怜:“迈哥,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就认识你一个人,你忍心抛弃我吗?”
“不必叫哥。”邢迈瞥了他一眼,“没你大。”
同年同月同日生。
连出生时辰都差不多。
装什么嫩。
“没我大?”湛翎北呛了一下,苦情演技瞬间崩裂,一吨废料的脑子注定无法识别正常人的思路,他笑得肩膀直抽,“哦,忘了你见过,没事,没我大正常,也不用自卑。”
邢迈:“……”
明知邢迈此时的状态,不适合开这种玩笑,可湛翎北还是像个傻逼似的,怎么控制都停不下来。
直到邢迈严肃板起脸,他才恢复正常。
“耍我好玩吗?”邢迈说。
湛翎北知道他指的是租房子的事,立刻澄清:“我没耍你。”
邢迈直言戳穿:“你敢说这件事,你提前毫不知情?”
湛翎北想了一会,也直言道:“我承认我确实是因为提前知道你租了这个小院,所以才跟着也选择了这里,并且一直在故意保密。”
邢迈没接话。
湛翎北继续道:“但不是想耍你,就是怕你知道了会这样。”
“哪样?”邢迈追问。
“就现在这样。”湛翎北放低音量,“丢下我,不管我。”
邢迈瞥开视线,握着车把的手指微微握紧。
“就像那天你赶我睡凉席一样。”湛翎北声音又低了几分,低磁的声音配上可怜的调调,如羽挠心。
沉默片刻。
邢迈转过头再次看向他,眉峰微敛,眼里毫无温度,嘴角却勾起淡淡的笑意:“哦?听你的意思让你睡凉席还委屈你了?”
湛翎北没出声,抬起眼皮茫然地看着邢迈。
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他一大老爷们,哪有那么多敏感的心思。
可不知道为什么。
此时此刻,胸口却有种缺氧的闷,好像确确实实夹杂着几分心思被戳破的感觉。
无论他承不承认,刚才看似不经意的提起,背后是始终放不下的耿耿于怀。
他在意的倒不是睡凉席,而是邢迈对他的态度。
邢迈并没有因为他无辜的表情而心软,连续追问道:“你住我家,我还得供着你?谁惯得你这身毛病?”
“你明明不是那样狠心的人。”湛翎北低吼一声。
不知道是被逼急了,还是被气急了,总之他脑子毫无征兆抽起八级大风,卷着破铜烂铁的脑回路,全无觉知地拼凑出一版小学生无理取闹式的对答:“我知道,你就是想赶我走,虽然你态度不好,但是你对我的善意,我能看出来,我都懂,都明白。”
“你想多了。”
差点被气笑,邢迈迅速低下头,视线里一片虚无,开口还是没有温度:“我是想赶你走,但跟善意无关,只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而已,如果你对自己稍微有点正确的认知,就应知道,你身上那一堆矫情的臭毛病有多烦人。”
“我……”湛翎北憋了半天没憋出下文。
他向来没什么自知之明,但他是个麻烦精这事他还是知道的。
是从接触过邢迈之后才认清的。
“湛翎北,既然话都已经说开了,那我也无妨说得再直白一些。”
邢迈踩着自行车脚蹬,慢慢悠悠地倒了两圈,在最高点停下。
他的表情缓和了许多,声音里也染上了安抚人心的气调,像是讲故事般,不徐不疾,娓娓道来。
“既然这里有跟你血脉相连的人,你当然可以保有自己的选择权。”
“来去是你的自由,但是我跟你无亲无故,仅仅有过几面之缘而已,甚至连认识都谈不上。”
“我并不想因为你,给自己徒增负担,所以以后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
每一句都是扎心的事实。
湛翎北怔怔抬眼。
乌云蔽日,又飘走。
烈日骄阳下,是少年最温柔的绝情。
邢迈这么想无可厚非,不想给自己添麻烦是人之常情,湛翎北无法反驳。
换做是他,他也不希望自己惹上一个矫情兮兮的事逼。
缓缓伸开手指,湛翎北松开了邢迈的车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