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有云,三人成虎。
更何况现场听到周青“造谣”的还不止三人,小道消息通过画廊的休息室、茶水间、会客室不断传递,等连在外出差的孟欣妍都听到风声时,其间已经经过了无数个版本更迭。
周青无意中种下的瓜田,如今喜获丰收,带领盛恬的感情史被动跨入了恢弘的新篇章。
在新篇章中,有民间瓜农倾情整理详略,方便后来人能够花最短的时间吃最多的瓜:
“盛恬家里有钱不假,但最多也就算个中产。她在纽约读书的时候认识了段晏,双方在人群中远远对望一眼,瞬间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段晏彼时尚在国外为恒扬开辟海外市场,人在异乡难免寂寞,一来二去就与盛恬私定终生。可他担心他父亲段谨明反对这桩婚姻,只好忍痛劝盛恬低调做人,不要对外公布他们的关系。”
“为了弥补不能立刻给盛恬名分的遗憾,段晏对盛恬宠得没边了。细心的听众朋友肯定还记得,盛恬入职以来共换过三辆车。兰博基尼、宝马还有她现在开的这辆奔驰,其实都是段晏送的。”
热心听众路人甲提出疑惑:“盛恬那辆宝马是不是扔在仓库没管啊?这合情理吗?毕竟是男朋友送的车呢。”
“哎,年轻小姑娘嘛,难免矫情。她嫌那车档次太低,随便找个借口就不想要了呗。”
不管这事有没有经过当事人的承认,但大家私下里想着,都认为相当说得过去。
为什么孟欣妍对盛恬格外照顾呢?因为她男朋友是段晏嘛。
为什么周青对她一个新人都和颜悦色呢?因为她男朋友是段晏嘛。
为什么同事间聊到感情问题,她要假装单身呢?当然还是因为她男朋友是段晏嘛。
至于那辆宝马会不会引起两人的感情冲突,同事们静下心想了想,眼前甚至浮现出某知名问答网站的界面:
-有个富甲一方的男朋友是什么体验?
-刚下飞机,谢邀。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车特别多,开一辆扔一辆。
这可真是太气人了。
·
盛恬最近发现,同事们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并非有多不友好,但总是夹杂着一种……旺盛而羞怯的求知欲?
她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想到哪里不对,某天只好叫住一个正在偷看她的女孩,问:“周老师的展览,我是不是有什么细节没照顾好?你比我来得早,如果发现了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哦。”
她说话的语气向来软绵绵的,加上态度又很有礼貌,听得对方于心不忍。
“那我偷偷提醒你一句。”
那女孩比盛恬大两岁,也谈过几次恋爱,认为自己有必要作为恋爱前辈指导这只迷途的羔羊,“有小情绪是正常的,但是也别闹太过,仓库的车找机会开走吧。”
盛恬:“!!!”
她都忘记自己还有辆车停在那儿了。
难怪大家总是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估计以为她因为上回的事还在生气,故意把车停在那里示威呢。
“哎呀我真的忘了,谢谢你呀,下午请你吃冰淇淋。”
盛恬笑眯眯地道完谢,转身走到一边给司机打电话,让他去仓库把车开走,想个办法处理掉。
至于司机拿去卖掉或捐掉都行,反正她是再也不想见到那辆车了。
刚才跟她说话的女孩眼神更凝重了一分,心想果然是有钱人的女朋友,居然真的开一辆扔一辆。
本来按道理来说,亲眼目睹了炫富的一幕,她应该有点嫉妒的。
可不知怎的,一想起盛恬刚才的笑脸,她又实在嫉妒不起来。
或许世界上有些幸运儿就是这样,她的存在太容易让人联想到与美好有关的词汇,所以哪怕明知她已经得到了许多令人艳羡的好,又仍然希望她能继续好下去。
误会更深一层的女孩释怀地笑了笑,在心中默默祝愿盛恬能早日嫁入豪门。
·
夜晚的spa馆,依旧有淡淡的香气萦绕。
盛恬换好衣服出来,正想叫项南伊去外边吃点东西,就突然打了个喷嚏。
项南伊转过身:“你今晚怎么老打喷嚏,感冒了?”
“好像没有啊。”
盛恬纳闷地揉揉鼻尖,“肯定是有人在背后说我呢。”
两人并肩走出门外,眼熟的领班立刻微笑着迎了上来,领她们前往旁边的休息室吃点心。
项南伊最近瘦了不少,便也懒得计算热量和卡路里,坐下来后随手拿起了一块司康饼,边抹黄油边说:“那我猜是段晏在说你。”
“他才不会呢。”
盛恬没什么胃口,用小银叉挑了块水果,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怎么不会?你们两个都准备相亲了,”项南伊抬起头,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痛心疾首道,“我的心肝宝贝小恬恬,你可长点心吧。”
盛恬眨了眨眼,顾不上在外需要保持淑女的姿态,侧过身凑近了些:“说到相亲哦,我没什么经验。如果他不反对,我也不反对的话,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结婚了?”
