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兑离开平原君府便急冲冲的赶回了自己的相府,在这里相候的除了他的十几个亲信以外,还有刚刚跟随赵胜回到邯郸的富丁。富丁这回差事糊里糊涂的办砸了,虽然应对的话早就复习了百十遍,但看到李兑将大氅甩给厅门前的侍从,跺着脚上的积雪走进厅来,心里依然是怦怦的狂跳不已。
“李相邦。”
“兄长。”
“好了好了,都坐下。李疵,云中那边的粮草发出去没有?”
“已经发出去了,另外加了相印的信函也已提前发出,云中和代郡不日便可收到。”
“那就好。”
李兑说着话撩袍坐到了尊座之上,等亲信们都坐了才如释重负般的说道,
“这个老牛翦催得实在是急,两日三函都加了大将军印,要是没有些说法,还不知他会如何。唉,整天要粮,他当这粮食是自己在地里长的么?”
众亲信见李兑这样说,都附和着笑了起来,富丁正想着自己的心思,陡然听见笑声,虽然没闹清楚他们笑什么,但为了免得突兀,还是勉力抽动嘴角跟着笑了两声。
刚才回话的李疵是李兑的亲弟弟,是赵国的司徒,主管民户租税等等事务,虽然做到这个高位与李兑多少有些关系,但他本人也非等闲之辈,当年赵武灵王二伐中山之前就是派他前去中山国做的调查,也算得上是赵国能臣了。
富丁都跟着笑了,李疵却是一脸的沉肃,等笑声渐止方才向李兑说道:
“兄长,以小弟之见,这次牛将军应当是真的急了,他奏报中说入冬之时边关又现敌踪,粮草不足军心不稳,这些话虽说是向咱们施压,不过却也是实话。胡廉那边已经传来了消息,牛将军清楚咱们这边调不了多少粮草,已经亲自带人前赴代郡求粮,万一再出什么岔子,只怕他怨气更大。”
“噢?”
当听到代郡这两个字时,李兑心里突然紧张了紧张:代郡地处赵国东北,地接燕国和东胡,与云中成掎角之势,同为赵国北门,而代郡郡守赵禹则与牛翦同为沙丘宫变后硕果仅存的先王老将,同时还是宗室近支,赵成和李兑这些年明剥暗夺的削了许多人的军权,却一直没怎么敢动他们这几个老人儿,所怕的正是他们在军中的威望,如今牛翦受了憋屈,如果与赵禹通了气不满更甚,只怕事情不大好收拾。
想到这里,李兑下意识的便向亲信中一个浓眉大眼的高壮大夫望了过去,
“何冲,代郡那边有什么动静?”
“禀李相邦,下官之见李司徒所滤过甚了。据代郡奏报,赵禹得到了云中的消息,已经率人巡边去了,只怕一两个月也回不了代邑,别说牛翦等不起,就算等得起,他又上哪里去找赵禹?不过赵禹倒是多少给牛翦留了些情面,让裨将备了些粮草,这意思明显是不想相见了。”
何冲是邯郸将军,邯郸郡十数万军卒皆由其辖制,同时又帮李兑主管军方暗探,各地大将都在他的监视之下,他的消息自然是最准最快的。
李兑点了点头,多多少少算是放下了些心来,其实相对于牛翦,李兑并不过分担心赵禹。以常情论赵禹只能这么做,虽然代郡不同于遍地荒草的云中郡,多少还有些粮田,但代郡驻军近四万,本身就极其困难,就算与牛翦交情颇深,这面却没办法见,唯一能做的也只剩下躲出去了。
李疵见李兑点下了头,心里的忧虑却更加厉害了,皱着眉看了满脸乐观的何冲一眼,接着有把头转向了李兑。
“兄长,话是这个话不假。不过这样敷衍终究不是长事。如今朝中暗底下已经传开魏国有意退盟的消息,此事本来就难查源头,更难防众人之口,万一再惹恼了牛翦,今后还不知会有什么变数。以小弟之见,牛翦、赵禹那里还是安抚为上,绝不能再出岔子了。”
“哼哼,我本来也没指望什么‘长事’。”
李兑冷冷的笑了两声,目光中寒意更甚,出神的思忖了片刻,缓缓说道,
“众口既然难防,咱们也不必防了。合纵之事本来就是个由头,既然出了岔子,咱们也只能按岔子来办!先不去说别国如何,赵国重中之重唯有邯郸,只要邯郸无忧,别处便不会有事。如今万事不能只求稳妥慢慢来了,何冲,军中不听话的那些人你今后不必过于客气,尽快给我换下来,若是有人敢借机挑事,你只管格杀勿论!哼哼……只要邯郸军权尽在我手,朝中谁还敢有怨言!”
