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恬心想这句话她没法接。
所幸段晏似乎认定她回答不出如此充满哲学性的问题,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把高跟鞋放进鞋柜,转而从箱子里拿出了另一双。
这一下,段晏眉间的沟壑更深。
盛恬垂眼,看清他手里那双豹纹配铆钉的运动款高跟鞋时,太阳穴不禁跳了几下。
要死,怎么把它也带过来了。
她当初买下这双就是为了参加一个朋克主题的派对,虽然鞋型设计得古怪,而且穿上别说运动就连走路都不太方便,但在夸张的场合凹凹造型拍拍照还是蛮合适的,记得派对上有好几位设计都过来称赞她的鞋子。
盛恬当时还挺喜欢,可睡醒之后再看,又嫌它太过非主流,便就此打入冷宫不再光顾。
可这复杂的心路历程段晏肯定无法理解,于是盛恬赶在他开口前抢先说道:“对了,雪球是不是也送到了?我想下楼去看看它。”
从别墅二楼下去,要走过一段长长的旋转楼梯。
换作是以往,盛恬会觉得这设计很奢华浪漫,也很符合她这个小公主喜欢的格调,可今天她却走得忐忑不安,顺带着连段晏惯有的安静都变得微妙起来。
下到一楼时,她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正在心里吐槽我?觉得我是个只知道败家买些不实用东西的女人?”
段晏看她一眼:“没有。”
他回答得太干脆,盛恬反而疑心更重。
她悄悄观察着段晏的神色,发现除了之前皱了皱眉以外,他已经迅速恢复了平时的冷漠禁欲脸,好像刚才那些视觉冲击都早已不复存在。
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盛恬心里不知怎么想的,又挽住他的手臂试探道:“好吧其实我是买过几双穿完就后悔的鞋子,但人活在世上怎么会没有决断失误的时候对不对?恒扬每年有那么多新项目,难道就没遇到过亏损的吗?”
“这是当然,谁都有投资失误的时候。”
段晏用另一只手推开通往后院的门,雪球这会儿正被佣人带着在草坪上撒欢。
盛恬一下子理直气壮了:“就是说嘛,所以你哪怕觉得它不好看,也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出来,记住了吗?”
段晏停下脚步,从她脸上看出“被人发现了黑历史好尴尬但我不能露怯”的虚张声势,衬得她眉眼间的神色更加娇俏,还有点小小的心虚。
他想了想,缓声开口:“不会,我觉得很有趣。”
大概是想让这句话更有说服力,他沉思几秒,又艰涩地补充道,“也不介意你穿上它和我约会。”
盛恬:“……”
虽然知道这是段晏硬着头皮努力出来的求生欲,但她想想那个画面,突然自己都替他感到委屈。
可她又爱极了这份专属的妥协。
·
新婚之后几天,两人各回双方家里见过父母,又坐上盛恬生日时收到的那艘游艇出海钓了次鱼,就差不多到了段晏该回去办公的时间。
他对此自然感到万分抱歉,可盛恬却意外地能够接受没有蜜月旅行的事实。
要说心里没有遗憾,那肯定是骗人的。但她自幼见惯了家人忙碌的样子,也知道段晏能抽出这完整的几天来陪她,已经实属难得。
当天晚上,她躺在段晏怀里说:“反正国内国外都玩过了,也找不出什么有新意的地方,以后有空的时候再说吧。但明天你要早点回来哦,不要总留在公司加班了。”
说完她嫌语气不够体贴,放软了嗓音又说:“我的婚假还有三天呢,要记得家里有人在等你,知不知道?”
段晏稍稍迟疑,从背后圈住她道:“可我明天会出差。”
“……什么?”
盛恬挣开他的怀抱坐起来,难以置信地望向他,“去多久?”
“一周。”
盛恬撇了撇嘴角,明显不乐意了。
她怀疑自己最近表现得太乖太体贴,才会让段晏这个大猪蹄子狠心新婚不久就抛下她独守空闺。
婚前那些古里古怪的念头又悄然冒了出来,当时她还跟项南伊说嫁给段晏后恐怕会“守活寡”,想不到一转眼居然就要进入适应状态。
床头两盏暖黄色的吊灯,映照出她眼里浓浓的委屈。
段晏也坐起身,把她往怀里靠了靠。
盛恬别扭了一会儿,还是把脑袋抵在他的肩头,不甘不愿地哼唧起来:“怎么这样啊,不能度蜜月我本来就很遗憾了,结果还要一周都不能见面。我之前还想至少每周要见三次面的……”
段晏缓缓垂眸,他根本不知道盛恬婚前原来都在想这些事,也意识到他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事。
他见惯了长久的分别,亦习惯了舟车劳顿的奔波。
虽然离开盛恬同样会令他感到诸多不舍,但出差一周于他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工作安排。
可这会儿听见盛恬在怀里可怜兮兮地抱怨,胸口某个位置忽然也感到了些许酸涩。
“我想过带你一起去。”
段晏低声安抚她,语气里糅杂了他难以察觉的温柔,“但这周安排的行程很密集,可能要很晚才能回酒店,而且这次出去是公事,也没时间带你玩。”
盛恬抬起头来:“你可以带我去啊,三天后我自己回来就好。”
段晏一怔:“不会觉得无聊?”