项南伊扔来一个“不然你还想怎样”的眼神,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她的不屑回答。
盛恬愣了愣,坐回去后两条长腿规矩地交叠着,然后理性地分析了几分钟,意识到按照他们这种家庭的传统,她就算不嫁给段晏,也会嫁给其他和他条件相近的人。
但正如她妈妈所说的那样,放眼沂城,确实找不到比段晏更好的结婚对象。
盛恬心不在焉地吃了点沙拉,在脑海中稍稍构思了一下她和段晏婚后生活的画面。
每天清晨,她从睡梦中醒来,段晏已经出门了。
每天傍晚,她回到家里,段晏要么在公司加班,要么在外面应酬。
每个周末,她和姐妹们逛街喝下午茶,段晏或许正带着他的护法他们登上前往其他城市的飞机。
盛恬被自己的脑补吓得不轻,喃喃道:“这和他们说的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她从小听人说得可多了呢,谁谁谁的女儿嫁去别人家,一年到头根本见不到丈夫的面,两个人就像组队做任务一样,生完孩子就各玩各的。
至于夫妻感情不睦,那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两家的事业发展得更稳固就好。
像段晏的父母那样能索性离婚的,都算是其中的异类。
项南伊和盛恬多年的姐妹情谊,自然迅速从这句话里,分析出了盛恬脑补的内容。
她拿湿巾擦干净手,拍拍盛恬的肩,十分诚恳地安慰道:“当然有区别,你老公会是那帮人里最帅的。”
“……”
盛恬摇了摇头,觉得话不能这么说。
光长得帅有什么用,每天连个活人都见不到,难道天天在家看段晏的照片吗?
那还不如砸钱去追星呢,好歹人家是立体的。
这不是她想要的婚姻。
盛恬想了一下,决定以后必须跟段晏约法三章。
不说每天见面,至少每周也要见上三次吧,总不能低于她和瑜伽老师见面的频率。
下定决心,盛恬还是难免为将来的命运默哀了一番。
未来的段太太,真是太卑微了。
盛恬叹了声气,收起自怨自艾的情绪,转而和项南伊谈起了正事。
周青的展览马上就要开幕了,盛恬之前给他看过项南伊的摄影作品,双方也见面聊过两次,互相都对彼此的创作风格很满意。
她今天约项南伊出来,就是想当面跟她确定开展厅当天的重点拍摄内容。
“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把照片发到微博上,也可以替你们宣传一波。”
项南伊作为独立摄影师,在微博上的知名度还挺广。
盛恬当然不会反对她的提议,笑着比出ok的手势。
·
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快,盛恬作为策展人,越到后期越要盯紧的细节就越多。
等到布展正式完成的当晚,她才发现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段晏了。
可见女孩子还是要有一份热爱的工作,才会避免成天陷入小情小爱里无法自拔。
盛恬满意地总结出这条心得体会,感觉自己身上职业女性的光芒更加灿烂了几分。
晚上回到家里,沈婷打来电话:“恬恬呀,明天晚上有没有时间呢?出来和段叔叔一家吃顿饭?”
来了来了,传说中的相亲就要来了!
盛恬打开免提,躺在沙发上把面膜敷平:“明天是开展日呢,我晚一点过去不要紧吧?”
“那就定晚上八点。”
沈婷顿了顿,又问,“开展紧不紧张?要不要爸爸妈妈过去陪你?”
盛恬立刻连声拒绝,当天会有不少媒体来采访,以她爸妈在沂城艺术界的名声,去了不是喧宾夺主吗?
