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悲伤之事,无外乎爱之不得生之无能,仅仅两样,很遗憾,她已经占全,此后余生,大概只需草草度日,心如死水便可。
忽然又想起那个人,这样巧合的际遇,不知在他眼里,算不算得上缘分,就像当初他轻轻动一下手指便买下了她的时候,冷冰冰的告诉她,只是因为有缘,数次偶然相遇,这样的宿命,不做出行动,简直是逆天了。
她与艾伦,居然也有这样的缘分,甚至较之与邵厉言还要来得不易,隔着千山万水,重重海洋,居然还可以数次偶然相遇,以前就听他说,喜欢中国,等毕了业,总要来一遭,直到呆腻了为止才会回去。
上次她以为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如今老外遍地都是,朝思暮想,遇见个相貌身段相似的,难免会看走眼,却不想再次遇见,他身边已经有别人,那女子,岂会有一丝一毫不如自己,不是不难过,不是不失落,想起自己临走前,他信誓旦旦对她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等你。”
想起自己说了分手之后的那些夜晚,他一条一条信息发过来:“总有一天,我会去找你。”
他来了,真的来了,她心里纠结企盼却又想永远不见的人,就在她身后的时装店里,身边却早已不曾有她的位置。
黑色的宾利缓缓在街上行驶,正午时分,正是最拥堵的时候,还好今天是工作日,街上并没有像周末一般堵到停滞不前的状态。
“邵先生,是成小姐。”
司机忽然开口道,后面正专心致志看电脑的男人闻言,诧异的抬头向窗外看去。
街边亦步亦趋行走的女子,黑色的长发早已经被雨水打湿,一丝一缕的搭在肩膀上,苍白的脸颊在被冷冽的寒风冻得有些发青,身上的米色风衣已然已经半湿,可她却浑然不觉地继续向前走着。
邵厉言一张脸瞬间阴沉下来,眉头轻轻皱了又皱,终于吐出两个字:“停车。”
雪诗还在无意识的向前走,思绪只停留在遥远的英格兰灰暗的沉沉雾霾里,斜刺里忽然一只大手伸过来,抓住她的胳膊,惯性带她的一个踉跄,吓得她以为自己遇到抢包的了,差点就失声尖叫,等回过神来,才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
“是你?”她似真的劫后余生般,眼里噙满惊喜。
许久未见,再次见面居然是这样的情景,连她自己都诧异,有一天,她会在看到邵厉言后表现出惊喜。
男人却并不理会她的喜悦,依旧脸色阴沉,语气骇人:“你是傻了还是怎样?不觉得冷?”
雪诗被他唬的一怔,心里不知怎地就涌出天大的委屈,旁人欺负她,‘恋人’‘抛弃’她,又倒霉遇见他,被这样狠狠训斥,她到底有什么错?整日要受这样的不待见,既然都不待见她,何不放了她更好?
眼泪又噼里啪啦掉下来,一张小脸迅速扭成一团,嘴里发着吭吭唧唧的声音,像个丢失玩具的孩子。
男人握着她胳膊的手顿时松下来,连带着语气都柔和下来:“你哭什么?”
“你怎么在这里?”她哽咽着,答非所问。
“我……你怎么在这里?”他更是答非所问。
她却并不回答,胡乱抹了把脸上的眼泪雨水,越过他的身子,看到路边停的黑色宾利,大概也猜到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真他。妈的是孽缘,孽缘,和他们这些人都是孽缘!
她再一次频临暴走边缘,可原因跟眼前的男人并没有关系,于是淡淡的对他道:“你快走吧,淋了雨容易感冒,司机还在等你。”
“你还知道淋了雨会感冒?”邵厉言像是专门等她说这句话般,责备的话语脱口而出。
雪诗的耐心终被消磨干净,忍不住冲他喊起来:“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但是我不怕感冒!我感冒也不关你事,你干嘛忽然关心我?你以前不也经常虐待我?”
男人眉毛一挑:“‘也’经常虐待你?除了我,还有别人‘也’虐待你?”