“白天我可以自己打发时间嘛,逛逛街买买东西,或者在酒店里准备下展览的资料。”
盛恬说着说着忽然一顿,一巴掌拍到他肩上,音量也提高了少许,“你难道不想带我去?我现在可是恒扬的总裁夫人呢,你看过电视没有?国家元首都可以带夫人同行的。”
她打人的力气也不大,跟只小猫拍拍没有区别。
但说出“总裁夫人”四个字时,眼尾眉梢却全是趾高气扬的娇嗔。
“而且我们是夫妻呢,你出差我随行有什么不对?你平时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方晋他们肯定都好怕你的,正好可以借这次机会,让我出面缓和缓和恒扬的紧张气氛。”
盛恬越说,越觉得自己势在必行。
一来她还能和段晏恩恩爱爱地腻三天,二来她这个总裁夫人也能出去刷刷存在感,让其他人知道段晏爱□□业都能兼顾,是个十分可靠的合作伙伴。
明明是一箭双雕的好主意,结果段晏脑子里想的却是怕她无聊。
盛恬叹了口气,看向他的目光里夹杂了少许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段晏,你真是不懂人心。”
“……”
段晏安静片刻,忽然笑了笑。
见他沉默不语,盛恬总算回过神来,她懊恼地“啊”了一声,凑上去亲吻他的嘴唇,软绵绵地向他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难过了。”
“嗯?”段晏抬了抬眼,没懂她为何道歉。
盛恬愣了一下,发现段晏仿佛没有察觉他刚才的神色有一瞬的黯然。
他总爱把情绪隐藏太深,久而久之或许连他自己都会忽视掉。
盛恬心里有一丝后悔蔓延开来,她那句话其实只是调侃而已,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对段晏这么说。
虽然她并不是特别清楚段家的过往,但多少也从闲言碎语中听说过,段晏这种冷漠性格的养成,和他幼年接受的教育方式和少年时期的经历都有着莫大的关系。
“……反正就这么说定啦,”盛恬又亲他一下,撒娇道,“明天我要和你一起出差,你不同意也不行。”
段晏点头:“好,我让方晋去安排。”
两人关了灯躺在床上,呼吸渐渐平稳。
盛恬在黑暗中眨了眨眼,莫名觉得整个人都产生了某种责任感。
既然段晏把仅剩的温柔与细致都付诸给了她一个人,那么她就应该对他再好一点点,让他别再习惯分别与孤独。
·
段晏这回出差,同样带上了他的左右护法。
盛恬身为新晋上任的总裁夫人,自然也得到了护法们彬彬有礼的照顾,从上车到登机全程不用自己动手,就负责站在寡言少语的段晏身边,挽着他的手臂表现出新婚夫妻甜蜜恩爱的画面。
飞机落地后,恒扬在当地的子公司的几位高管来为他们一行人接风洗尘。
有位高管估计是初次见到段晏,言行举止都透着股僵硬感,得知盛恬就是段晏的太太后,脑子可能临时卡壳,莫名其妙来了一句:“看不出来段太太原来这么年轻啊。”
本就安静的包间里,顿时一阵冷风刮过。
段晏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对方吓得连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我是想说‘想不到段太太原来这么年轻’。”
“……”
盛恬觉得这话也没好到哪里去,听起来好像是在嘲讽段晏不年轻了似的。
眼看包间即将变成冰窖,盛恬惦记着自己充当缓和剂的职责,朝那人莞尔一笑,说了几句场面话才把气氛勉强救了回来。
午饭结束后,大家又送他们回酒店稍事休息。
盛恬没来过这座城市,就随便打听了几句。
刚好坐在副驾的王姓市场总监就是本地人,见她对当地的旅游景点似乎有些好奇,就绘声绘色地介绍了起来。
这人不愧是做市场出身,一张嘴皮子溜得不行,言谈风趣的同时又不失人文底蕴,几分钟的工夫就让盛恬真的产生了顺便旅游的兴趣。
盛恬问:“你说的地方离酒店远吗?”
“开车需要两个多小时,您如果感兴趣的话,下午我找导游专门陪您去一趟?”
盛恬听到两个多小时,就有点打退堂鼓。
她转而询问段晏的意见:“要么我下午自己去玩一玩?”
段晏从上车就开始看文件,此时总算有空抬眼,淡声道:“景点在山区,里面不通车,需要走上很长一段路,你不会喜欢。”
盛恬一愣:“你怎么知道?”
段晏合上文件,目光沉了沉。
“我在这里住过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