“诺!”
何冲长跪而起,啪的一抱双拳斩钉截铁的应了下来。李兑向他点了点头,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富丁身上。
“富大夫此次赴魏辛苦。”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富丁刚才一直低着头,这时突然听见李兑喊他,不觉暗暗的哆嗦了哆嗦,虽然抱上了拳,但脸却垂得更低了。
李兑见富丁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自然知道他是担心差事办砸自己要倒霉,本来李兑确实对富丁满腹的怒意,但现在却只是轻轻地笑了两声。
“富大夫,魏国那边的意思目前还不明朗,虽然多多少少透出些退盟之意,但是终究没有明说,只怕是受了其他事的牵连。你不必过于自责,还是先将此行经过跟本相说一说。”
“诺诺。”
富丁赶忙欠了欠身,这才把头抬了起来。虽说李兑让他放宽心,但他的心现在怎么可能放得宽呢。好在李兑总算是“和颜悦色”,富丁心里多少安稳了些。
“李相邦,下官此行本来一切皆如预料那般顺利,只是没想到中间遇上了平原君遇刺的事。后来,后来……魏国那边的态度便多多少少有些不同了。”
听到这里,李兑目光不觉一跳,下意识地向前倾了倾身打断富丁道:“平原君遇袭后方才变得么?莫非此事与平原君有关?”
“这……”
富丁神情慌乱地看了看李兑,把目光挪开以后才道,
“与平原君是否有关下官倒是不清楚,不过出了这事儿以后下官细细琢磨了琢磨,此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下官到了大梁跟随平原君去觐见魏王,朝上魏国上卿范痤以言语试探平原君,看那意思是在疑心孟尝君田文逃到了咱们赵国。不过那以后魏国对合纵的态度并没有变,只是平原君被劫逃回来以后,他们便开始有些敷衍了。下官当时问过平原君被劫的事,平原君说是秦国人干的,可能是受魏冉指使。这些事本来看上去两不打岔,不过这些日子下官前前后后想了一想,只怕这些事都是串在一起的。至于,至于具体如何,下官,下官一时也想不太周全。”
富丁说完又偷偷看了看李兑的脸色,见他捋着胡须似有所悟,忙再次低下了头去,他并非没有想周全,只不过就算想周全了他也不敢说周全罢了。
“孟尝君,魏冉,平原君,范痤……如今吕礼逃出了齐国,孟尝君已经回去做了齐相。魏国那边为向孟尝君示好,芒卯更加权重,魏章的相位怕是也保不了几天了,下一个魏相必是范痤无疑,那么芒卯便是佐贰。哼哼,果然是好大的一盘棋,围着平原君绕了一圈人人都有利,唯独把咱们赵国搭进去了。”
李兑苦笑着摇了摇头,脸上却多多少少有了些放心的神色:平原君终究还是年纪小啊,被人耍了都不自知。不过这也没什么,脸面不过都是虚的,赵国丢了面子总比自己费心去防平原君算计好得多。
李兑心里有了数,向众亲信扫了一眼才道:“合纵的事绝不能这样轻易丢掉,不过如今局面咱们不能只靠着合纵了。先前谋算着要缓行的事今后应当加紧办。先从邯郸入手,军中不服之人必须尽快除掉。如何做才能稳妥,你们下去先商量个办法再报于我,定计之后便施行。只要邯郸军中一定,二十万军卒稳稳在手,牛翦他们便不足为惧了,至于朝堂里头……哼哼,君威莫犯,难道只是败了个合纵,我的相邦之威便可犯么!”
“诺!”
亲信们见李兑冷笑着向他们摆了手,纷纷起身应诺后鱼贯走出了门。李疵本来想留下来说句什么,但犹豫了犹豫,终于一跺脚也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