雪诗顿觉失言,嘴下意识抿得紧紧的,脸色苍白的摇摇头。
邵厉言却不在问下去,牵起她的手,“先上车吧。”
她哪里有拒绝的权利,只能跟着他上了车去,带着一身的雨水,湿漉漉的坐在昂贵的真皮座椅上,车里暖气开的十足,乍一热,只觉得头晕脑胀,她无力的闭上眼睛,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椅背上,再不言语。
邵厉言坐在她旁边,将电脑搁置在一旁,也不说话,司机识趣的将车驶向别墅。
路程并不算远,别墅也没有在远郊,虽然是别墅区,但也地处比较繁华的地带,闹中取静。
没多久就到了,雪诗在车上昏昏欲睡,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终于适应了车里的暖气,却又要出去,不禁有些不情愿,可又不能真的赖在车上,只好磨磨蹭蹭的下车去。
陈姐一开门,见两人同时出现,眼神里满是惊喜,跟在身后关切的对雪诗说:“怎么衣服都湿了,快去洗个澡吧。”
“嗯,马上去。”雪诗对她笑笑,也不理会站在一旁的邵厉言,就要上楼去洗澡。
邵厉言沉默不语的跟在她身后一起上了楼。
直到进了屋,邵厉言还跟在身后。
雪诗想转身问他为何要跟着她,想了想又觉得不该问,他跟着,或是他想怎样,自己都没权利阻拦不是吗,多此一举作何。
可衣服黏在身上,依旧潮湿发凉,令人浑身感到不舒服,她想换衣服,却碍于他站在一旁,怎么也无法拉下脸来旁若无人的进行。
还是邵厉言先开了口,他双手插在兜里,斜倚在墙上,眼神里似有笑意,“不换衣服?”
“你在这里我……我怎么换?”她略微踟蹰,脸红到了耳根处。
邵厉言见她的样子,笑意更浓,“你哪里我没见过?”
雪诗只感觉心都要跳出来,浑身像是发烧般,火烧火燎。
“你还是出去吧……”她近乎乞求。
邵厉言却偏不听她的话,目光灼热的盯着她道:“莫非是想要我帮你换?”
雪诗被他饿狼一样的目光惊吓道,不由颤抖一下,终是一脸无奈与惘然,“我自己可以。”
知道躲不过,就无需在坚持下去。
“我换好了。”雪诗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从始至终倚在墙上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她换衣服,隐忍着自己的欲望,即使她已经换完了,他还一语不发的望着她,既然他不说话,只能由她打破这该死的寂静了。
邵厉言收回目光,向前迈了两步,做到大大的豪华公主床的一角上,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看着雪诗问:“你恨我吗?”
雪诗被他问的一怔,好好的,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恨他吗?那些每天让她受尽煎熬的事情又浮现在眼前……当他对自己说他买了自己一年的时候,当他残暴的对待自己的时候,当这一切让她无法忍受的时候,当乐义诚的女伴一杯酒泼在她脸上的时候……
她恨他,撕心裂肺的恨着。
可是,可是现在,他就坐在自己面前,一本正经的问自己恨不恨他,这样温和的样子,与之前的一切相去甚远,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自己,如果买来情fù是用来这样子养的,那她又从何而恨他,他对她,已经是最大程度的宽容与宠爱了,那些钱,那些首饰……
走到今天这一步,自己并不能怨他,归根结底,还不是自己愿意来的。
“我不知道。”她想了又想,只能如实说道,她怕说不恨,他以为自己太轻贱不值钱,这样对她她都不恨,她怕说恨,他以为自己是个永远喂不饱的小狗,无论他给的多么多,她都无动于衷,贪得无厌。
既然怎么回答都怕出错,那就不如折中些好。
男人对她的回答并没做出太多表示,只是沉默了片刻,便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轻声道:“过来坐。”
雪诗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她一向也不知道,只能听话的坐了过去。
坐下之后,邵厉言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与她依偎在一起,挺直脊背坐在床上并不舒服,不多久,雪诗忽然开口:“你要结婚了吗?”
