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行啊?”薛真真摇摇头,“听说你小姑妈当时就听笑了,说:‘敢情你就当我是个物件,是我姐姐的陪嫁是吧?’后来林老太太被她骂气了,当即就找了我外公商量,还找了相命婆算命,算出葛太太八字克我舅舅,大凶。”
“……当初订亲时没算八字吗?”
林楚望打心里眼觉得的觉得宣传科学还挺有必要的。一门亲缘全凭相命婆一张嘴,黑的给你说成白的,死的也能给你说活。所以也难怪十八世纪初页欧洲传教士在这片大陆传教之途几经坎坷,这才剑走偏锋,以办学扫盲为名义宣传教义,信仰洗脑从娃娃抓起。
“当初是林夫人为给葛太太寻一门好亲事,写信到我家府上求亲的。那时都觉得这是门好姻缘,一口就答应了,全凭我外婆个人意愿,外公向来认为我舅舅将来必有一番鸿途大业,心中其实不大认可这门亲事。外婆没等到舅舅学成归来就染病去世了,这门亲事更是悬而未决。这时林老太太携了相命婆上门,我二娘、你奶奶和相命婆在一间屋子里谈完出来都一脸幽戚之色,据说葛太太‘没有齐人之福’,否则会将丈夫‘克死异乡’。”
楚望撇撇嘴,叹了口气。
这种事于她这个年代的人来说实在太过诡异,跟天方夜谭似的。几乎恨不得开一堂课,将这些封建妇女组织起来,好好给她们宣传一下走近科学才是。
“大家都忧心忡忡时,你奶奶突然就说:‘反正是乔、林两家结亲,我这大女儿是嫡女,从小规矩教的也好,还去日本留过学,哪是我那小女儿能比的?我便将我这大女儿许给你。’神婆当场算了舅妈和舅舅的生辰八字,是一等一的大吉大利一生顺遂好姻缘,这门亲事就这么拍板了。也不知道那时我舅舅知不知道,反正八抬大轿将乔太太抬进了乔家,摆明了就是逼葛太太做小。葛太太哪里肯?那天晚上狂风暴雨的,她要找到乔家来闹事,被你爹绑了起来一顿打。听说你娘当时风雨里在你爹门外哭了一宿,求他放了你小姑妈。那时落下了病根子,身子弱,所以后来生你的时候见了红,禁不住,这才……”
林楚望被这个故事给震惊到了,怔怔道,“那后来呢?”
薛真真不由得一笑,“说来你小姑妈也是个有脾气的。那时我舅舅刚到香港,要处处与人打通关系,其中就有一位重要人士,姓葛,是个英国华侨,在香港、澳门和上海都有诸多产业。那时我舅舅临门一脚,就差巴结好这位葛先生了。然后你小姑妈不知怎的,半个月功夫就嫁给了这位六十多的葛老头子做了小。葛老头子有个老婆在广州乡下,鸦|片吸多了,已经不大中用了,但是毕竟是发妻,舍不得离。你小姑妈嫁到香港来之后,不知给葛老头灌了什么药,迷得他神魂颠倒的。不管外面的事家里的事,都要你小姑妈点头同意,他才应允,不然一应不答应。我舅舅当时怎么巴结葛老爷子,葛老爷子就是一句:不肯帮。”
林楚望不由得觉得有些痛快。
“后来舅舅走了好多弯路,几经周折,好些年过去了,那葛老头子过世了,才终于在香港扎稳脚跟。如果不是葛老头子,恐怕舅舅家如今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林楚望点点头,是啊。说不定谢家老爷子就肯娶玛玲姐过门作媳妇了呢。
“没想到嫁给葛老先生没几年,老头子便咽气了,老家那发妻隔一年也不大行了。两人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女儿比你小姑妈还大十几岁,也早就嫁人了。葛老头一辈子几乎大半资产都落到你小姑妈手里。说来你小姑妈当年一时负气,那曾想竟将自己造就成了一位富婆?”薛真真望着窗外那偌大的花园,无比艳羡道。
“她故意将宅子建在乔公馆隔壁,也不知作何感想,”林楚望也怔怔道,觉得这位小姑妈的事迹可以去投天涯八卦了。名字她都想好了,就叫《八一八我的奇葩爸妈》和《我的传奇逆袭人生》。
薛真真撇撇嘴,又叹口气:“不过我也是听来的,人多口杂,以讹传讹的,可能有些失真了。”
“我再同你说一事,”薛真真眨眨眼睛,“昨晚我半夜起来上厕所时,偷偷听赵妈同一个丫头讲:巴尔顿道那栋房子作姐姐的陪嫁,其实不是谢家老爷子的意思,而是你小姑妈送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她不肯承认是她自己送的。你猜她为什么这么做?”