她这点职业道德还是有的,知道凡事都要以参展艺术家为优先。
好不容易说服沈婷和她爸找个人少的时间再来,盛恬挂断电话,决定今晚早点睡觉,要以最佳的状态来迎接明天的挑战。
·
周六上午,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遮挡了炎炎烈日带来的酷热。
盛恬提前抵达画廊,进行最后的检查。
哪怕她不需要凭借这次展览为自己谋取多好的前程,但毕竟是精心筹备数月的心血,她不希望在即将与观众见面之前出现任何差错。
不管成败与否,这场展览注定会留下她的名字。
而在她的身后,更有施工、宣传、物流、后勤等诸多部门,上上下下一百多人为之付出的努力。
盛恬踩着高跟鞋,一路检查得格外仔细,直到将画廊三层空间全部确认完毕,才稍微放松了少许。
上午九点,大型装置艺术展“群鸦”正式开幕。
从进门那段透着自然光的走廊开始,观众就沿着盛恬设计的线路,踏上了一段浪漫又奇幻的艺术之旅。
无论是否真的懂得周青所要表达的深度,前来参观的人群也屏住了呼吸,在光影流动的场景中,亲眼见证了他富有创造力与想像力的作品。
画廊中庭的天井是此次展览的重点。
数以万计的黑色玻璃碎片从穹顶齐齐垂下,由鎏金细线所牵引,在悄然变幻的灯影照射下,跟随一片巨大而缥缈的薄纱轻轻摆动,远远望去,仿佛一群漫无目的乌鸦,只能追随着虚无的领袖而盲目跟从。
“我为它取名‘群鸦’。”
玻璃碎片的下方,周青正在接受媒体采访,“起初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乌合之众’,但后来我认为这个名字过于尖锐也过于主观,会影响到观众看到它的第一直觉。”
盛恬坐在稍偏的位置,认真聆听周青阐述他的创作观。
作为这次展览的策展人,她今天换上了一条香槟色的网纱长裙,领口剪裁精良,显出她莹白修长的天鹅颈,裙摆蕾丝以手工缝制的方式修饰出层叠的花朵图案,长而摇曳地盖过细嫩的脚踝。
今天的她并不是主角,但盛恬安静地站在那里,乌黑的长发拨到一边,露出雨滴状的繁复耳坠,便自然而然有了柔美而优雅的风情。
好几个记者控制不住,稍稍把镜头往旁边侧了侧,将她也加进了取景框内。
周青的专访结束后,盛恬拿过话筒,接下来需要由她向观众解释此次的策展理念。
盛恬面向不断闪烁的镜头莞尔一笑,然后便不急不缓地开始阐述她对周青作品的理解。
一个优秀的策展人,并不是光把展览办好就行,她必须对艺术家的作品及其本人,进行深度的思考与评判。
今天来到现场的观众,有不少都是周青的粉丝。
起初看到策展人是个二十来岁的漂亮女生时,他们心里难免对她抱有成见,怀疑她多半就是觉得策展听起来光鲜有逼格才会入行。
结果这会儿听完盛恬的介绍,他们倒是改变了对她的看法。
这小姑娘别的说,对于装置艺术的发展历史和未来方向,倒是很有一番她自己的见解。
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自信地讲出她的观点,寥寥数语背后,必定经过了长期且大量的理论研究。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
盛恬把话筒交还给主持人,按照流程请周青到一旁稍作休息。
她牵起裙摆,陪同周青往下走了两步,脚步忽然就停住了。
她揉了揉眼,怀疑自己眼花了。
段晏怎么会在这里?
可等她抬眼再看,却发现的确是段晏没错。
男人似乎是独自前来,也不知进来偷看了多久,此时正站在人群的外围,远远地朝她点了下头。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碰触,潋滟灯影徐徐洒落在他们身周,仿佛静静流淌的溪水,泛起温柔而缱绻的波澜。
周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笑道:“男朋友为你捧场来了,去吧,不用陪我了。”
盛恬抱歉地点了下头,一头雾水地走了过去。
“你来做什么?”开口的声音愣愣的,好像刚从梦中醒来一般。
段晏稍低下头:“听说你在这里,就过来看看。”
盛恬抿紧唇角,觉得他这句话的表面意思,似乎是过来看她?
可她有什么好看的……不对,她是很好看,可段晏专程过来一趟,就只是为了看她?
盛恬怀疑地看他一眼:“你有话要对我说?”
对了,肯定是这样。
今晚他们就要在父母的见证下,进行第一次以相亲对象为前提的会面。
段晏可能跟她一样,对于婚后各种安排也有自己的主意,所以想提前嘱咐她几句,免得到时候在父母面前闹难堪。
段晏刚要开口,视线余光就看见有人举起了镜头。
来不及多想,他本能地抬手挡住了盛恬的脸,直到看清来的是谁后,才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啊!”
一声遗憾传来,项南伊郁闷地放下相机,“我本来说给你们拍张照呢。”
一切发生得太快,盛恬没有反应过来,她转过头,朝项南伊笑了笑:“拍我们做什么,别忘了我今天请你来干嘛的。”
“这不是刚好遇到了吗?”项南伊朝段晏点点头,然后又对她说,“那你们继续聊,我干活去啦。”
说完就返身往反方向走去。
段晏垂在身侧的手虚握了几下。
早知道是项南伊想拍他们,他刚才不应该挡。
盛恬完全没察觉男人的遗憾,她还在等待他的回答:“你想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
不过眨眼的工夫,段晏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能带我参观吗?”