“嗯。”邵厉言低着头,漫不经心的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什么时候?”雪诗追问。
也许她的确想知道,也许是在没话找话,只是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很别扭,论起身份来,她应该算的上情fù,可身为情fù,她没有感到一丝失落。
如若自己因为这样的生活恨着他,听到他结婚,即将与她成为路人。
可奇怪,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只像是心里空了一个大洞,慌慌的,用什么都填不满,脑海里忽然响起白天在路边那个流。浪。女歌手唱的歌……
我被自己困在自己设下的圈套
像是驼鸟
相信时间是唯一解药
视而不见
傻到了无可救药
其实早明了……
“很快。”邵厉言大概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他没有明确的回答她,像个普通男人在敷衍一位普通情fù般,带着一丝不耐。
雪诗累了,没有靠背这样坐着很是不适,她轻轻将头倚在邵厉言肩膀上,半个身子的重量也交付予了他,感觉轻松了不少。
男人却依旧坐的端正,右脚腕搭在左腿膝盖处,很不雅的姿势,却极有男子气概。
额前不长的刘海垂了下来,混着一室灯光,形成一小片灰色暗影,投在眉眼间。
熟悉的气味蔓延在鼻翼间,薄荷与烟草,还有不知名的香气,她从不知道,他用什么样的香水。
这样的气味,她只在他身上闻到过,只有这个男人,和她有过真正的肌肤之亲。
小时候长想,长大后会遇见什么样的男人,与其堕入爱河,相知相伴厮守终生。
也想过,自己的身子,一定要留给最值得的那个人,那个人,一定要是能与她共度一生的人。
小时候,是何其天真,岁月蹉跎间,那些遥远的遐想与梦,都破碎在人生道路上,烂在了杂草缝隙间,如今,不过是一身不堪与沉重。
当年那个爱幻想的小女孩,也随着无尽时光死在了半路上。
“你结婚之后,还会来这里吗?”她轻声问,不觉自己问的问题有多可笑。
男人身体一僵,遂缓缓回问:“你希望我在来吗?”
她才觉出自己问了多么傻的问题,当然不希望,可问的时候,明明就是希望他再来的语气。
该怎么将话题继续下去,她有些紧张,生怕那句话说的错了,引得他发了脾气。
“我不知道。”她只能选择继续‘折中’。
“今天为什么在那儿遇见你?”邵厉言也不在乎她含糊的回答,轻声问道。
他不问则好,一问,艾伦的脸又在脑海中浮出来,连同那个和他在一起的女子,都像是活灵活现的站在了雪诗面前,带着嘲讽的笑。
悲伤顿时熏红了眼眶,原来,她真的还爱他,原来,即便和她有肌肤之亲的男人坐在她面前,她还是可以疯狂的爱着别的男人。
邵厉言察觉出她的异样,扭头看她微红的眼眶,问:“怎么了?”
“没什么。”她条件反射似的回答,但慌乱中撒的谎总是最容易被人戳穿,轻而易举的,他便识破了她的伪装。
他将她的身子扳过来面对着他,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到底怎么了?”
她受不了他灼灼目光和霸道的气场,于是,断断续续的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说出来,好的坏的,遇见了谁,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连丢的那只纸箱子,都细细的告诉了他。说到伤心处,眼泪情不自禁的就掉了下来,她是如此软弱,如此轻易的就对别人诉说自己的心事。
已全然忘记面前这个男人,曾经带给她怎样的耻辱与难堪,在那些难过的夜晚,他狰狞的表情和难听的话语。
邵厉言听她说完,面色已然阴沉,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低低重复三个字:“裴芳青……”
而后又道:“所以你辞职了,碰巧在路上遇到你那个初恋?”
“嗯。”雪诗轻轻点头,心里的一切都吐出来,只觉得痛快许多,虽然还是难过,但到底那一切都离她远去了,为旧事伤神,总不过是三几天的光景便会过去。
曾经那么难过她都忍了下来,又何况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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