林楚望惊呆了,霎时间有些消化不了,只好摇摇头。她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隔着烟卷看她,或是在草坪暗处看她的那双斜插入鬓的媚眼,不知那双眼睛究竟阅尽过多少豺狼虎豹,如今看着她时又在想着什么。
“你也想不出来是吧?”薛真真有些气,嗓子也变得尖尖的,“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真是,枉我讲了这么多八卦,你这什么新鲜事都没有也就罢了,屁也放不出一个。”
她说完这话,眼睛不由得瞟到窗外什么东西,便“诶――”了一声,推开门扇走到阳台上去。
楚望大喊“糟糕”,却也来不及阻止薛真真。
薛真真拿起那只喝空了的可口可乐玻璃瓶,目光却被下面押着的信笺吸引了。她放下可乐瓶,摊开信纸来看。楚望伸手来抢,无奈抢不过,只好眼睁睁看着她将信举高来看。
玛玲姐信已经被取走了,这是封新留下的纸也不知是多少天前搁在这里的,被风雨打的皱巴巴的,但字还勉强能看。
薛真真皱眉看了半晌:“我……修……给你……什么意思啊?”
楚望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上面用英文写了一行字:“肋排:篱笆我已替你修好了,有缘再会,你诚挚的zoe”。
她这才抬眼去看那蔷薇篱笆:之前罐子后面那个大破洞果然已经被新的木条和花藤补好了。
楚望松了口气,旋即回过神来,心中忿忿道:谁特么是肋排?
――
另一栋洋房的二楼是客室,其中一间房住了索米尔先生,一间杂物间辟出来作缝纫室。关于米歇尔母女,乔太太的态度就非常高傲了。她表示一来乔先生并未事先通知她(有姨太太这件事),所以也勿怪她没有为他们准备房间。
所以米歇尔母女还是暂住在另一间客房。
小孩子不免好奇心重。家里突然多了三个异国风情的来客,两个小丫头都格外兴奋,每天学完芭蕾之后要提着裙子去隔壁二楼溜达一圈,吃饭时也忍不住多看几眼,学完英文便更有理由去骚扰索米尔先生了,美其名曰――练习练习英文发音。
对此林楚望腹诽不已:好好的,干什么要跟一个法国人练英文?你就是跟中国人练也不要跟法国人练啊!
允焉是最积极的那个。这几日除了早晨跳舞、下午学英文和一日三餐,楚望基本是见不着自家姐姐的。薛真真看在眼里,表示出了对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作风十分不屑。但是真真自己也奈不住对英国皇室裁缝、自己舅妈的白人姨太太及其混血小宝宝产生的好奇心,非要拉着楚望壮胆,陪她一起去隔壁楼研究一屋子外国人。
她从前曾发毒誓“一辈子都不要再听法国人讲英文”,如今莫名其妙的又破功了。
一开始楚望只是在一旁观望真真逗小孩,但是允焉和索米尔先生的对话不止一次挑战她的底线。
“索米尔先生你好,我是允焉林。”十次。
“索米尔先生,很高兴认识你。”索米尔先生不得不丢掉手头的剪裁工具,与她握手七次。
“你想要吃苹果/橘子/香蕉/梨子吗?”
虽然楚望能深刻感受到,索米尔先生一天吃三四个苹果香蕉之后,可能更想喝点椰汁,或者尝试一下榴莲。但是林允焉丝毫不给他一点吃别的水果的机会,因为那些单词她不会。
――“您现在在做什么呀?”――“我现在在……呃……切。”
索米尔先生可能想要说‘剪裁’,但是他只会说‘cut’。也许他想说点更专业的动词,但那些词汇的英文他也不会说。所以这一段对话,也重复了不下十次。
某天的下午茶时间,林允焉说,“索米尔先生,到吃(下午茶蛋糕――允焉不会说)的时间了。”
索米尔先生刚吃完她递来的第五根香蕉,听她说完这句话后,终于惊恐的反问,“吃什么?!我不吃了……”
林楚望终于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