“……”
就三层楼的画廊能把你逛迷路吗,还要人带着参观,我怀疑你这是在鄙视我策划的参展线路。
盛恬无声地吐槽结束,终究还是没有拒绝,半信半疑地带段晏从一楼看起。
一路上她还旁敲侧击,试探着问:“今天晚上,你爸妈都会来?”
“嗯,他们四个人自己商量的,长辈一番心意,我也不好推辞。”
“……哦,感觉好正式呢,害得我都有点紧张了。”
段晏侧过脸,沉默片刻后说:“盛恬,你如果不愿意,”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略显艰涩,“我可以出面替你回绝。”
盛恬想了想,摇头说:“算了吧,不是你也会是别人的。我只是觉得……觉得……”
她脑子空白了一瞬,找不到合适的形容,最后只能随口胡扯道,“觉得我们都这么熟了,突然变成这种关系,有点奇怪。”
段晏怔了怔,随即“嗯”了一声,便结束了这段对话。
盛恬今天为了搭配长裙,穿了一双尖尖的高跟鞋,没过多久就感到吃不消了。她正想着该怎么让段晏别参观了,结果对方倒先提出在附近找地方休息一下。
前面不远处刚好有一张长椅,盛恬按捺住内心的欢喜,表示同意。
结果刚坐下来,她就后悔了。
这张长椅正对着一个展区,而中间最醒目的,就是那个害得她垃圾堆一日游的作品。
盛恬难以置信地扭过头:“你故意选这里的?”
段晏皱了下眉,随即像是明白过来什么,视线淡淡地扫过那堆造型夸张的塑料袋,不咸不淡地问:“你那天翻垃圾就是为了它?”
盛恬:“……”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一猜就中呢。
段晏轻笑一声,气定神闲地坐直了:“那确实应该好好看看。”
要不是脚疼得厉害,盛恬恨不得站起来当场走人,留下段晏自己在这儿跟塑料袋们培养感情。
说不定看对眼了,还能搞一把行为艺术,今晚就宣布他要和塑料袋结婚。
盛恬弯下腰揉了揉小腿,突然意识到不对,这算什么?岂不是显得她连塑料袋都不如?
不行不行,她可以侮辱段晏的品位,但绝不能贬低自己的价值。
一想到价值,盛恬就想起自己有话要说。
她清了下嗓子,为了达到“大家有事好商量”的委婉效果,声音也放软了些:“你知道我这个人,是不习惯受委屈的。”
“嗯?”
“所以有些话我要先说好……”
盛恬发表完开场白,接下去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我们今后如果结了婚,每周必须见三次面。
这会不会显得她特别惦记他?
而且万一段晏不同意怎么办,那她岂不是很尴尬?
她甚至都能想像出段晏会如何拒绝。
他肯定云淡风轻地理理袖口,顺便向她展示一下价值百万的袖口还有腕表,然后懒懒地抬眼,问:“一周三次?需要为你安装打卡机,要求我每次打卡么?”
虽然没有任何理论依据,但盛恬通过前车之鉴,相信这狗都不如的男人绝对干得出来。
于是她决定调整方向,语气也顺势变得高傲:“我不希望以后听到什么不好的传闻,所以你如果在外面还有什么牵挂,最好能尽快处理干净。”
段晏抬眸:“牵挂?”
盛恬矜持地点了下头:“比如交往过的前女友,我不关心她是谁,也不关心她和你的过去,关于她的任何消息,我都不想听见。”
说完之后,她在心底为自己拍拍小手,说得太好了,这才是盛家大小姐该有的风范。
谁知段晏却如同听见什么都市异闻似的,怔然半晌,才问:“前女友?”
“是啊。”
盛恬故作轻松地回了一句,竭力控制住想要盘根问底的冲动,不断提醒自己不要说出那句“就是欺骗了你的感情让你从此不近女色的那个小妖精”。
段晏沉默地看着她,许久都没再说话。
盛恬不甘示弱地回望过去,抬高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随时准备跟他battle一场。
两人因为沟通不畅而产生的对视,在其他人眼里,却有了另一番含义。
角落里,此间的两个员工正握紧彼此的手,为她们亲眼目睹的恩爱画面心神激荡。
“这也太深情款款了吧我的天!他们对视半分钟了有没有?”
“有的有的,之前说盛恬的男朋友是段晏我还不信呢,可眼前这是什么,这就是实锤啊!实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